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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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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丽江回来江浩就去南京了,春节也在他爷爷奶奶家过。形单影只的陶冉冉怀念起中学时呼朋引伴的日子,给以前的同学打电话却发现大家都懒怠怠地不想出门,有人说冉冉你没看新闻吗,广州香港那边闹瘟疫呢,据说也传到北京了。
“瘟疫?”陶冉冉奇怪了,“什么年代了还有瘟疫?”
同学说:“什么年代都有瘟疫啊,不同的病而已,这次据说是什么肺炎,还死人呢。”
冉冉将信将疑地,打开凤凰资讯台,真的有新闻在播南方闹病的情况。隔天跟江浩通话,他也嘱咐说最近少出门逛街,北京也有了。冉冉说新闻里讲北京没有病例出现。江浩说我妈是医院的还不知道么,你们大院一个离休的副院长已经住院了,听说是他家里孩子去广州出差回来,给传染了。
冉冉问:“是在你妈那住院么?”
江浩说:“送中日友好医院了,309现在还没接到命令接诊非典病人。这病挺厉害的,到现在没有治疗方法呢。”
冉冉问你怎么知道的,我们都没听说。
江浩说:“封锁呢你上哪打听去,医疗系统内部的才知道,总之你别出门就是了,让你爸妈也尽量少出去,反正他们都在院里上班。”
冉冉心想,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开学了,闹病也得上课吧。
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新闻播报中,大中小学正常开课了。这时候的北京人民还觉得疫情远在天边,对于广州香港地区醋脱销的新闻十分不能理解,难道在屋里熏醋就杀菌么?然而到了三月末,情况开始不妙了,街上戴口罩的越来越多,走在路上打个喷嚏都招人侧目。江浩从一开学就搬了两桶消毒液来,一桶给了冉冉宿舍,谁进屋都得先消毒。坚决不用学校食堂的餐具,不在饭馆吃饭,不往人多的地方去,甚至协会集体活动都取消了。冉冉说你至于吗,没那么严重,学校还准备开全校运动会呢。江浩说你放心,开不了。冉冉说不可能,各学院天天晚上练方队呢。江浩懒得废话,坚持自己的日行消毒政策。
四月初,一些中小学停课了。学校里人心惶惶,风传已经有人被传染了,还传得有模有样哪个学院哪个宿舍的。尽管没有停课通知,有些学生已经自作主张买火车票准备逃离北京。四月中,学校开始拆成小班上课,全校运动会也在开幕的前两天叫停。学校给学生派发中药汤,药不够老师把自己的给了学生,虽然这药的防非作用还比不上它的败火效果,那个时候也觉得特感人。
四月下旬,新闻里情况急转之下,一夜之间突然出现了上百的患者,上千的疑似,全城都炸了。要说当时京城里荒成什么样呢,二十四小时堵车的二环通了,高峰时候恨不得塞二百人的公车空了,平时乌泱乌泱的马路上没人了,想吃早点找不着煎饼摊儿了,唯一拥堵的地方就是离京方向的高速公路了。
陶冉冉家住的大院草木皆兵,大门内外有一个班的战士站岗,进门必须秀出入证,没证儿的你说你是列宁都不行。院领导把菜市场搬进大院里,让战士卖菜,不知道小战士是不会称分量还是学雷锋呢,反正两毛钱买五斤西红柿一点都不稀奇。
疫情暴发的最初半个月,每天下午四点半看着新闻发布会公布的数字,每天几百的新增疑似病例,那些确诊的、死亡的数字触目惊心。看过威尔史密斯演的《我是传奇》吗,繁华的纽约,迅速蔓延的疫情,争相逃离这见鬼的地方的人群,不夸张的说,当时就有那种感觉。而比这更糟的是,你知道疫情的可怕,还眼睁睁看着最关心的人就处在最危险的地方。江浩的妈妈是309第一批和病人一起隔离起来的医护人员。
309医院的隔离病房建在半山腰上,医生护士一个月轮一班岗。当时那些最早接诊非典病人的医院,由于保护不到位,一些医护人员再也没能走出来。309的保护措施很严密,但即使这样也难以令家人安心。很多家属在隔离带外面远远望着楼里的亲人,打着手机说说话,挥一挥手。江浩经常去看他妈妈,有时江爸爸也会去,江妈妈站在二楼,从窗子里看着隔离带外面的丈夫和儿子,告诉他们一切都好。她怕儿子在外面跑危险,让他不用来看,江浩总是都故作轻松地说闲着也没事,骑车出来活动活动。
这样过了半个月,一天冉冉陪着江浩从医院离开,两人顺着国防大学院里的小山坡翻回冉冉住的大院。半山上是幽静的松林,今天江浩话很少,一路沉默着。走了很久,他才开口说:“我妈一个朋友,R院的护士长叶XX,是他们院第一批进隔离病房的,传染上非典去世了。”
冉冉听过这个名字,昨天电视里一个专题节目就是介绍这位护士长的。她安慰他:“你别担心,309的防护措施很到位,不会有事的。”
江浩说:“那些非典去世的人,遗体就地火化处理,家人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冉冉握着江浩的手,头一次觉得这么凉,他也会害怕,当面对亲人的分离。在那个时候,还会觉得死亡的威胁离自己很远吗,一点都不,就在身边。
冉冉握紧他的手说江浩,别怕,我们每天去看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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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人手不足,江妈妈在隔离病房一直坚守了五十多天,身处封闭的环境,随时可能被传染的危险,人的心理都会造成影响。江妈妈回家后,冉冉去看望她,还是那样温柔慈爱,只是眼角眉梢都挂着深深地疲惫。
