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谁去》静言思

3、乍到（2）

　　许是“致天国际”这四个字太过诱惑，也可能是IS的威名对自己不可估量的吸引力，抑或是为了一份无从拒绝的信任，新一轮规划准备会那天，叶流影像极了开学头一天的小学生。比平时提前半小时起床洗漱，早早在前一天晚上便选好了第二天的衣服，明明小区附近就有直达寰宇广场的公交车，她还是选择步行十多分钟去坐地铁。
　　当她踩着三寸高跟鞋，身着浅灰色套装和及膝裙，手提笔记本踏入IS的大堂时，前台小姐才刚打开面前的电脑。所幸IS的行政部颇为敬业，她不至枯坐许久便经身份核对，拿到了门卡等一系列物品。
　　静坐于会议室一角，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黎总向来守时，守时的意思不仅指绝不迟到，更意味着黎大公子的提早从来不会超过五分钟。于是，她琢磨着是否要玩会儿游戏打发时间，刚拉开包袋，门在进来后第一次被推开了。
　　来人略微有些气喘，放眼扫视周遭目光落到唯一在场的那个人身上。
　　“项目A组的？”他将手里的重物放置于桌上，抬眼招呼她。
　　叶流影一怔，站起身来，“你是说我？”
　　那人也不跟她多费口舌，转手按住墙上的按钮，瞥见投影屏幕开始缓缓下降后又快速打开桌上的物品，边简单地问：“是不是参加九点的会？”
　　“是。”
　　那人一路走一路交代：“抓紧时间连好设备，十分钟后开始。”最后一个“始”字还未落地，人影已消失在门外。
　　叶流影来不及推敲IS的古怪规矩，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将桌上的笔记本与投影仪接好，却抓着投影仪的电源有些茫然。她四下环顾，最后在主席位下的地板上找到一个隐蔽的翻转插座，正待弓下身去却发现自己的姿势实在不雅，见四周无人，索性用一手压住裙摆，直挺挺地跪到地上，这才将头又埋到桌下。
　　迅捷又不失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的走廊渐渐传入，夹杂着细碎的步伐，来的似乎不止二三人。
　　叶流影已经跟这个插座的翻板较了好一阵劲，还是未能将它打开，又听这几个人越走越近，额上已薄有几分汗意。
　　“司慎，怎么了？”一个女声有些惊讶，“……叶小姐？”
　　至少方才的那位行政助理还能认出她，叶流影心头一松，脱口道：“抱歉，我打不开它。”手上却仍在加着劲。
　　“是LM的叶小姐？”正是之前的那个男声，“我以为……让我来吧？”
　　她忙答：“马上就好。”
　　“怎么回事？”是另一个突然介入的声音，沉着冷静。
　　叶流影手一抖，掐在金属拨片上的食指指甲生生折下一截。
　　那个叫司慎的好像在和什么人作着解释，亦隐约有替她开脱的意思，“是我搞错了，让叶小姐帮忙……”
　　只听“啪”一声，那插座终于被朝天翻转，她飞快用另一只手将电源插上，刚要撑住桌沿起身，不妨手臂在下一秒被轻轻带起，转眼间整个人已稳稳平立于地面。
　　微微晕眩中，那伸手之人已霍然转身，只留下英挺的白色背影和不带任何情绪的两个字：“开会。”

　　在归纳总结方面，叶流影甚有所长，凭借这个在学业上走了不少捷径，当年她的理科学得极好，正是归功于此。只可惜这个特长在大学里被十足地荒废，对专业上的帮助收效甚微。
　　眼前，司慎对议题的进度与时间的把握恰倒好处，近一个小时的会议丝毫不显冗长。在她看来，不外乎两点——
　　首先是项目的定位问题。IS在与LM沟通后，几乎全盘推翻了谭氏当初的构想。对于这个特殊的大型综合性公建项目，IS的眼光落于“S城副中心商业区”的地理位置，和谭氏着眼于办公楼与商场的效益开发大相径庭；
　　再者便是三家的分工合作。虽说IS的资金注入超过了整个投资总额的一半，但由于这几年对商业地产涉足不多，一些原先打通的关系早过了时效，反倒是LM近期在发改委多有走动，已挂上了号。如此说来，叶流影的职责便十分明确了。
　　接着是轮番的提问讨论微调。IS初来乍道，故而大部分即时可定的决策由黎纪葳一一作出。完毕后他抬起头，正视在场唯一没有出过声的那个人，“暂时没有其他问题。江先生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
　　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叶流影只觉黎总并不高调的话音刚落，会议室的声浪短暂地停顿了一秒，就连正与她交谈的GS设计部助理祝一一也概莫能外。
　　祝一一是她在C大的同学。当年，叶流影在C大建筑系是出了名的独行侠，并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毕业之后回到S城，和原先的同学也基本断了联络。若非因为致天国际促成了GS与LM的合作，她和同样淡然的祝一一恐怕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巧合，反倒两人都觉得彼此心性相投，也越发走得近了。
　　见叶流影投来不解的目光，祝一一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道：“原来他姓江，只不知道是哪个‘江’。”
　　因同黎纪葳隔了一个座位，叶流影见他正和助理交谈，料想他也不会在意到员工开小差，便奇道：“哪个‘江’？什么意思？”说完突然想起IS的董事长名唤江铎。可一笔还能写出两个“江”字？
　　“难道你在LM时没听说？可见IS真是大不如前了……”祝一一摇头解释，“如今的IS里，两位江副总分庭抗礼事势同水火。不知道这位空降的江先生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他到底是哪一边的……”

