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戏图》枕宋观唐

100、尾声（五）

　　滇南，原鹫山宗。
　　鹫山宗掌教权晾在山上布阵，其余三位掌教观察山下的境况。
　　“掌教，阵法什么时候才能好？”聂惟真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每过去一秒，方回锦的危险就多一分。
　　权晾勉力筑阵，“聂居士稍安勿躁，很快便好。”
　　聂惟真按下心中焦灼，“尤决如今受了重伤，我们只有趁他虚弱的时候才有胜算，等到他恢复了……”
　　“聂居士尽管放心，短期内他恢复不了。”权晾掌教肯定地说道，“那道符篆贫道听先师说过，是我鹫山宗先掌教守慎道长耗尽半生修为所制，原以为只是个传说，不曾想当真存在，冥冥之中被纪居士所得，向来也是上天的安排。”
　　“那是守慎掌教的符篆？”连符篆持有者纪筠迟本人都不知道它的来历，“我已经记不起从哪里得来的了。”
　　来滇南的途中，纪筠迟已经左思右想无数次，可是在他的印象里，他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一枚符篆，难不成是它自己凭空出现的。
　　“从何处得来并不紧要，”权晾掌教在阵法上加了一道诀，“好了，阵法已成。”
　　山下锁灵阵开始运转，颠倒的太极向两边散去，露出了阵中的一片染血的帛布。
　　逍羽掌教掐指一算，“我们速度要快，帛布上是方回锦的血，此阵的阵心竟是方回锦，尤决怕是已经发现了我们的企图！”
　　聂惟真体内盛着数以百计的道宗弟子的魂魄，这锁灵阵的气息对她特别不友好，像是要将她从躯体内抽出来，四宗掌教不得不一边启动阵法，一边用术法护住聂惟真，以防她魂魄离体。
　　悬塔内，相柳将方回锦卷来之后，迟迟不愿放开。
　　方回锦在来的途中已经昏迷，对正在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看来你们没机会道别了，那便这样吧，”尤决抬手，地上出现了相柳阵，尤决对相柳说道，“将人放到阵中。”
　　相柳闻言依依不舍地将方回锦放入阵中，阵中的符文立刻将方回锦锁住。
　　傅梓栩被尤决封了口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尤决启动相柳阵，他在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之前为同命戏图交换方回锦的命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已是徒劳。
　　相柳的眼中迸发出红光，贪婪地俯视法阵中央的方回锦。下面躺着的这个祭品一体两命，对它而言这样的魂魄实乃大补之物。
　　因是最后一次血祭，不比之前一月一次，这一回尤决需要捻上七七四十九道诀，阵法需要轮回变化九九八十一次，才能将方回锦母子的魂魄尽数吞噬，所以需要耗费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
　　尤决每念过一遍诀，心中的紧张之感便增添一分，他怕四宗的那些人趁此机会破阵进入第三境，待念到第四十九遍诀时，尤决心下大定。
　　阵法已成。
　　相柳分化成九条巨蛇争前恐后地往下俯冲，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当相柳即将触碰到方回锦时，阵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相柳见势不好，立即掉头潜入图中。
　　“垂云阵！”尤决顿感不妙，立刻捻诀封阵，想要将通过垂云阵进入第三境的聂惟真等人一起封锁在相柳阵内，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垂云阵中，四宗掌教已然将聂惟真体内的魂魄炼化，她的体内此刻拥有同命戏图相抗的力量，聂惟真一落进相柳阵，就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方回锦。
　　她想上前查看，却想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于是她将纪筠迟往方回锦的方向一推，“交给你了！”
　　说完飞身进入了命戏图中。
　　作为容器，炼化魂魄还不够，还需要亲自将炼化的魂魄送进命戏图。
　　待聂惟真进入命戏图的那一刻，相柳阵刹那间消失，连傅梓栩身上的禁制也被祛除，尤决本就重伤，没了命戏图加持，他不足为据。
　　鹫山宗掌教用锁荒阵将尤决锁在原地，待聂惟真从图中出来，四人合力封印命戏图后，再将尤决带回鹫山宗，在先师面前处置。
　　傅梓栩身上没了尤决下的禁制，他跌跌撞撞地冲到方回锦的身边，却被纪筠迟拦住去路，“傅梓栩，我受人之托，不能让你接近她。”
　　“你让我看看她。”傅梓栩恳求道，“我想知道她是不是还……”
　　“她还活着。”纪筠迟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傅梓栩，这个人和他当初的样子多么相似，自以为能够有两全之法，殊不知在成为契主的那一刻，命戏图就已经标好了他们要付出的代价。
　　傅梓栩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在原地颓然地弯下腰，“她真的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活着是活着，不过就剩了半条命。”
　　逍羽的这句话让傅梓栩落下的心再度高高悬起。
　　逍羽瞥了傅梓栩一眼，他对这个和尤决以及命戏图狼狈为奸的人实在客气不起来，“虽然我们破了相柳阵，但是看这个女孩的情况，恐怕之前已经被相柳吸食了半条魂魄，能不能活下去，得看聂居士的速度够不够快。”

