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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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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
早已过了下班时分,大气简约的办公区域内只余宋思衡一人。
心不在焉地将《泰晤士报》逐页浏览完毕,播放器里Coldplay的那张CD也将近尾声,仍不见等的那个人出现。他放下报纸提起内线电话拨出,响过数下却无人应答,遂起身离开,掩上门沿着走廊朝另一头而去。
宋思衡推开其中一扇门。不过一二十平米的室内没有开灯,只有手提电脑的屏幕随着影像的移动不时折出片片白光。
还没等他看清视频的内容,屏幕上已回复了桌面的显示——故土的马勒别墅。
“不接我电话,倒有闲心看视频?都几点了?还走不走了?”宋思衡连声抱怨,顺手按下墙上的开关,明晃晃的光线下欣喜地发现自己心爱的打火机在别人手里被摆弄得叮叮作响,不由走上前去,“咦?找到了?”
喜滋滋地接过才想道谢,对方已先于他开了口,用的是一贯沉沉的语声:“她在S城。”
“谁?”宋思衡不小的莫名中瞥见他冷冷的侧脸,没来由地心上一跳,记忆的神经散到某个点上再难收回,“你是说……什么时候的事?你从哪里听说……”
江引墨合上笔记本,淡然道:“看来,你的消息也未必灵通。”
宋思衡讪讪一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讽刺他所托非人,顾不得争辩,只问:“她还好吗?几时回去的?”
“不知道。”
“是去工作?”
“不清楚。”
“她回来后跟谁有联络吗?”
江引墨轻轻摇头。
“她还是……一个人?”
这一次,他连回应都省了,拉开抽屉取出最上面的文件袋扔到宋思衡面前,“这是一期工程的所有资料,你接手二期时可以参考。”
“开什么玩笑?!”话一出口,宋思衡大呼不妙,“Steven不会这么轻易放你走的。S城那里……”
仿佛没有觉察到好友的浮躁,江引墨一边用笔在便笺上记着备注,一边继续道:“明天Steven会收到我的辞呈和推荐。这个项目是中国人的心血,即便有朝一日你想离开,也要等它完工。”
宋思衡听了这话几乎气结。
当年,他与江引墨被建筑学院的师生们合称为“宋江”,交情绝非一般。大学同窗、上下铺五年、研究生同属一位导师、出国后在TK建筑事务所共事三年至今,他何曾见过沉稳到坚不可摧的江引墨这般轻率地作出决定。
宋思衡稍稍提高了声量,“江引墨你——刚才还左一个不清楚,右一个不知道——你搞什么名堂!这么不冷静完全不像是你!再者说了,你这个时候回去明摆着是给家里添乱……”
“思衡!”他将笔一扔,默默起身转向窗外,将视线投向城市上方一成不变的灰色天空,似是凝神良久方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就是怕你不冷静!你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知道我怕什么?”
怕?宋思衡一愣,十多年来,倒真是没见江引墨怕过什么,一时语塞无从回话。
只见他缓缓侧过身来,眼里的清冷和哀凉在沉郁的天色下愈加清晰,伴着他早已习以为常的疏离徐徐飘入耳中,“我怕自己会忘记。”
S城
渐坠的落日将客厅西侧的窗纱染出微亮的橘红色,黎纪葳方才意识到邮箱里连篇累牍的报告足足耗去了他一下午的时光。他抬腕看表,揉着眉心关上电脑,在一室的祥和宁静中朝卧室走去。
隔着薄被将床上的那个人拥进怀里,他轻声唤道:“宝宝,醒醒。”
夏如风却丝毫没有拜别周公的意思,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只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伸出手攀住他的腰又舒舒服服地睡去。
黎纪葳拍拍她的背,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一夜不睡十日不醒了。”
“你也熬夜看排位赛了,为什么那么精神?”她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出声。
他低下头轻吻她的脸,“宝宝——”
“嗯……”她的一派慵懒和倦意中笑得清雅动人。
“梦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嗯……”她终于睁开眼睛怔怔望向他,思路也渐渐明晰。她伸手抚上他的脸,描摹着清俊的轮廓说,“一位目光深邃,英俊挺拔的王子,开着一辆最衬他高贵温雅气质的车,风驰电掣,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来到我身边……”
黎纪葳听她没来由地赞自己,多半是有求于他,颇有兴致地附和道:“原来你的梦中情人如此出色。可否告诉我他的名字?”