　　“没有。”
　　叶流影不无奇怪，那个低沉冷静的声音居然可以从会议桌的另一端冲破室内嘈杂的交谈声，直抵她的耳膜。
　　“会议结束了。”她开始收拾物品，不期然打断了祝一一的讲述。
　　祝一一微愕，果然见司慎又看了看黎纪葳，随即起身点头，笑着对大家说：“今天就到这里，辛苦各位了。我们会和大家保持联络。”

　　黎纪葳带着助理先行离开，叶流影和其余几位同事则留下参与设计细节的讨论。
　　许是一周第一个工作日的缘故，各方效率都奇高，结束得也不算晚。可祝一一一贯的拖拉终于还是让叶流影眼巴巴地错过了电梯。正独自站在门口碎碎埋怨，身侧光线一黯，由远及近的规律脚步声令她抬头，堪堪迎上两道冷淡无波的目光。
　　“叶小姐。”抱着文件的司慎站定，笑着同她打招呼，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虽然是头一次打交道，语气里已有几分相熟的意味，转头对同行的人说，“还没来得及介绍——叶小姐，LM项目部。”
　　又为她引见：“江引墨。”
　　她收回视线，垂下眼睫作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江先生。”
　　江引墨只是点了点头。
　　司慎忽然想起了什么，“叶小姐，先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太见外了。”她的笑容分毫不差，标准至极。
　　“这次要辛苦你了。”
　　“应该的。还要请你和你的同事多指点。”
　　“你客气了。那好，我们再联系。”说着便与江引墨一同告辞，往走廊的另一头而去。
　　祝一一走向她时，正望见两人离开的背影，条件反射联想起方才的话题，进了电梯见只有她们二人，便又道：“现在这个项目是两家共同投资，你们夏小姐这么精明，怎么连个历史背景都不对你交待清楚呢？万一得罪人怎么办？”
　　叶流影但笑不语。
　　祝一一见状，慢条斯理开讲：“话说江铎因年事已高，好多年前就心生退意想回家享清福了。可让江老爷子头疼的是，眼下两个继位的人选都显得美中不足。江深是江铎老来子，近四十年来在江家受宠非常，历练了这些年，在商界里倒也算得上后起之秀；江汐比江深小两三岁，是那一辈里出了名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在IS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角色，只可惜是个女的，又至今没有成家……”
　　“自然是传子不传女了，”出了寰宇广场，叶流影钻入祝一一的伞底，同她一起朝着地铁口走去，“江董既然那么中意那个儿子，有什么好为难的？”
　　“得宠归得宠，谈到根本问题就是另一码事了。听说江深对IS的发展策略不合董事局胃口，明显激进许多。所以直到现在老爷子也没有轻易表态。IS表面上还是姓江，内里却是两派互相制衡。
　　“江深江汐都未成婚——听说江深的婚事年内就会有下文了——家族企业的联姻么，无非就是那么回事儿。看这个新来的江先生——江什么来着？”
　　“嗯？”叶流影野史听得入神，忙答，“引墨，江引墨。”
　　“哦，江引墨——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不知道是江家的什么人，就算是旁系的身份，也该有个立场吧，不然怎好在是非窝里立足。”说到这里，祝一一也不觉思考起来，“倒瞧不出他到底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
　　叶流影“哧”地一笑，“无论是香蕉派还是苹果派，你都是为GS打工好不好，倒有工夫瞎操那份闲心。”
　　“你说得轻巧！”祝一一嗔道，“你是LM的人，怎么说都是半个甲方，当然可以置身事外。我们可是画图纸的，看着开发商的脸色讨口饭吃的，不把这些人为因素弄个门清怎么行。”
　　叶流影心上点头，口里仍旧调侃道：“抱着GS的金字招牌讨饭，亏你说得出口啊。”
　　“你也知道，前一阵我们受了谭氏多少闲气。好歹也是GS啊，又不是马路上的小猫小狗。若非你们黎总出面，我们二少一定翻脸。”想到当日的情形，祝一一仍甚为愤然，转念间又忽而一笑，“这个江先生，看起来倒是个正派人，不像奸商的样子。”
　　叶流影单手替祝一一收了伞，踏上自动扶梯下意识问：“何以见得？”
　　“冷静，深沉，关键是那种气度……”祝一一认真回想。
　　叶流影沉思片刻，亦认真答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会议室的空调开那么足，自然冷静；从头到底没说一句话，怎么会不显得深沉……”
　　祝一一这才反应过来，气得伸手朝她打过去，被她灵活地逃开。更可气的是，她在离她三五米远的地方站定，抱着文件和笔记本还挑衅地嚷嚷着：“这么快就对你家二少移情别恋了啊？”
　　祝一一气恼的目光里飞出两把利刃，“叶流影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