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而已》今绛

46、第四十六章

　　或许真的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之道，虎子这番话林惊南不敢肯定有没有说动乔杨，但是自己反正已经被说服了。

　　与大地相伴才是虎子想要的，他人又何须强求。

　　虎子看起来并非精明之人，举止局促说话也木讷，但他懂得小满即安，一番发自肺腑的话，比那些大道理听起来好多了。

　　正因如此，乔杨也没再说什么，他只是又拍了两下虎子肩膀，兀自走上前再一次锁上了老屋大门。

　　“既然如此，这栋老房子还是麻烦你替我多看着点，奶奶说她百年之后希望落叶归根。”

　　虎子见乔杨终于放下劝自己去城里的执念，居然十分轻松地笑了出来：“哈哈哈，说这些，肯定给你看得巴巴适适的，谁都别想闯空门，时间不早了，赶紧去镇上吧。”

　　“行。”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便出发，晁明坐副驾，乔杨陪林惊南坐后面。

　　可能因为天黑，山路比来时还蜿蜒崎岖，好在虎子很爱惜他的车，车内很干净，没什么异味，否则林惊南怕是要晕车。

　　虎子直接把车开到一家旅馆楼下，对众人道：

　　“这家旅馆是镇上最好最干净的了，不年不节的应该有空房，我先去问问。”

　　果不其然，空房还很多，乔杨让前台开了三间，林惊南的房间就在乔杨隔壁。

　　“我们这边没事了，你先回村上吧，路上小心。”乔杨对虎子说到。

　　“辛苦你跑一趟了虎子哥，否则今晚我们还回不来了。”晁明提着行李凑过去感谢道。

　　虎子大手一挥，“这有啥，我跟乔杨铁哥们儿，不说这些。”说完又顿了顿思索片刻道：“你们明天不是还要去其他地方，干脆我跟你们一起留在镇上，明天也好开车送你们，免得打车。”

　　“不用，明天一早去一趟公安局就走，你留下来还耽误你一天时间，而且，我可没钱给你开房间。”乔杨揶揄地笑。

　　说完，几人都笑了，氛围难得的轻松。

　　看来故土的给乔杨留下的，也不完全是苦痛的回忆。

　　真好。

　　虎子从善如流，发动车子离开了，林惊南他们站着旅馆楼下看着乔杨目送虎子。

　　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但好朋友就是好朋友，无论相隔多远，时间流走几年。

　　下次乔杨回来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依然如旧。

　　想到这里，林惊南便想起喻夏。

　　老实说，自从喻夏开始上班后因为得到领导重用，也是一天比一天忙起来，两人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近来甚至连电话也没通几次，更别提像以前那样煲电话粥了，只能微信上发发文字而已。

　　但即使这样，也不耽误喻夏每天和她续火花。

　　忙归忙，火花是一定要续的。

　　林惊南对此颇为无奈，但碍于喻夏的“淫威”，逐渐养成了每天早上睁眼就点开抖音打招呼的习惯。

　　等到三人一同上楼找到房间，乔杨就先陪林惊南回屋，接着从包里翻出不少东西。

　　未拆封的毛巾牙刷牙膏拖鞋都很正常，里面竟然还有一次性床单被套内衣裤什么的……

　　林惊南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上飞机之前，这里的住宿条件没那么好，你将就一下。”

　　说着，就掀开被子，把一次性床单铺到了床上……

　　林惊南看着乔杨这一番动作，略微点头表示赞同。

　　由于自己的加入是计划之外的东西，所以行李什么的也都没准备，但是乔杨当时在精神和心理双重压力之下还能为她留意到这些，实在不可谓不贴心。

　　等两人把东西收拾完，乔杨又在屋子里转了转四处查看一番，才对林惊南说：“好了。”

　　林惊南跟在后面送乔杨回自己的房间，临出门时，乔杨转身，向她张开双臂。

　　“抱一下。”

　　三个字，里面包含了疲惫，请求，委屈，或许还有一点撒娇。

　　林惊南未曾吝啬，上前借给乔杨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知道，乔杨这时候需要身边人给他力量，让他足以一直坚持下去。

　　林惊南很愿意成为乔杨的助力，像他那样努力认真的人，不该被舆论轻易打倒。

　　乔杨双臂拥着林惊南，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除了呼出的气息有些温热以外，悄无声息像睡过去一样。

　　沉默，是灵魂的交流。

　　如果乔杨需要，林惊南也可以这样陪他一整夜。在她心中，比起不断的剖白诉说，这一刻的安静更能让她懂得乔杨坚强外壳之下的柔软。

　　不巧，打破这份安静的人，还是晁明。

　　敲门声想起，两人迅速回神。

　　“乔哥……严蕊姐电话。”晁明话中带着犹豫，显然他自己也并不想来当“搅局者”。

　　“知道了。”

