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60、兔子

　　布满血丝的眼球转动，一瞬间锁定在场所有玩家。下一秒，兔子一跃而起，竟是从外部跳了进来，重重砸在地面之上。掀起的风浪将杂草尽数吹倒，爆散开的风圈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呜啊！！”
　　随着兔子一阵嘶吼，原来光秃秃的草场骤然换上一层新绿，草坪长势旺盛，一棵棵巨大的胡萝卜拔地而起，又打地鼠似的重新落回地面的坑洞之中。

　　供玩家休息的安全屋彻底倒塌，四面墙壁损毁，化为一堆堆废墟。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与安全屋相连的一条全新的土路延伸向外，照亮了前行的方向。然而道路表面依旧存在成群上下起伏的胡萝卜，它们从泥土中钻出，又把碎土顶飞到两侧，现场是一片狼藉。

　　但是身后boss不断逼近，只有这唯一的出口。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冲向唯一的逃生出口。

　　“我可以自己跑的，你抓着我做什么！”
　　叶沉舟没料到季之韵居然想都没有想就跑过来把自己扛到了肩膀上，他的另一只手里甚至还捞着行动不便的杜向谦。

　　“你别乱动啊，这萝卜不知道从哪里就蹦出来了！”
　　季之韵边喊边踉跄着躲过一根突然从脚边上弹出的萝卜，差点一个手抖把两个人都甩飞出去。

　　“别废话了，赶紧跑！”
　　方淑瑶同样抱着杜华梦，奔跑间不仅要保持平衡，还要注意随时随地出现的障碍物。

　　即便都拖了一两个酱油瓶，他们仍然排在逃跑队伍的最前列。

　　只是现在的他们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悠哉地溜着小丧尸找机会逐个击破了。

　　后方的兔子远比那只棘手的猴子还要大上数倍。它的身体保持直立，右半部分是和普通宠物兔一样的□□，左半部分则被机械骨骼完全覆盖。全金属的齿轮飞速转动，蜿蜒的管道喷散出大量热气，每走出一步便将草皮烫出一块块骇人的黑斑。

　　移动时，兔子只需用强有力的后腿蹬地，庞大的身躯就足以轻松飞跃过地上一众阻碍玩家移动的胡萝卜，落地时产生的震颤让所有玩家一度短暂地悬空腾起，越来越多的人摔倒在地。

　　情况紧急，他们只好拼命站起身继续逃命，可兔子的追逐并不会因为个别玩家倒下而停止。它看似行动缓慢，需要隔很长的时间才会再一次跳动，但是每一步都可以轻易把玩家千辛万苦跑出的距离覆盖，转眼间重新追上来。

　　就像是一个老练的捕猎者，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只等猎物体力耗尽自己送上门来。

　　当然捕猎者不可能仅仅满足于简单的戏耍，那些自地面钻出的胡萝卜在被它踩碎的那一刹那，如爆炸般射出。巨大动量让那些碎块化作一颗颗威力巨大的子弹，一举击碎附近刚探出头的胡萝卜，进而迸出更多碎渣。

　　倘若它们命中玩家，后果可想而知。

　　时间不停流逝，众人体力不支速度放慢，眼看就要被追上。

　　林星辉即使跑得再努力，手臂还是被碎屑擦到，溅出一道血痕，剧烈的疼痛让他朝余俊宇大喊：“让你快点放技能啊！”

　　“可是我已经用了两次，只剩最后一次……”

　　“别废话，你要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那你去……”

　　又一个眼刀过来，余俊宇将最后一句话吞了回去，不情不愿地使用自己的技能。霎时间，他的队员们的身侧都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白光。
　　碎块打在上面后不仅没有伤到他们分毫，反而像是被溶解掉般渐渐消失。现在他们终于不用再担心胡萝卜的偷袭，全力加速朝前奔去，转眼把那对本就落后的情侣遥遥甩在后方。