　　聂惟真进了命戏图，发现图中的样子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在她的想象中，命戏图中应该是黑气缭绕，遍地冤魂，然后进来以后才发现，图中堪称一片“世外桃源”。
　　这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落英缤纷，鸟语花香。
　　此情此景，让聂惟真怀疑她进错了地方。
　　聂惟真沿着脚下的路往前走，逍羽掌教告诉过她，命戏图中阵法众多，但一定有一个阵法是图眼，她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图眼，然后将炼化的魂魄放进去。
　　可是，图眼在哪里？
　　逍羽只告诉她要找到图眼，却没告诉她要怎么找。
　　这里看上去无边无际，她到底还要走上多久？
　　聂惟真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她环顾四周寻找香气的来历，转身之时突然被什么捂住了口鼻。
　　“！！！”聂惟真感觉到那是一双手，一双手捂在了自己口鼻上，这阵中竟然有人？！
　　“别闻，屏住呼吸，那是迷古树散发出来的香气，用来迷惑敌人的，有致幻作用。”身后的人一边继续捂住她的鼻子，一边叮嘱道，“我没有恶意，你跟我来。”
　　聂惟真只好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用倒退的方式跟身后的人走。
　　走了几步，身后的人不知道往外撒了什么，周围的景致忽然变了，聂惟真发现自己站在了一颗奇怪的树下。
　　一片“枫叶”恰恰好垂在她的眼前。
　　身后的人放开了聂惟真，聂惟真猛地转身，面前的少年眼角含笑，周身散发出一种人畜无害的气质。
　　“你是？”问出这个问题时，聂惟真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余祈年，”余祈年肯定了聂惟真的猜测，“你听过我的名字吧。”
　　“你怎么知道我听过？”聂惟真问道。
　　“命戏图吞噬了不少魂魄，这些魂魄在世上总有血脉牵扯，牵扯不断，或多或少，我总能知道一些外面发生的事。”余祈年伸手摘下树上的几枚叶子递给聂惟真，“这是返魂树的树叶，可以帮人续命，外面那个被用来血祭相柳阵的小姑娘恐怕只剩下半条命了，用这些叶子熬出来的汁水可以替她续命。”
　　聂惟真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她知道自己不该仅凭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信了他的话，可是眼前这个人说他是余祈年，她一丝怀疑也没有，她从心底觉得，余祈年就该是这样的，这样的人才会让老师挂念那么久，才会让纪筠迟念念不忘，执着地要找尤决报仇。
　　“能续命多久？”聂惟真不会天真地以为几片叶子就能让方回锦享常人之寿。
　　“一片叶子一个月，返魂树的叶子只能用三次。”
　　聂惟真听懂了，余祈年是在说，方回锦最多还有三个月的寿命。
　　“我还是来得太迟了吗？”聂惟真言语中透露出一股哀戚，她所做的都只是为了换回方回锦的命，可是现在余祈年告诉她，只有三个月了。
　　“天行有常，顺势而为，”余祈年安慰道，“一切自有因果，就像曾经我以为自己以身祭阵必死无疑，结果进了图才发现，因我是第一个以契主之身祭阵的，便成了与返魂树共生的魂魄，我守在这里这么多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阴差阳错地魂魄不灭，直到你进来了，我才知道，冥冥之中让我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
　　“等我？”聂惟真不明白，“等我做什么？”
　　“给你引路，”余祈年笑了笑，“你不是要找图眼吗？跟我来。”

　　悬塔内，纪筠迟见聂惟真迟迟不出来，而方回锦的气息越来越弱，他不由得焦急起来，“怎么还不出来？你们确定她能找到图眼吗？”
　　“既然聂居士是容器，那么她一定可以找到，”逍羽安慰道，“我们在多等等。”
　　图内，聂惟真踩着余祈年的脚步来到一片看起来很寻常的空地。
　　“就在这里。”
　　余祈年说话间，空地消失，取而代之的事一片黑色的虚空，虚空中凭空出现了一座蓝色的法阵，一条闪着蓝光的鲲鹏从法阵中跃起。
　　“鲲鹏一体，暗含转化之力，你将炼化的魂魄放进这个法阵，便可大功告成。”余祈年退开了些，“速度快些，免得夜长梦多。”
　　聂惟真按照四宗掌教传授的口诀，将炼化的魂魄从自己的心脏处取出，取出的那一刻她感觉心里空了一块，然而她顾不得细想，急忙将魂魄丢入阵心。
　　刹那间，外面山崩地裂。
　　世外桃源的假象被魂魄的力量打破，露出了命戏图本来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