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巷说百物语》华胥之梦

3、狐问

　　八月初八，立秋。
　　天空很高很远，蓝的很是干净，很少下雨，太阳安静的散发着温和的气息，不热也不冷。
　　戚少商本是极喜欢这样的天气的，但现在他的身边有了个顾惜朝。
　　他最是怕阳光的，晴日里便不能时时处在一起，于是这些日子戚少商出门，顾惜朝就只能待在屋里，让戚少商颇有几分怨念。
　　于是真真可惜了这大好的天气——戚少商若非必要，总是不肯出门的。
　　近日里家里没了储粮，戚少商被迫出了门，急急买好了东西，用上轻功就往回掠，吓了走出门的店小二一跳，只见一个白影掠过，惊得他生生退后几步，撞到了身后的一位老妇人，怀中纸包里的油豆腐撒了一地。
　　戚少商一见惹出了乱子，叹口气转回去，帮着店小二将那老妇人扶起，瞅着满地的油豆腐，皱皱眉，拿扫帚扫了，又买了份一模一样的，递与那老妇人。
　　那妇人接过了，仔仔细细瞧了戚少商几眼，笑开来
　　“好小子，吾很中意你，小子姓甚名谁啊？”
　　“戚少商。”
　　戚少商见那妇人慈眉善目，眉宇间隐隐一股英气，便也就答了，那妇人又细细问了他有无家室，父母高堂在否，戚少商虽觉古怪，却也照实说了，末了，那老妇人让他将她送到一处题着“幽古”的宅子处，妇人进去前冲他神神秘秘一笑，说
　　“记住了，吾姓任。”

　　这事虽是有些古怪，但几天过去，戚少商也就忘在了脑后。顾惜朝碰不到戚少商，家里的东西倒是能碰，这些日子出不了门，他便窝在书房里看书，兴致来了或置上一桌饭菜，几日来硬生生将戚少商吃胖了几分。
　　真是还好戚少商本就有充分的变胖空间，虽则如此，戚少商依旧被顾惜朝嘲笑了一番，一日起来发现卧房的墙上有幸得顾惜朝亲笔“硕鼠”二字。
　　戚少商哭笑不得，直叹这人真是口不对心，于是便也针尖麦芒的指出
　　“惜朝，你本就不用进餐，这酒菜本就是费心专为我备的。”
　　于是他便又一次有幸见到那人微红的脸庞，真真好看的神仙也似，不必喝酒也醉了三分。
　　然而平静的日子很快被打破，那日天空难得下了一场太阳雨，门在午后被敲响，开门一瞧，竟站了一个俊俏姑娘。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真真芙蓉如面柳如眉，身段纤秀柔媚，行来仿佛步步踏着西湖烟波，风姿妖娆，着一袭粉色衣裙，柔美如梦。
　　饶是见惯了江湖第一美女息红泪那美到凌厉的容颜，此时的戚少商也是怔住了。
　　那女子先开了口，声音娇美，就算用‘出谷黄莺’这四个字来形容，也嫌太侮辱了她。
　　“戚少商，祖母看中你做她孙女婿，可我却不愿意不明不白的嫁，我要自己弄明白你到底够不够格娶我。”
　　戚少商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却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隐隐含着几分讥诮
　　“大当家真是能耐啊，不知这姑娘比起那息红泪如何？”
　　戚少商大惊，正是不知该如何向门口这女子解释凭空传来的声音，那女子却道
　　“原来你这里还有只鬼。”
　　一双如丝媚眼准确的落到了那个青衫身影上。
　　顾惜朝愣愣，竟是笑了，走上前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女子便绕过呆滞的戚少商，毫不客气的进了门。

　　“我姓任，乳名仙仙”女子姿态幽雅的捧茗道，“戚少商你前些日子遇到的便是我祖母。”
　　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戚少商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眉峰皱的几乎能夹住枝笔。
　　“呃，那个，任姑娘，婚姻大事，怎能如此草率就定下来呢。”
　　“对啊，”任仙仙点点头，“所以我才过来的。”
　　说了半天，戚少商几乎要抱头叫饶了，似乎无论怎么婉转对这位任大小姐都是无用的，他泄了气一般实话说了
　　“我有中意的人了。”
　　“我知道，看出来了。”任仙仙看向一边好整以暇坐着，脸上带着看好戏神色的顾惜朝，叹口气说道“但奶奶定的这门亲事你是推不掉的，哎，其实我也是更中意顾惜朝的，但他已然不在了，我看你人也还算出色，勉强些，这门亲事我算是允了。”
　　戚少商无语凝噎。

