《他站在潮湿雨季里》折冬

3、潮湿

　　嘉和一中九月开学，所有学生都需要提前一天去学校报道。

　　多亏之前连续下了一周雨，去学校报道那天碧空如洗，晴光灿烂，街道两旁的梧桐繁茂油绿，阳光穿透摇晃的树叶缝隙在地上落下明亮的光斑。

　　鸟雀在枝头吱哑乱叫。
　　风刮来一卷残热，揪住夏天的尾巴。

　　时间过早，校门口的学生熙熙攘攘，苏晨夏混在其中，身材瘦小，形单影只。
　　晨风吹拂着她耳边的发，眉清目秀的脸颊白净。

　　阳光有些刺眼，她忍不住抬手去挡。
　　眼睫半阖着落向地面。

　　也就是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她身边错过。

　　白T黑裤，阳光的金辉拢他一身。
　　颀长的身影挺拔，虽清瘦却不失力量。

　　晨风吹绿叶，花香绕鼻尖。

　　这像是从漫画里走来的少年，轻轻松松就赢得一大片目光。

　　可她和他完全错过。

　　苏晨夏到教室时并不是第一人，有两三个同班同学到的比她都早，正聚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聊天。见到她时，他们跟她打了个招呼。苏晨夏也向他们挥了挥手，随后就朝着教室后面靠窗位置走去。

　　晨风轻拂着窗帘，有风灌进来，外面一片艳阳天。
　　刚把书包放下，苏晨夏就听见他们的聊天话题。
　　是关于转学生的。

　　“这个绝对保真，咱班那个转学生是颜值和实力并存！”
　　“听说还是从南江转来的呢，大名鼎鼎的南江一中诶，这所学校可不是普通人能进得去的，听说这所学校每年的升学率出奇的高，能进这所高中，未来人生之路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那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转来咱们学校？”
　　“这我哪清楚，但依我猜测，可能包含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学霸喜欢虐菜。”
　　“……”

　　自诩对这些事情都不是很感兴趣，苏晨夏就当听了个闲话。她将书包里的暑假作业都一一拿出来整理好，这其间教室里逐渐来了很多人，郑意眠也火急火燎的赶来。

　　她气还没喘匀，坐到位置上的第一句话就是：

　　“夏夏，救命。”

　　知道她这是要找自己救什么命，苏晨夏二话没说，主动将自己桌上的那一沓作业递给她。

　　郑意眠双手接过，连连向她鞠躬，“大恩不言谢，你真是我的好夏夏。”

　　这一句接一句都不带停顿的，可把苏晨夏逗笑一回，眉毛一弯，嘴角也弯出个笑来，她好心提醒道：“赶紧写吧，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郑意眠脸上露出个坚决的表情，重重的点点头，转过身去就开始扒拉自己的暑假作业一顿狂抄。

　　教室里的同学越来越多，吵闹的声音混在一起，沸反盈天。

　　苏晨夏在这般不安静的环境里看最新的译本，遇到一个卡壳的词汇走了神，正巧她听见坐在她前面的那两个同学窃窃私语。

　　话题的中心依旧离不开那个让所有人都期待的转校生。

　　郑意眠也听见了。
　　停下笔下意识转头看身旁的苏晨夏。

　　少女身穿一中定制的校服短袖，蓝白色系的搭配叫人洋溢着青春活力，齐下颌的短发遮住她大半张脸，齐眉的刘海下是一双乌亮的眼睛，杏仁大小，又有几分灵气。

　　窗外浅浅的阳光落在她身上。

　　身影纤薄。
　　宁静，又柔和。

　　视线垂落着，她看着桌上摊开的译本，像是失了神。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意眠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喊：“夏夏？”

　　苏晨夏回过神来，眼睛里有后知后觉的茫然，“啊？”
　　扭头看她，“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你看书都一动不动的。”

　　“有点走神。”她说着，将桌上摊开的书合上放到一边去，视线往郑意眠的桌上落，“你赶完作业了吗？”

　　“还没。”
　　“就差几道题了，我先休息一下。”

　　就几道题，对郑意眠来说也就一分钟的功夫，苏晨夏由着她去了。

　　哪知下一秒，郑意眠就又拽了拽她的衣袖。

　　苏晨夏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又怎么了？”