那三个月里,众志成城抗击非典的口号飘响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军字一号工程的小汤山医院作为非典时期的主战地,在七个昼夜间平地拔起,这是一个奇迹,一个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创造的奇迹。而对于普通家庭而言,更多的感动是来自亲人的关怀,久违的子女归家,久违的父母陪伴,让我们能够在那段日子里一同坚守,让我们能够拿起电话,听着熟悉的声音问候今天好吗。
2003年的那段日子,将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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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非典的浪潮已经渐渐平息,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和拥堵,只有公交和地铁车厢里那些写着某月某日本车厢已消毒的牌子,还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刚刚经历的浩劫。
冉冉的学校额外补了大半个月的课程才把这学期的进度赶上。大三的下学期就在这样一片混乱中度过,最终又趋于平静。当熬了三天夜考完最后一门信息光学时,冉冉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拖着行李迫不及待离校的学生,大学生活原来没有想象中一个世纪那么久,开学第一天报到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就三年过去了。大贝想要毕业后出国看看,已经在复习托付托福GRE,杨静准备考研,她想到计算所去念研究生,而小贝厌倦了象牙塔生活,一心要做朝九晚五的白领丽人。她自己呢,也该开始筹划未来了呢。
暑假,很多人开始找实习机会,江浩的一位老师把他推荐到华能下属一家电力公司,那个公司主要是做开发建设和经营管理大型发电厂的业务,在海外上市,规模很大,江浩这样的实习生就跟在别人身后瞧着,自己用心学,兼做端茶倒水的小弟。
冉冉也找了个实习,在网通新成立的研究院。现在大家日常使用的感觉像萝卜白菜一样普通的宽带综合业务,就是在这里开发的平台。研究院里,很大一部分技术人员都是博士硕士学位,冉冉这样还没毕业的小本科生实在太寒酸,于是虚心做好小菜鸟一只,跟在师哥师姐们屁股后面转。
两人实习的单位一个在长安街这头,一个在长安街那头,下了班经常在西单汇合,找个小馆子一边吃饭一边聊白天的工作。冉冉说江工这回不抱怨什么都学不着了吧,以前去电厂实习还嫌没事做,人都闲得毁掉了。
江浩说:“上三年大学不如跟一个月项目学的明白,看人家干活才是学真东西。”
冉冉说:“我也觉得是,学了好多光导通信的课,可考完试什么也没记住。最近我师姐接了一个项目,是给湖南一个小区做光纤网络的整改方案,跟着她学感觉明白好多,她给我讲的那些以前上课好像也听到过,但当时不知道有什么用,左耳进右耳出了。”冉冉的师姐也是他们学校的,跟她一个学院,硕士毕业之后到了网通研究院工作。
冉冉说:“我现在想继续念硕了,念我们院光工的硕士,毕业了也来这个研究院上班,我觉得这边同事之间气氛很好,不像公司里人际关系特复杂。你说呢?”
江浩说:“我也赞成你接着念研究生,但是我不打算念了,至少现在不念,先干两年工程,一直学理论的东西没什么用。”
“那你要留这公司吗?在这实习过应该容易进去。”
江浩说我考虑考虑吧。
冉冉哼一声,“这么牛的地方还轮得到你考虑,别人巴不得去呢。”
“你不知道”,江浩说,“这边大部分人是设计院来的,按资排辈特严重,根本没有新人插手的份儿。而且这公司水太深了,扎进技术部,其它部门做什么根本也不清楚,干十年二十年还是个技术员。现在国内很多民营的电力设计公司,规模不像华能这么大,但是新人去了能做事,也能跟其它部门有交流,了解一个项目是怎么运作的。”
冉冉说你将来想自己干呀?
江浩说:“最起码得有资质自己带项目吧。做这行自己干有点困难,给电厂做一个项目前期抵押金就得几千万上亿,个人哪干的起来。给小公司做小项目吧,现在商家信誉都不怎么地,三分之一的尾款收不回来,没有雄厚的资金两天也拖垮了。自己有资质带项目,就负责设计施工管理,至于欠不欠款那风险就不用操心了。”
冉冉点点头,心想自己家还没有经商的人呢,自己就没长那颗脑袋,至于江浩嘛,要是他经济头脑跟他小号吹的一样好,那可能还有戏,可惜平时看他也没什么营销天分的样子。将来他们要是开公司,还不得赔死。忽然又想到,一提起将来,忍不住就是想到两个人一起的将来呢。她自己笑笑,夹了个小包子塞到嘴里美美地嚼。
江浩说冉冉你刚才的话有问题。
“什么问题?”
“什么叫‘你将来想自己干’啊?你跟我不是一家的?”江浩笑眯眯看着她。
冉冉瞪他一眼,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他想的也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