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50、牧场

　　“喂，你别吓我啊……”
　　叶沉舟说话带着点颤儿，差点听见心碎的声音，可随后他便发现谢落只是默默退回角落，跟个钻进下水道里的野猫似的，提溜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不像是不认识他，反而更像是不想搭理他。

　　思索片刻，他蓦地明白为什么了。

　　“对不起啊，我不是不想过来找你，可当时情况确实紧急。”他赔着笑凑过去，总觉得自己在说什么渣男语录，“你看我这不是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回去我一定再给你弄点好吃的赔罪。”

　　说到这里，谢落终于肯抬头看他：“你应该庆幸我没有事情。”

　　叶沉舟不由得被呛了一下，这变幻莫测的性格实在是让他捉摸不透，不过好在人还是那个人。

　　他还想说些什么，那道熟悉的广播却适时响起。

　　“请各位玩家好好享受本次旅途，在这里稍作休息，我们将在之后为各位献上最华丽的演出。”

　　一阵噼里啪啦的刺耳电流音扰动片刻，广播像是无事发生一般，重新播放舒缓的音乐。

　　就着这段音乐，叶沉舟挪了挪屁股坐到谢落边上，两个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提他们的事情，而是专注于副本，静静观察几个玩家的行为。

　　最开始报出自己名字的余俊宇比较跳脱，算是团体里领头的人物，正在不同的人中间聊天套近乎。几个队友也围着他打转，这人的实力应该不会太弱。

　　剩下来的寥寥几人坐在草地上对着水池或休息或来回走动观光，虽然看上去对刚才的意外颇有微词，但也接受了现状，似乎还将这里当作是休闲副本。

　　除此之外，最让他在意的莫过于主动救人的元远，以及忽然变得沉默不语的方淑瑶。

　　元远作为难得没有组队的玩家，居然会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冒险拯救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实在是过于善良。而且他明显不是新手，到底是真心救人，还是故意卖人情营造出好相处的假象？

　　如果是第一种，叶沉舟有理由怀疑他就是另一个受罚的NPC，并且同样是因为善良到救了玩家才沦落至此。倘若是第二种，他不得不提高警惕提防对方。

　　另一方面，他以前和方淑瑶经历过很多副本，知道她根本不恐高，也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冲击变得颓废不已，怎么可能会像现在这样，让季之韵和杜华梦担心地围在身边，不仅一言不发，而需要他人帮忙应付前来询问的玩家。

　　“你在这里还有别的同事吗？”叶沉舟转过头朝身侧犹如一团空气的人问道，却发现谢落也在观察那些玩家。

　　依托帽檐遮掩，锐利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每一个人，好似一只潜伏在草丛之中挑选羸弱猎物的猎豹。精明干练的模样和以往给他的印象完全不同，竟然让他莫名感到背后发凉。

　　这难道就是谢落真实的模样？还是说只限于副本中？

　　可是一切变化又在谢落抬头看向他时消失殆尽。那双眼睛重新澄澈干净起来，朝他疑惑地看来时，显得颇为无辜。那红色印记衬托在下方，如同天然自带的美妆，更是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叶沉舟不自觉晃神一瞬，一种古怪的预感自心底攀升。

　　为什么他会觉得谢落的性格就像是他的翻版？

　　对着熟稔的同伴就一起插科打诨，携手过关，拿出一副友好的模样，面对陌生的玩家只会冷漠观察，不愿意多惹事。而遇到性格各异的人时，他又会根据不同人拿出不同态度，时刻戴着面具，从未展示过真实的自己。

　　或许是他想多了，又不是母鸡带小鸡，养着养着就一样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嗯，我是说……”定了定神，他想重新问一遍，又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

　　“哟呵，你门两个坐这么偏，干什么呢？”
　　谷阳平不知又从哪里找来了新的圆框小眼镜，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叶沉舟扶了扶架在鼻梁的护目镜，十分敷衍地掩盖住想要杀人的眼神。

　　“啧啧啧，我现在过来是不是不太受欢迎啊？”谷阳平夸张地道歉，人却一屁股坐在两人面前，还不停朝谢落那里好奇地探头，“这位小哥我有点面熟啊？”

　　叶沉舟皱眉按住谷阳平的肩膀，把人往后推：“有屁快放。”

　　“好好好~”谷阳平收起了痞里痞气的模样，端正身子正色道，“我是见过同一个NPC出现在不同副本，但是这个明显不是以NPC的身份进来的吧？难不成是做了什么坏事？”

　　“你最好少说一点，不要牵扯太深。”
　　叶沉舟不知道谷阳平是如何仅凭几个副本猜出这一点的，但他必须明确一件事——他现在做的事很危险，他不想连累太多人。

　　谷阳平心下了然，面上继续保持笑容：“没事，最关键的还不是都交给你去做了？我知道个大概，没事打打下手就行了。”

　　“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进副本的。”

　　说到这里，谷阳平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从那个副本出来后，上头忽然开始严查副本记录、消费记录什么的。我作为重点考察人员自然是被百般问候，不过机智的我顺利应付过去了。这里正好有个副本可以让我避避风头，顺便拿点钱填补空缺，把账给做好，不来白不来咯。”

　　“你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叶沉舟想了想最终还是劝道，“你小心点，如果以后有事记得来找我。”

　　“算了，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谷阳平忽然大笑起来，不得不摘下眼镜擦去眼角的眼泪，“不说了，那群人又过来了，我先走了啊。”

　　叶沉舟没有挽留，眼看余俊宇一个人朝他们走来，没有带上身后那些咋咋呼呼的队友们。
　　他应该尽可能表现得生人勿近了，怎么还有人主动过来聊天。

　　“小哥，我看你挺厉害的，要不认识下？”

