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初稿（弃）》猗嗟九妖

10、第八章 落胎

　　这日春和正随在慧妃身边为她梳妆，慧妃双眸轻阖，似是极其放心的模样。春和倾下腰来细细瞧了瞧镜子里的美人，只见她额心贴作了一张梅花花钿，螺子黛化成的两片眉显得温润极了，如玉般的脸颊又扑作了粉，两侧又施了薄薄的胭脂，更显娇艳。

　　这时香草捧着一手的发饰从外走进，在一侧立定后让慧妃挑起了几枚鎏金的珠花，又择了两支银步摇与一枚侧银凤复放下那累赘似的饰物为慧妃细细梳起那如瀑的发来。春和见状便立在一侧捧起方才慧妃选的饰品于香草身侧站好了，向香草递起那些需要的东西。

　　待香草将那侧银凤安上凌云髻前后慧妃才睁开眼，冲铜镜随意看了看复颔首表示满意。连翘默默的收起放在后方的铜镜与妆奁一并靠墙放好，香草则上一侧抱了冬初时绣房送来的蜜合色绣君子兰明纹衬鸾鸟对襟滚边长衣与同式样的百褶裙来替慧妃穿上，而春和则捧着内滚毛银貂大氅立在门前，在慧妃缓步经过时为她穿上，便随她离了晗元。

　　慧妃去的是连月宫。

　　时辰前敬妃正与往常一样，带着问秋及酹月二人笑嘻嘻的与穿了素服的慧妃打趣儿，内容无非便是“琰儿到了岁数怎么还不娶亲”之类的琐事，两个母亲正商量着安家的三小姐与顾家的四小姐与恪王到底谁更配的问题之时，连月宫便来了人唤二人过去，说是圣驾宣传。

　　如此即是怠慢不得，慧妃忙唤了几个丫头去里屋为她梳妆，敬妃也被先一步的赶去连月宫，秋杏则被遣去门外守着，若是来内侍催促也好挡些时辰。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也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慧妃便整装齐发的离了兰陵。

　　如此乘上肩舆直奔连月，听见的却是当头的一声惨叫，春和有些后怕的抬头望向一边的香草，只见她正漾着与平日一般的笑容回看着自己，双眸触及春和的眼光后状似宠溺的抬手拍了拍春和的头，然后慢下步伐走到春和边上，轻声道：“麝香，起作用了呢。”

　　香草说的麝香便是前些日子慧妃让春和送往连月贞宓夫人那儿的闻秋的那份麝香，在事成后慧妃也与春和提过一两句，只这麝香的使用对象并非贞宓夫人而是钱容华。

　　连月宫的钱容华有孕四个月是合宫内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且因着主位的贞宓夫人无所出，这钱良娣更是眼睛都长到了额上去，准了身孕后央着皇帝由贵人晋为宝嫔不说，前些日子又在扯些有的没的让皇帝给她又晋作了容华，太后说是安她皇家的好孙儿也允了奏，可谁又不知道这钱氏分明在刚进宫时就倒向了贵妃那头，钱氏所出自然也等同于冷家。好在她在见贞宓夫人时还晓得些礼仪分寸，而贞宓夫人也是天生的好性儿，从未与她计较，这却让那天生就娇憨的钱容华被宠上了天，愈发没了轻头。

　　贞宓夫人自然对那钱容华无甚态度，平日也是冷冷的从不搭理这些明里放着的琐事，只不过闻秋却不同，作为贞宓夫人从宫外带来的贴身婢女，她的身份自然在宫里算作半个主子了，于连月宫中的内政务也是由她分了细致再交给贞宓夫人作处理。再且，这主仆情深，主子在明面上吃了钱容华的亏，闻秋自然也是心里头极不舒服的。如此闻秋便找了一向与贞宓夫人关系良好的慧妃，希望为她的主子出这个头。

　　春和这么分析清晰后便恢复了常态，香草看着也似是放心了些，便快步向前几步，与一侧的连翘并行。

　　接着便到了连月宫正殿的浮笙殿，春和一路扫过去，却好似除了贵妃，宫里头位分在正三品上的妃子都到了。宸淑妃正坐在最前的雕鸾黑檀椅里抿茶，敬妃紧挨着宸妃的位置坐下，拿着佛珠念着阿弥陀佛，贞宓夫人则神色苍白的望着内室，双手则紧紧拉着闻秋的。三人见到慧妃后便依次对她点了头，便又是无声无息的注意着内室的情况。

　　皇帝则是坐在正座上闭目养神，看见慧妃后紧锁的眉头微舒，随即又马上拧紧，随意点了下头便又闭了眼。慧妃默默的在敬妃对面的位置落下，抬眸眺了眼内室后又看了眼闻秋，待得对方颔首后复端了奉在一侧的茶，轻品了起来。

　　内室的叫声却是一声比一声衰减，到最后更是了无声息。太医便是在那时战战兢兢的出来的，轻声报了句“小帝姬没保住”后便跪在正中。只是那皇帝倒也无甚表情，只抬手让太医起身回话，便是朝慧妃开口道：“这情形倒是让朕想到你生岚遥儿。”

