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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绝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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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地下,沈昀保留的核心阵地。
沈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试图麻痹自己几近疯狂的神经。他不能垮,可年少时说过的每一句话,与颜言相处的每一幕,都在他的脑海中切割。
“你最喜欢哪一句?”少年沈昀膝盖上放着一本诗集,惬意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刚刚你念的那一句,”颜言的声音稚嫩而坚定,“‘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我欣赏这种无畏的勇气。”
沈昀闭眼,揉了揉眉心。
楚游被发现得太过突然,而楚游又知道太多秘密,如果不是颜言从中斡旋,恐怕所有的安排一夜之间都要化为泡影。
可颜言······只差一点,唐宁已经去无垢园救人了,他只有等待,手握颜言以命相搏换取的机会等待。
“老板,您也歇歇吧。”楚游端来了一杯水,“吉人自有天相的。”
沈昀接过,抿了一口,尝不到水的滋味,还是道了谢。
“您也让我做点什么吧。”楚游低头捏了捏手指,“要不是因为我······”
沈昀抬头,目光中带了些宽慰:“好好养伤。事发突然,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后面自然有用到你的时候。”
说话间简弘亦走了进来:“老板,曲玉来被抓回来了。”
“以方,那只金丝雀呢?”沈桓从打盹中醒来,百无聊赖地捏了捏眉心。
周以方面露难色:“先生,那只鸟已经快不行了。”
沈桓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曲玉来回来了吗?”
“还没有。”周以方回道,“要不要派人去支援?”
沈桓思索片刻,摇头:“不必了。”他揉揉眉心,“颜言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周以方小心道,“您要不要去见见?见了您,他也许就想开了。”
沈桓凝视着前方不说话,手指摩挲着膝上的旧书。
周以方暗自叹气:“您也不必忧心,这孩子虽然犟了点,总会低头的。”
“低头?”沈桓面露嘲讽,“他从小就犟,最后还是我低头。他为了什么,你不知道?”
周以方劝道:“先生胸怀宽广,自然不会和孩子们计较。”
“你这话倒是有深意。”沈桓看他。
周以方有些紧张:“先生说笑了,我能有什么深意,都是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沈桓没计较:“以方,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当年若不是你力挺,这诺大的家业也轮不到我来撑。这份情谊,我心里始终记着。”他稳稳地说,言语间带了一丝无奈,“只是有些时候,我也是迫不得已。”
“先生无端说这些做什么?”周以方揣了小心,“您当家,本就是众望所归的事。”
沈桓哼笑了一声,片刻后终于松了口:“乔乙是个老人了,就由你代我厚葬了他吧。”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是沈桓惯用的手段,但是身为在沈家耕耘多年的同辈人,周以方将心比心,眼眶突然一酸,躬身中带了些敬意:“是,谢谢先生。”
“去吧。”
一盆水泼到了曲玉来的头上。
“曲玉来,”沈昀夹着一根烟,指尖烟雾缭绕,“很抱歉我有事问你,等不及你自然醒。”
“昀少?”曲玉来四下打量,最后看向简弘亦身边的崔红英,“你究竟是什么人?”
崔红英看了看沈昀:“在下崔红英,”他指着简弘亦,“这位是刚刚得以认祖归宗的舍弟。”
曲玉来眯眼思忖:“崔家——颜言果然是串通了‘白’,给你们做了掩护。”
“这些都与你无关。”沈昀扔了烟头,给手枪上了一发子弹,“我问你,颜言尚且不知道楚游没死,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知道?”曲玉来惊愕了一瞬,随即大笑,“他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
沈昀蹙眉。
曲玉来两眼一翻,带了些狡诈:“我倒是想知道颜言究竟把楚游藏在了哪里?”
“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简弘亦怒斥道。
“昀少不杀我,不就是想知道先生看到了哪一步吗?”事到如今,曲玉来也明白了,“告诉我实情,我也如实相告。”
沈昀宽容地摇了摇手:“好,那就让你明白个透。”
楚游走了出来,带伤的脸上有一丝憔悴。
“楚游,讲给他听。”
“是,”楚游点点头,“我按照颜言的安排,下车后一路径直向西,在无垢园深处,有一道荆棘花墙,我一直守在那里。而你却沿着他的记号一路向北,落入了圈套。然后你就知道了,偷梁换柱,这个法子,我们一直在用。”
“他知道我了解他,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追查记号······”曲玉来思索间不解,“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有时间在北面布置这个局,引我上当?”
