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正版余嗜学

1、纸

　　我站在路的中央。这是一个公交车站。

　　仅供两辆车并行的双向车道上看不见车的影子，道路两旁浓密的绿荫像一张相片一样静止不动。无风，多云。左侧的站牌上糊着斑驳的锈迹，车站的名字模糊不清。

　　我在等她，我的心告诉我。

　　她会来吗？我这样问着，心里宁静无波。她会来的，我想，约定的时间虽已过了两个钟头（我没带手表和手机，周围也没有钟），我却坚信她会来。

　　来的人不是她，是他。

　　他穿着钢板一样平滑的灰色西装，雪白的衬衫，鲜红的领带，这让他的前胸看起来像一张龇牙伸出长长舌头的巨口，活像一个吊死鬼。

　　他很高，逆光低头看我。我仰头，只看到他脸上雾蒙蒙一片漆黑。

　　——不要再来了。他说。他似乎很生气。

　　我看着他黑雾一样的脸不说话，我的表情应该是得意而轻蔑的。黑雾越发浓郁，我觉得下一秒他就要扼住我的咽喉把我掐死。

　　他并没有这么做，也许他控制住了他的双手，因为她来了。

　　她穿着白色碎花的白色长裙（我不知道怎样看得出白裙子上的白碎花），乌黑的发髻高高束起，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上优雅地垂着她的头，她在看我。

　　她很高，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到她的眼神如水温柔。

　　我开心地挽住她的胳膊，我们走到一条无人却喧嚣的街上。繁华的商业街有几分萧索，我快乐得想要飞上天。

　　我指着橱窗，她笑着点头。然后想要的东西就到了我手里，似乎是一个小熊玩偶，又似乎是一套线装书籍。我丢掉了它，指向另一个橱窗，所有想要的东西都会在她点头后出现在我手里。后面一直跟着的他越发阴沉，我有些心虚，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他付钱买的。

　　他爱她，我也爱她；她不爱他，却也未必爱我。

　　我独自一人回到家。电脑的显示屏（它没有鼠标、键盘和机箱）苍白无力、单薄如纸，上面显示着一个贴子——姐姐小心，他要杀你！

　　我想起那个活像吊死鬼的男人，确实像是要杀妻的疯子。

　　我笑了起来，幸福地躺在白纸一样的床上入睡。

　　太阳升起时，我走出家门，妈妈拿着遥控器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还是那条绿荫浓密的大道，我慢慢地走到车站，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无风，多云。站牌下多了一张很长很窄的木桌，像座谈会的桌子那样长，像高中课桌那样窄。桌子上铺着一张雪白的纸，纸上放着几片巴掌大、纸一样薄的、粉红色的肉片，和一张很长很长、贴着薄薄一层粉肉的、白色的皮，还有一把雪亮锋利的尖刀。

　　我忽然想起妈妈还在家饿着肚子。正好把这些肉和肉皮（它们看上去很像猪的一部分）带回家用微波炉烤一会儿给妈妈吃。

　　我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拿起尖刀想把肉皮上粘连的肉片下来。我的刀功不太熟练，肉被割得粉碎，皮却没有被刀刃划破。我正笑着庆幸，却看见皮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字——姐姐不要去，他想剥你的皮！

　　我惊讶地发现这张盈薄如纸、细腻如脂的皮属于我深爱的姐姐。

　　是谁杀了她？我想不出，脑海中却想象着微波炉散发出的烤肉的荤香。

　　妈妈一定会高兴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