　　将任仙仙安顿下，戚少商终于得了和顾惜朝独处的空隙，便冲那人抱怨
　　“惜朝你怎么只在一边瞧着，也不帮我说说话。”
　　他瞅着顾惜朝的眉眼间浮着淡淡的寂寥，声音平静而镇定
　　“大当家，你总是要成家的。”
　　戚少商怔住，他认认真真的盯住顾惜朝，想从他那平静的神色下找到一丝其他的情感，却终是一无所获。
　　他忍不住拂袖而去。

　　晚上，顾惜朝照例出去游晃，戚少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好容易迷迷糊糊睡去，门闩“咔哒”一声，戚少商立刻清醒。
　　一只手推开了门。
　　一只很美的手，象是一块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在月光下泛出温润的色泽。
　　接着便见一双手臂，丰盈但不见肉，纤美而不见骨，匀匀亭亭，让人目眩。
　　门慢慢的打开，缓步进了只着亵衣的任仙仙，皓体呈露，弱骨丰肌，衬着如水的清冷月光，直教人目眩神迷。
　　戚少商闻得见她身上丝丝缕缕的甜香。
　　她的表情那么柔弱，那么温顺、静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惹人怜爱的娇弱。
　　戚少商似是看得痴了。
　　任仙仙一步步走近，戚少商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一声微弱的轻响。
　　任仙仙已扶上了卧榻，伸手抚上戚少商的脸。
　　却是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要散掉，寂寞的，惆怅的，仿佛流水流过石缝。
　　戚少商猛地清醒过来，一跃而起，竟撞上了床板，痛得他抱着脑袋落了下来，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前一个人影也没有，门也是关的严严实实，让戚少商几乎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无痕春梦。

　　过了许久，戚少商才又终于入梦。
　　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
　　“少商。”
　　清冷的声音轻轻唤着他。
　　戚少商慢慢睁开眼睛。
　　一张熟悉的面容。
　　修眉凤目，素袍青衫，一派清雅。
　　戚少商看着他的眉眼，面孔上竟渐渐升起漫天的怒气。
　　那人一见不好便急急向后掠去，却被一柄长剑架在了咽上。
　　“你扮作他，要做什么？”
　　那人却毫不畏惧的看向他
　　“你喜欢顾惜朝。”
　　戚少商挑挑眉，却并不答话。
　　“同为男子，深仇大恨，阴阳永隔，还是要在一起？”
　　戚少商笑了，他说
　　“是。”
　　那人突然笑开，媚眼如丝，戚少商一怔，对面的青影扭曲成一个银色的生物猛的窜出了窗外。
　　戚少商提剑追出去，满院的月色如水，平静而安宁。

　　第三次沉沉睡过去，终于没有被打扰一觉睡到天亮，太阳光从窗口溜进来洒在戚少商脸上，总算令他醒了过来。
　　睁眼，便看到坐在阴影里的顾惜朝。
　　“任仙仙走了，她留在桌上的。”
　　没待戚少商张口，顾惜朝便扔过来一张小笺，还飘着淡淡幽香。
　　戚少商伸手接过，女子的字迹幽雅俊秀。
　　看罢戚少商笑了，他说
　　“惜朝，昨天晚上叹息的果然是你。”
　　对面那人眉一挑，七分傲气三分讥诮
　　“坏了你的好事？”
　　“不，我很欢喜。”
　　戚少商笑得眉眼弯弯，两个酒窝深深陷下去。他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姿势
　　“惜朝，来拥抱。”
　　青衣的公子愣愣的任由他环住他虚无的身形。
　　戚少商笑得一脸满足，顾惜朝却咬了嘴唇，淡淡皱起了眉。
　　“不后悔？”
　　“不后悔。”
　　“那好，我等你。”
　　戚少商看到那人重又眉目飞扬起来，一脸似笑非笑，他说
　　“等你一起过三途川。”
　　戚少商也笑起来，伸出手去轻拍他虚无的掌心
　　“好。”

　　几月后，天空下起太阳雨。
　　透明的雨滴，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七彩的光芒。
　　有模模糊糊笑闹声，奏乐声。
　　戚少商和顾惜朝撑伞坐在树荫下仰头望天。
　　有熟悉的老迈声音
　　“两个小子，吾还是很欣赏，赠杯我孙女儿的喜酒吧。”
　　两只树叶卷成的的杯子从空中抛落下来，盛满了澄清的液体，有着浓郁的酒香。
　　两人相视一笑，碰杯一饮而尽。
　　太阳雨，是狐狸嫁女儿。
　　书房里，一纸素笺飘落下桌。
　　女子秀雅的字迹
　　“戚少商心里，我只瞧见了顾惜朝；顾惜朝心里，我只瞧见了戚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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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太阳雨是狐狸嫁女儿纯粹是日本民间传说……
OTZ我这因为喜欢《百鬼夜行抄》和《夏目友人帐》而对日本传说比较了解的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