　　慧妃一怔，随即便微低头轻声道了句“是”后再也无言。

　　“钱容华怎么好好的就落了胎？”皇帝见慧妃并无多话的意思也收了话头，转了眸睇向那头的太医如此道。

　　“回万岁的话，”那中年太医自是立在原地，双目仍死盯着那地面回道，“下官方才与冷太医陈太医二人检讨过了，之前报的平安脉并无差错，只容华主子这两日似乎在永畅宫那头吃过几头甲鱼，这物什呈阴，对容华主子的胎是极不利的，故微臣认为——”

　　“行了行了，你这庸医废话怎么那么多！”一侧的敬妃在听见永畅宫这几字的时候似是坐不住了，拍了木椅便站起来走到那太医面前冲他道，“不过几顿甲鱼膳食如何能使得钱容华落胎？你这话在本宫耳朵里听着倒向扯谈！想慧妃生恪王那时候吃的甲鱼也不少呢，可落胎了？”

　　敬妃这一阵抢白又引出了根据，令那太医百口莫辩，只能默默的站在原地“这”个不停，只敬妃看这太医这样更是火大，只冲一边连月的婢女愤声斥道：“一个一个都杵在那里干嘛？还不快去把容华身边的物什都检查一边，饮食香料之类的一个也别给我漏下！徐太医你倒是也去啊，这群丫头怎么会识别那些阴啊阳啊的东西！”

　　这一席话又将那徐太医堵到无言，只得顺着她的话出去办事。这时一直静默着的宸淑妃便朝那座上的皇帝开口，神色一如既往的恬淡安和：“万岁可要入阁内去瞧瞧钱妹妹的状况？”

　　因着方才敬妃的两句抢白着实令那一副庸医相的徐太医吃了鳖，正式去着手查这件事，皇帝的神情也比起初好了许多，听见淑妃的话后便朝她微笑着点头应允了，撩袍起身率众妃进了内室探望小产后的钱容华。

　　内室因为方才之事而泛着血气，入室即被一阵血腥气冲的差些昏了头脑。春和勉力稳住身形，只见钱氏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闻见一行人衣袍的窸窣音响方才缓缓睁了眼，说话声却是气若游丝般，想要起身也是多次倒下：“嫔妾……给万岁与诸……诸位娘娘请安……”

　　“好了，”皇帝几步走过去将她安定在床上，轻声道，“你小产气虚，不用行礼。”

　　闻见小产二字后的钱容华却是红了眼眶，伏在皇帝胸口嘤嘤哭了起来，口中道着些场面上的话，而皇帝也用一些场面上的话回她，乍看之下两人的确情意绵绵。春和抬头看了眼在自己身前立着的慧妃，她面色仍然恬和，映着满室血光仿佛玉面罗刹。

　　这皇室便是这样冷血无情的地方？春和这样默默的想着，明明方才失了条血脉，而春和分明在皇帝听到“帝姬”二字时舒开的眉里读到了放松。那是对“不是皇子”的幸亏，还是对“帝姬”的轻视？如此这样想来，温沛公主殇罢令慧妃如此耿耿于怀的想要对庄贵嫔复仇，而皇帝只是拿温沛公主的事当恪王的顽笑之分野能明晰了。

　　盏茶功夫后徐太医及方才的那几名宫女急匆匆归来，到了正殿见众人不在，便走进内室冲站着的各位娘娘与皇帝道：“万岁容禀，下官方才在容华主子的房里发现了些麝香灰烬，仿佛也烧了好几月了。”

　　好几个月？春和听到这话不禁一惊，抬眸看向一侧同立的香草，只见她面上带着的是了然于心的笑容——这令春和背脊猛的发颤，想起先前诸多之事也恐怕是每个月香草都从程筠那儿多拿了麝香，这样转交给闻秋让她混在钱容华每日燃的香料里——

　　“贞宓，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维持着搂着钱容华的姿势转过了头瞥向贞宓夫人的方向，钱容华既然在连月宫内，这安胎或是每月份例的分发自然也由贞宓夫人负责，既是有这种事发生，自然是贞宓夫人管理不严之罪。

　　“皇上，还容奴婢说几句话。”闻秋这时站出身来挡在自家面色瞬即苍白的主子身前，见皇帝没有挥斥的意思，便继续开口道，“奴婢先前也有调阅过连月宫的份例安排，有麝香分派的不过贞宓夫人与西阁处的琳贵人，至于东轩那儿，奴婢敢打保证，绝未有过麝香的发放。”

　　如此事情便陷入了窘境，只是一直立在一侧的钱容华的贴身侍女流莺却朝皇帝开了口，令满场人变了脸色。她道：“回万岁的话，这每月的香料，是主子托了永畅宫那头的庄主子调的。”

　　“皇上，”宸淑妃这时才缓缓开口，水漾的凤眸依然如往常般沉静，发前散下的侧金凤轻微晃着光，印的她温柔的面此刻显得满面正气，“是否要宣明鸢过来对峙？”

　　皇帝沉吟了一声，将怀里惊疑不定的钱容华放到床榻上稳好，提了袍子往外而去，一边沉下声冲一侧的常禄升开口，语气不容置疑：“马上让庄贵嫔到乾元殿来，朕要在一炷香内看见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