　　“你刚刚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转校生。”

　　目前全班都在讨论这一件事，苏晨夏点头，“听见了。”

　　这一句听见了瞬间就燃起了郑意眠八卦的欲望，拉着她凑到一起，兴致勃勃的说：“你不知道，咱班的女生都快激动死了，他们有人路过办公室朝里面看了一眼，魂都快被他给帅没了，他们还看见老王站在他面前，脸都快笑烂了。”

　　“之前我就跟你说了，这个转校生大有来头。”
　　“你这下相信了吧。”

　　苏晨夏没有不相信，只是她对别人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从南江一中转学过来，她不用想也知道，这位同学的优秀程度远在她之上。但苏晨夏也并没有感到很惊奇，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很正式的看待这件事，认为别人的优秀，都是可以追赶的。

　　或许，这位同学的优秀可以影响到她，让她也变得更加优秀。

　　这样一想，也确实大有来头。

　　苏晨夏这次没模棱两可，朝郑意眠点了点头。

　　也就是在这时，班主任王东强从教室门外走了进来，底下的同学们在见到他身影的那一刻，聊天八卦的声音逐渐减小，缓至鸦雀无声。

　　王东强是教物理的，微胖的身材，梳着油光泛亮的地中海发型，浓眉底下是一双三角眼，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他穿了件条纹格的衬衫，看起来平易近人。
　　脸上笑意明显。

　　苏晨夏高一就是他班上的，这会儿见到熟悉的面孔，觉得很亲切。

　　王东强走上讲台，和同学们打招呼：“新的一学期我们又见面了。”

　　底下有几个起哄的男生，给教室里原本沉闷的氛围添了几分活气。

　　王东强抬手示意他们安静，“想必你们已经知道咱们班这学期会转来新同学吧，一早就看见咱班的某几个小子来办公室打探军情，怎么，你们就这么好奇新同学？”

　　班里的混小子迅速接嘴，“那当然了，新同学以后可就是咱班的一份子了，都是兄弟。”

　　一教室的人被这莫名喜感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王东强也跟着笑出声来，再次抬手招呼他们，“好了好了，不跟你们绕弯子了。”

　　说着，他扭过身，看向教室门口，招呼外面的人进来。

　　只见门外一道斜影晃动，走进来一个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颀长，步伐沉稳干脆，到王东强身边停下。白T黑裤，脚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是一身干净简约的装扮。

　　清越的眉眼英俊，却又格外干净深邃。

　　门外的光线斜进来落到他身上，满满的少年感。

　　教室里鸦雀无声，四十几双眼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可尽管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少年依旧没怯场，大方的站在讲台上，跟他们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陈一舟，数字一，孤舟的舟，以后请多多指教。”

　　还是那么清泠的声音，记忆像在此刻被打翻，那天的相遇又重新浮现在苏晨夏的脑海里，潮湿又灰暗的颜色里，他是唯一的白。

　　耳边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比第一次的更响。

　　苏晨夏看着他，微颤的眼睫下，目光愣了一下。
　　连呼吸也缓慢几分。

　　她突然想到周围同学对他的评价。

　　“长得可帅了呢，那眉毛那眼睛，全身上下就没有我不喜欢的地方，那种清冷的少年感，干净又通透，就像是一张白纸，还真想去给他上点色啊。”