　　兔子再一次起跳，眼看就要踩在情侣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冉菲菲和江辉猝不及防被一双手拽倒，擦边躲过那只金属脚。

　　江辉脱力坐在地上，瞳孔不断颤抖，呆呆地注视自己的鞋子。它紧紧挨着还在转动的链条，底部的鞋胶被摩擦产生的高温熔化大半，烫到脚也毫无察觉。如果不是有人拉了他一把，他可能已经和那些链条融为一体，化作润滑油充斥于高速运转的机械零件之中。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感到有人在拽自己的衣领，江辉缓缓转头看去，满眼都是谷阳平焦急呼喊的样子。

　　这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过来救人？他刚才在什么地方来着？有人注意到他吗？

　　可是眼下根本不容他多想，边上同样被救下的冉菲菲早就跑得不见踪影，谷阳平也逃得远远的，兔子再次蹲下蓄力准备起跳，他只能奋力追上其他玩家。

　　叶沉舟被季之韵倒着扛住，把后方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现在他至少可以确定，余俊宇那伙人在吊环那里的确骗了他们，现在的保命手段大概已经消耗完了 。他猜不出对方费尽心机欺骗他的目的，反倒是对谷阳平一反常态救人的行为很感兴趣。

　　不过他还没看清谷阳平又跑去哪里了，就见元远跑到了谢落的身边。
　　忽然感到一丝不妙，叶沉舟眯起眼睛仔细看去，依稀从元远的嘴型中辨认出几个关键词。

　　“……NPC……惩罚…………帮助……？”

　　又一块胡萝卜砸在路中间，硬是把视线隔断，让他无法看见谢落之后的回应，只能暂时确认元远如他预料中的那样是NPC，而且也是受到惩罚进来的。

　　看那个人的意思……是要谢落一起互相帮助共同通关吗？

　　中间元远说一长串话时，他虽然知道那人应该在讲述些什么，但是在他的视野中，元远的嘴型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隔了一层马赛克似的。

　　直觉告诉他，那里蕴藏通关副本的关键信息，否则元远不会特地在谢落独处而且还如此危急的情况下特地找人谈话的。

　　“救命！”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忽然从后方传来，叶沉舟立刻朝那里看去。

　　只见一个人被横飞而来的胡萝卜撞倒，摔倒在地滚了好几圈。而在他的身后，那只兔子已然逼近，低下身用冒着蒸汽的鼻子凑向他的腿，仿佛在品鉴味道如何。

　　那人彻底傻住，呆在原地丧失了行动能力，连腿部被烫得脱了皮都没有知觉。

　　片刻之后，兔子张大嘴巴，露出其中全部是机械构造、滚烫得近乎赤红的舌头，以及呈三角形尖锐的门牙。

　　那张足足有一个房间大小的嘴巴逐渐逼近，就要将绊倒的倒霉蛋彻底吞吃入腹……

　　下一秒叶沉舟发现元远直接放弃交流，闪现到那人背后。
　　都到这个地步了，这个笨蛋居然还要救人。

　　不过作为NPC，应付这种怪物应该很轻松吧……

　　然而眼前的场景并没有按照叶沉舟，或者说元远设想的那样发展。

　　溺水的人在溺水时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元远原本只是想把那人拖走再背起来一块逃走而已，只要不出意外，凭借他的速度，逃离兔子的嘴巴简直轻而易举，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原先被吓得酸软的腿骤然有了力气，让他翻身爬了起来，反身紧紧抱住前来救援的元远。元远被这力量困住一时间难以挣脱，转眼又被猛地袭来的头顶砸到下巴。

　　大脑怔愣了一瞬，也正是这关键的一秒钟，足以发生任何事情。

　　等元远的视野再次清晰起来时，面前的嘴巴已然逼近，他甚至可以看清楚内部被锯齿环绕哼哧作响的喉咙。下意识想要掉头跑走，他却感到身后被人推了一把，而那烧得通红的舌头早已占据他的全部视线，最终粘附在他的身上。