“因为,”楚游面露痛惜,轻声道,“这原本是他自己离开沈园的计划。”
“我就说他狼子野心,”曲玉来震惊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他知道时机不对逃不走,我也一定会发现记号,便一路带着你向东开,我一定会追上他,所以丢下你,自己继续引人向东······”
简弘亦的表情难得有些凝重。
“颜言啊,你真是用心良苦,全都算计到了!”曲玉来笑出了眼泪,盯住沈昀,“可你如此冒险以身入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嘶——”一枚子弹敲透了曲玉来的肩胛骨。
枪口缓缓移向腿骨,沈昀面无表情:“明白了,就回答我的问题。”
“怪就怪他就是从来没长进。”曲玉来冷笑,顶着一头冷汗,格外大度地分享心得,“他一向如此,看着在乎的人受伤、疼痛、苦恼、狼狈,就满腔怒火无处释放,明知道不应该,可就是放不下。上一次你不过是罚跪,他就敢跟我翻脸动手,更何况楚游是楚鸢的弟弟!”
“呵,我赌他下不去手,这里面必有猫腻——没想到啊,阴差阳错,竟然还赌对了!”
这个措手不及竟然是个乌龙,沈昀身边的人面面相觑。
曲玉来翻了翻眼角,笑得邪恶:“昀少,您是出来了,可颜言现在哪里呢?”
夜深了,月上梧桐。
无垢园院落层叠的深处,唐宁轻车熟路地翻了进来,落地时连个响声都没有。
“唐宁,真是好久不见。”傅沉香从黑暗中起身,拍了拍灰,“我等你多时了。”
唐宁全身一紧,起手准备:“颜言在哪?”
“你觉得自己能从我手里带走他吗?”傅沉香甚至没有回头。
唐宁微微蹙眉:“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
傅沉香仰头看着月光:“前辈,楚游已经逃走了吧,应该是在崔红英那里。”
“你喝酒了?”唐宁感到十分微妙,“‘白’认识你的那天起,你从没喝过酒。”
“那又怎样呢?前辈,”傅沉香又灌了一口酒,“乔叔已死,唐文未动,能围杀曲玉来的只可能是崔家人,再派一个高手压阵,是吧——曾经的邵宁,模仿大师‘邵千面’,”他转过身,“天堂最后的引渡人。”
唐宁瞳孔一缩,手中的刀握得更紧:“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些天我奉命查找‘天堂’有关的线索,每到关键处就会断掉,‘白’尚且举步维艰,唐迟竟然能轻而易举,拿到‘天堂’的钥匙,除非有人有意透露给他。”傅沉香冷哼一声,“‘天堂’一座孤岛,何以布置天罗地网,四处笼络和维护漂泊在外的邵家势力,原来是有野草般的‘引渡人’,真是防不胜防。”
他顿了顿,见唐宁默认了,便说了下去:“我没记错,十七年前邵氏被灭的时候,你就已是‘白’了。但我不明白,‘白’是由先生一手建立的,怎么会有邵氏子弟?”
“因为‘白’最先投资和设计的人,是邵光。”唐宁摇头,拳头握得发响,“当年邵光为了两族大局一心求和,邀请沈桓赴宴,谁想沈桓是条毒蛇,反倒借机血洗了邵氏的核心,我因善于伪装侥幸逃过一劫,后来被派到唐迟身边。从此世上再无邵宁,只有唐宁。”
“传说中,曼珠沙华可以通往彼岸,见到想见的人。这些故事还真是乱人耳目。”酒不醉人人自醉,傅沉香轻声说道,“卧底十五年,若我猜的没错,颜言就是你要引渡的人,他才是通往‘天堂’的钥匙。”
“没错。他是一直被沈桓控制在身边,我潜伏在唐家,这些年始终没有机会引渡他,”唐宁放下心中的不祥,振作精神,“今天我一定要救他出去,颜言在哪?”
“这位邵大叔,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您还不明白吗?他死了。”傅沉香摇头,在月光下绽放一个无所谓的笑,“受那么重的刑伤,他在我的手上,死绝了。”
唐宁几乎不能站立,片刻后理性回归:
“不对,他是夫人的儿子,‘天堂’尚在,沈桓不会轻易让他死。”
“你在说什么?”他不置可否,脑海中浮现出楚鸢最后的回眸,“我只负责让他开口,其余的,我可管不着。”
“畜生!”唐宁骤然暴起,直奔傅沉香的命门,“他曾经救过你的命!”唐宁朝他怒吼,额头上青筋毕现。
“十六岁那年,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他不会被曲玉来坑害,落入绝境。”
“那又如何!”傅沉香冷笑,“我是‘白’,只效忠于该效忠的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唐宁的刀已经彻底失去章法。
“笑话,”傅沉香退得轻松,眼看着唐宁步伐踉跄、力所不及,他用掌心引燃了周围的树丛,一朵带血的曼珠沙华坠了出来。
“‘粉黛’什么时候可以留全尸?你来晚了,他已化为灰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