　　接着林惊南便被勒令送到这儿。

　　“关好门，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林惊南点头：“今晚好好休息。”

　　她站在原地，等乔杨带上门后反锁房门。

　　有时候她也很佩服乔杨的自抑能力，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让自己看起来冷静、稳重，仿佛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在自己明明应该焦头烂额的时候，像没发生任何事一般，依旧照顾着周围人情绪。

　　林惊南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只觉得乔杨应该很累，只是习惯不易改变，这么多年乔杨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早已习惯如此。

　　得益于乔杨的体贴，林惊南洗漱换洗之后，能够非常安心地上床休息。

　　不过安心也是相对的，面对未知，林惊南这一夜睡得其实并不安稳。

　　她并不是一个心很大的人，相反，心里容易放事情，一旦记挂什么，就一定要立刻解决好。

　　乔杨的事，她能帮忙的或许有限，但餐厅被缠上的麻烦，她是一定要想办法解决的，她可不想随时处在被动局面之下。

　　就这样想着想着，林惊南又陷入一团梦境，迷雾一般摸不着头绪，挣扎不出来，第二天被闹钟叫醒之后，也记不清到底梦见了什么。

　　她索性不再多想，因为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

　　乔杨要去当地公安局。

　　吃过早饭，乔杨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一点也认不出来的样子。

　　因为镇上公安局还要处理一些管辖范围内居民的便民业务，包括但不限于代发或补办身份证、社保卡、老年证、独生子女证、公交卡、营业执照……等等等等，算是一个便民服务点，而众所周知，老一辈办事都喜欢一大早赶在别人上班之前去把队排好，所以乔杨不得不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粽子以不被任何人认出。

　　到达现场一看，果然已经排起了队，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不过三人也算来得不晚，并没有等上太久。

　　乔杨将身份证递过去，说明自己来意：“您好，我来查询一些十几年前的报警记录和资料，并且想复制一份，我是当事人。”

　　对方抬头看了一眼乔杨，将身份证递还给他，指了指右边走廊：“那边第三个房间，去问一下还能不能查得到。”

　　等三人去到第三个房间再次说明情况，老民警让乔杨把脸露出来核实身份后，开始用鼠标在电脑上摸索着什么。

　　“十几年前报的案不一定有留档，我先给你找找。”

　　约摸过了几分钟，老民警“啧”了一声，不急不缓地起身，摸了把钥匙出来，去了隔壁。

　　这次三人干坐了十几分钟，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找其他民警问一下时，老民警终于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袋。

　　“我就记着在那儿，还好没被清理走。”

　　老民警将袋子递给乔杨，重新坐回办公椅上，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

　　“当时还是我出的警，一晃都那么多年了。”

　　乔杨翻动卷宗的手指一顿，不禁向对方看去。

　　对方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办公桌上贴着的二维码，不紧不慢地说到：

　　“我记得你不止报了一次警，记录都放在一个袋子里，你扫这个码线上申请一下，然后去复印室那边复印之后把原件还回来。”

　　”好。”

　　乔杨这才认出，对面坐着的居然就是十几年前的那位警察。

　　时光飞逝，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而当时帮过自己的警察却两鬓花白，满脸皱纹。

　　可即便时间过去那么久，他还是没能逃出童年的梦魇，他像一条被困在漩涡中心的鱼，无论如何努力向前游，看似游了很远，实际却一直在原地打转。

　　乔杨手中的卷宗无意滑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林惊南下意识俯身去捡，手在触碰到陈旧的纸张之前却倏然一顿，紧接着，眼眶之中便不受控制地蓄满泪水。

　　一时间，满室静寂。

　　泛黄的卷宗上是一张张黑白的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身体弱小，四肢纤瘦，胸前连肋骨都清晰可见。

　　可每一张照片里，少年单薄的身体上都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这瞬间，黑白的照片仿佛有了色彩，拼凑在一起，组成一个不见人样的人。

　　他的头上流着血，眼眶高高地红肿起来像个鸡蛋，嘴角鲜红一片，手臂不知是骨折还是断裂，垂在身侧凹出怪异的弧度，他的膝盖全部磨破，腿上鲜血淋漓，顺着腿骨流到水泥地板上，整个后背皮开肉绽，每一处都是棍棒毫不留情的痕迹……

　　他痛得直不起身，佝偻着身体像个年迈的老人，眼神无光，却死盯着镜头。

　　那一刻，他明明还活着，却一片死寂。

　　林惊南不想承认，可那就是十几岁，尚未成年的乔杨。

　　她扭过头微微扬起下巴深吸一口气，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可乔杨却说：

　　“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