　　他向前倾身，似是打量此人，实则将谢落挡在后方。

　　见叶沉舟没有理自己，套近乎失败的余俊宇只好扶着脑袋尴尬地解释：“这次人还挺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有15个玩家的低级副本呢……”

　　“人数变多也是很正常的吧，你再多过几个副本就知道了。”

　　叶沉舟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有新的人凑了过来。他干脆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做出迎接的架势，实际用身体隔开了角落区域。

　　“你好呀，我叫冉菲菲，很高兴认识你们。”
　　冉菲菲说话声音甜美，眼睛大而圆，脑后梳着两只马尾辫，穿着一身干练带有花纹的上衣还有裙裤，想必实力也不会太差。

　　“很高兴认识你。”
　　对面毕竟是女士，上来又自报家门，叶沉舟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摆出他营业时的招牌笑容回应。

　　只是不知道这个已经有了男朋友的人单独过来找他是什么意思。

　　“那个……”冉菲菲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示意了一下远处的男友。
　　她的男友江辉此刻在与杜华梦说话，要不是有一个木头似的杜向谦在前方挡着，可能已经当场贴上去了。

　　她又挑眉看了一眼叶沉舟，意思不言而喻：“我觉得你挺好的，之后可以麻烦你多照顾一下我吗？”

　　叶沉舟算是明白什么意思了，他游刃有余地回了一个“好”，看上去乐意至极，背后却冷汗直冒，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那我不多打扰了，祝一切顺利哈。”
　　余俊宇说完朝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又上下看了一圈某人的身材，对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才慢慢离开。

　　桃花眼里鱼龙混杂，大家的道德水平都不一致，无论是为了生存合作，还是一时爽快，成人之间的交易数不胜数。可叶沉舟自知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临场应付一下而已，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现在却如芒在背，好像道德有亏似的。

　　他认为有必要解释一下，但谢落再次把兜帽戴了回去，甚至背过身对着草绿色的墙壁，一副生人勿近的坚决模样。

　　“我……”

　　“啊啊啊啊！”

　　与他的话语声一并响起的是尖叫。

　　立刻朝声源地看去，只见原先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上纷纷涌出各种白得刺目的物块，随着数量不断增多，逐渐占据整片水池，显现出它们的真实样貌。

　　那是一具具漂浮的人类尸体。

　　不，不只是尸体，它们又活过来了……

　　从第一只丧尸爬上岸开始，久违的宁静终于被打破。

　　众目睽睽之下，它伸出双手扒住草坪，带着一身水上来，呆呆地站立片刻后，却只是对着空气不断嗅闻又骤然顿住，最后竟然直直倒在地面，大口啃食起地上的青草。

　　在此之后，姑且算作是行尸走肉的NPC陆续上岸。它们无不有着和人类几乎相同的外貌，脸部甚至具有不同的特征，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个真实存在的受感染人类。只是它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草地，丝毫没有在意玩家的存在。

　　几位玩家一开始还能够远距离观察，但随着越来越多的NPC涌入，草地再大也难以容纳这些源源不断的丧尸。活动空间越来越小，谁都不敢直接贴近，他们只能被逼退至更深的墙角。

　　而没有抢占到落脚点的丧尸，干脆趴在其他同类的身上，踩踏着它们的肉.体将头埋进难得的空隙中，哪怕后来如同一颗西红柿般被挤压迸裂，也要吃到那一口染血的草。

　　叶沉舟本来身处偏远，不需要耗神躲避，还能勉强躲过骚扰，抽空观察它们的由来。然而望着这一批批成群结队的NPC，他莫名感到一丝熟悉。

　　悠扬的音乐配上不停吃草的生物……

　　这不就是一个用来驯养肉牛的牧场？

　　在肥沃的牧场之上，散养着一头头用来充当食材的牛。耳边悠扬舒缓的音乐只是用来麻痹它们的工具，让它们沉浸在闲适安逸的假象之中，自以为衣食无忧，却不知迎接它们的将是怎样一种结局。

　　如果把参观食材算作是工厂参观的一环，那么接下来是否还有相应的处理食物的流水线？

　　但是此时此刻，他无暇再去多思考工厂的设置，因为水池在顷刻间疯狂升温。
　　尚未爬上岸的NPC在其中被反复蒸煮，逐渐发胀变得绵软，最后只能浮在水面，形成一道坚实的阻碍，彻底堵死了下方丧尸的逃生之路。怪异腥臭的肉香在密闭的空间内传播开，不断上升的水面甚至没过草地，溢散出的蒸腾水汽裹挟着烫人的高温朝玩家躲避之处弥漫而来，将平和的休憩之地变为蒸笼。

　　“这里开了一扇门，赶紧走！”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叶沉舟果然在远处发现一扇打开的金属大门。

　　什么时候出现的？

　　其他的玩家意识到不妙，没多加思考，果断相互拥挤着跑进门内。

　　“那位小哥快走啊，别发呆了！”
　　元远见叶沉舟和谢落还愣在原地看那些NPC，恨不得直接冲过来带着两人跑走。然而他刚迈出一步便被一众簇拥上来的丧尸挤进门内，再也无法回头。

　　那些NPC显然也被滚烫的热水刺激到，抛弃了那仿佛价值连城的绿草，只顾得上逃命。

　　情况紧急，叶沉舟见这里真的没有特别的线索出现，只好拽着一声不吭的谢落离开。他一路护在前方，推开各种肉.体的阻挡，最终跌跌撞撞地摔进门内。

　　一脚踩空……

　　门后是一片高空，他只能凭借本能在空中将谢落拉进怀中，一咬牙自己背朝下准备承受未知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