　　不可置否，说的很有道理。
　　他很帅。
　　和那天一样帅。

　　自我介绍流程结束，王东强让他去下面找空位坐下，理一班一共四十七个人，两两而坐，只有一位同学还没有同桌。

　　陈一舟站在讲台上大致环视了一下教室，视线最后落到靠窗那一组最后一排的空位，只有一位同学坐在那里。
　　而那个位置的前面一排，就是苏晨夏和郑意眠的座位。

　　绕过讲台，他朝教室里唯一的一个空位走去。
　　也就是在这时，他注意到那个空位前面的那个女生，望着他似乎走了神。

　　视线只是淡淡的扫过，并没有停留多久。

　　步伐干脆的错过她的座位，他在她身后的位置坐下。

　　一直到王东强的声音再次传来时，苏晨夏才回过神来，并逐渐接受一个事实：那天在雨季里，她遇见的少年是他们这学期转来的新同学，新同学就坐在她身后，他叫陈一舟。

　　陈一舟……
　　这个名字，和她记忆里的某个名字很像，却又不是。

　　就这半晌的片刻，王东强离开了教室，教室里杂七杂八的声音逐渐的扩大。每个组第一排的同学下位收暑假作业，苏晨夏将早就整理好的作业交上去。

　　脑袋向后微侧了点过去，余光却没抓住任何东西。
　　手指捏着手指，她竟莫名感觉一阵拘束。

　　旁边的郑意眠已经激动疯了，扯她衣袖的动作也变得几分害羞，她靠过来紧紧地贴住苏晨夏，小声到几乎是用气息跟她说话，“夏夏，他就坐你身后诶，你是靠他最近的一个女生。”

　　苏晨夏笑笑，用手指摁了摁她的脑门，“你想什么呢。”

　　郑意眠傻笑，手指比了个耶，“嘿嘿嘿，我是靠他第二近的女生。”

　　“……”
　　“你要是真的这么激动，你可以跟他交朋友。”

　　这说得郑意眠立马变几分娇羞，捏着嗓子委屈巴巴，“我不敢。”

　　“人家可是学霸，还是帅哥，我和他地位本就不符，这注定是一场输局，我还是不去丢脸了。”
　　“随缘吧。”

　　虽是这样说，郑意眠却还是犹犹豫豫，始终没定下个主意。

　　也就是在这些犹豫的瞬间里，被人一脚捷足先登。

　　是陈一舟的同桌，周扬。

　　少年剃着寸头，身上穿着一中校服，衣袖被唰到肩膀上，露出两条赤.裸裸的的手臂，自来熟的性格让他很快就和他打成一片。

　　苏晨夏听见后面的男生问：

　　“你真是从南江一中转过来的？”

　　“嗯。”

　　“为啥？”周扬问完迟钝的思考了几秒，手挠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会真跟他们说的那样，来这儿虐菜的吧？”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嘉和一中是嘉和市的重点高中，但和南江一中相比起来也还差得远。

　　放弃一所顶好的学校来到一所稍次一点的高中，就只有虐菜这么一个理由了。

　　但陈一舟并没有如愿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你猜。”

　　“……”

　　他猜那就是虐菜！
　　虐他们这些小白菜！

　　周扬瞬间焦灼起来，“我去，你们这些厉害的学霸现在都这么玩儿吗，来青铜局当体验派？”

　　“还是你们觉得，这样刺激？”

　　被他这个说法逗笑，陈一舟唇角的弧度往上牵了牵，觉得有趣，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同桌，继续用那两个字逗他。

　　“你猜。”

　　看着他那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周扬反应过来被他耍了，脸垮下来，“你故意的。”

　　偏偏那人还格外平静的回答：“嗯。”

　　还真是个乐趣。

　　他们的对话传进了苏晨夏的耳朵里，让她也觉得有趣。

　　嘴唇也没忍住跟着抿了抿。

　　之后有别的班级来教室门口通知去楼下领书，一窝蜂的同学全去，苏晨夏和郑意眠被挤在人群里，领完书回来时已经满头大汗。

　　十二三本书全部摞在一起，苏晨夏每本都耐心的翻了翻，确定书籍完整后才会在内封页写上自己的名字，她一向心细，字迹也格外工整，小巧玲珑的黑色笔迹，叫人一看就觉得心旷神怡。

　　写到最后一本的时候，身旁窜过来一阵风，轻拂起她耳边的发。

　　一股清冷的气味沾到她鼻尖。
　　有点泛痒。

　　是陈一舟和周扬领书回来了，苏晨夏并没有多在意，在最后一本书上写完自己的名字。
　　将笔盖好笔盖，放进文具袋里。

　　晴空泛着碧蓝，灿烂的阳光刺眼夺目。
　　风卷树梢，斑驳摇晃。

　　苏晨夏手托着脸望向窗外，不经意间又走了神。

　　她在想陈一舟的名字，想他刚刚在讲台上的自我介绍。只是这思绪才走到一半，就被后面的周扬打乱。

　　“诶，你怎么舟字写倒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