　　眼前一黑……

　　所有玩家都在逃跑，除了被抱着的叶沉舟、杜华梦和杜向谦三人外，没有人见证这场恩将仇报的闹剧。
　　那些关键线索也随着元远的死去一并消散。

　　叶沉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此时此刻的场景，思绪电转间，连季之韵什么时候停下来都没有察觉。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本该死于非命的人的脸。

　　——那个总是第一时间感谢元远、对人三跪九叩的宋文。

　　“完了完了，这下面又是一片岩浆……”
　　季之韵在原地来回打转，求助地看向远处的方淑瑶，但方淑瑶同样陷入迷茫。

　　兔子享受完美食，又一次向前蹦了一大步，把所有玩家逼到道路尽头。
　　又是一条悬空的道路，下面是沸腾的岩浆，身侧还有不停冒出的障碍物，而最大的危险仅差一步就可以碾平一切。

　　“你先放我们下来。”叶沉舟拍了拍季之韵的后背作安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能够打败兔子而不伤到玩家的方法了。

　　“不行啊，万一我们还能跑呢。”季之韵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要是天上还有什么挂钩的怎么办？”

　　“把他们放下来吧，和之前那只猴子一样，我们必须把它杀死才可以开辟新的道路。”

　　季之韵没想到方淑瑶也这么说，只好先把手上的两人放下，面上仍是犹豫：“可是哥现在受伤了，那只boss这么恐怖，我们怎么可能……”

　　“你要不要再去思考思考自己在说什么？”方淑瑶忽然被季之韵逗笑了，“难道这里除了叶哥以外，就没有人有战斗力了吗？”

　　季之韵怔愣住，亲眼目睹方淑瑶逆着人群义无反顾地走向兔子。
　　那娇小的身躯在庞大的boss面前微不足道，却散发着名为勇气的光芒，感染在场的每一个人，更鼓舞了季之韵本人。

　　总有人要去直面boss的攻击，只不过现在正好轮到了他们而已。

　　“阿韵。”

　　季之韵听见方淑瑶像曾经的家人那样呼唤自己的乳名。
　　亲切而又带着宠溺的意味。

　　“任何时候都不要看轻自己，你要相信你总有一个过人之处，这是所有人都羡慕不来的。”

　　方淑瑶最后留下一句，他却不能不怀疑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吗？

　　“舌头。”

　　“什么？”季之韵听见叶沉舟在后方小声提示。

　　“快去吧，人家等着你一起呢。”叶沉舟笑着催促，坐在地上没有行动的打算，摆明了对他们很有信心。

　　长久以来的默契还是让季之韵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再自我怀疑，他已然站在方淑瑶的身后。

　　“呵呵呵……”兔子显然注意到了这两个不怕死的玩家，发出阵阵讥讽的冷笑，“就凭你这个失败的实验体，也想要打败我？”

　　方淑瑶嗤笑一声，毫不畏惧地直面那只兔子。
　　身侧的衣摆被蒸汽吹得四处飘飞，原先束好的马尾早就因为逃跑而散落下来，在空中肆意飞舞，但是她反抗的心却从未如此坚定。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实验体，而是一个堂堂正正、拥有自我意识的人类。”

　　“我可以过上自己选择的生活，有能够和我一起共渡难关的同伴，不用再忍受非人的实验。”

　　“这样的我，你嫉妒吗？”

　　兔子显然没有想到区区一个玩家不仅没被自己震慑住，也没因各自实验场景感到恐惧，反而还有力气嘲讽它，左侧的机械身躯气得直冒烟，一阵阵发出开水壶般的嗡鸣。

　　但是身为最高级实验体的它很快便冷静下来，暗自驱动内部的零件准备发力。

　　“那就让我来惩治一下你这个叛逃的人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