“这么明显还猜不出来?当然是——”她恬然一笑,清水般的双眸直看进他心底,极缓慢又万分郑重地地吐出三个字,“舒马赫。”
“你消遣我?”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招牌神情,不动声色放倒她,才要在她的洋洋得意中猝不及防地欺上身去,不意身旁的手机适时响起。
“到了……方便,好……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我跟她说……”
夏如风心里好笑,想必又是黎纪葳的死党在小美女跟前碰了钉子,不到两个月的交往中,自己几次三番被他拖去做和事老,有机会倒是要劝劝他速战速决才好。
黎纪葳搁下手机转向她,“有人找你帮忙。”
她裹起被子翻了个身,退到安全地带后巧笑道:“你有欺负我的本事,自己去帮你的狐朋狗友!”
令她意外不已的是,他居然对她的恃宠而骄视而不见,平静地复将手机举到耳边,“太座和我有些私人恩怨未了……好……”
夏如风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手机一直没有挂断,羞愤得几欲撞墙。极度愣神中,黎纪葳已将听筒扣在她的耳上,柔声道:“来,他要你听电话。”
“静师妹,”对方微带笑意的声音一经传入,直击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她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想岔了,“几时起我成了纪葳的狐朋狗友?”
这个世上恐怕只此一人会这么叫她,“是……江师兄?!”
当年,但凡学生会有重要的内部会议,负责会务的任务总会落到夏如风头上。她将份内的工作完成后便在角落里静静地看书,任凭会议室里争得热火朝天吵得不可开交仍是岿然不动。身为主席的江引墨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偶尔和最佳拍档黎纪葳提及时也只说“那个安静的师妹”,简化后便成了“静师妹”。
直到换届的前几天,负责外联部的黎纪葳无论如何也不愿接替他的职务——成了F大学生会有史以来第一位没有晋升为主席的外联部长。数九寒冬里,并未出现谦谦君子怒目相向的场面,两人亦未有任何过激的情绪,相持的气场却慑得一旁的其他成员冷汗迭起,齐齐噤声,没有一个人敢冒然上前圆场。
紧要关头,素来不发一声的夏如风穿过僵立的人群走到他跟前,递出一杯奶茶,送到黎纪葳手里的却是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无意中瞥见黎纪葳回望眼神中的宠爱,后知后觉的他这才觉察出这两人之间不言自明的亲昵,第一次对她的身份有所领悟。出于礼貌,他还是压下心头的火说了一句“静师妹,有劳了”,顺手将纸杯放在一旁。
“不客气,江师兄。”夏如风只微笑,“你怎么不喝?”
他一愣,想来这是女孩子的小题大做,便坦言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并不……”
“不喜欢是不是?”她接口道,才被婉拒了亦不生气,“江师兄从不碰加糖的饮料,更不用说让你在这样的天气里喝了。倘若师兄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我这番好意,只是为了顾全我的面子,我想,即便是场面上做得再漂亮也无济于事,因为实际上,师兄和我心里都不痛快。”
他这才恍然——谙熟会务的她没有理由做这样南辕北辙的事,这个看似乖巧的师妹倒有几分魏徵的风格。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相视而笑的一对,他隐忍已久的那口气颓然泄去,竟然冒出一句:“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正当众人为他这句话跌破眼镜时,黎纪葳又接过夏如风手里的另一杯热红茶递给他,淡淡地道:“是爹要续弦。”
一时满堂哄笑,尴尬气氛烟消云散,还听有人嚷:“黎纪葳你故意的吧,竟然敢占江师兄的便宜!”
江引墨也只能无奈摇头,眼睁睁地看着黎夏二人扬长而去。
更有甚者,黎纪葳好像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去而复返后用只有彼此才听得见的声音由衷告诫:“江师兄,夏如风说‘静师妹’听起来像是峨嵋门下。比起周芷若,她更喜欢赵敏……”
直至黎纪葳的车驶出紫竹篱院,副驾上的夏如风仍未从之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凭心而论,她与这位师兄的接触十分有限,其中多半也是因着黎纪葳的缘故,在她看来,就连他与黎纪葳之间,亦仅限于淡泊如水的交情。江引墨甫一回国,头一个要见的却是他们两个,着实令她有些不解。
目不斜视开车的黎纪葳似乎与她心意相通,在她侧头的下一秒直接说道:“我和你一样,一无所知。”
夏如风微微泄气,懒懒地道:“当年走得那么毅然决然,现在又算唱的哪一出……”
黎纪葳的记忆中尚清晰存有江家那场改弦易帜的风波,如今江引墨的回归,看似是他个人的行为,却不知将要波及到何种层面。
“……去年的婚礼,他人没到,送来的那份大礼也没什么机会谢他。再者,你说年初他帮LM的大忙……”夏如风突然住了口,目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黯。
黎纪葳一顿,既而握了握她的手,“他说有求于你,说不定倒给了我们机会还他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