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34、炼狱

　　感受到手上不断挣扎的动静，叶沉舟简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只能强行保持镇静。

　　鬼门上缠绕着的鬼火越烧越旺，但是始终被隔绝在另一个房间之中，对这里没有任何影响。那扇通往阳界的门也已经关上，此时已知的线索除了手上的这只虫子外，只剩下孙文石夺走的那双脚了。阴界的NPC似乎并不需要肢体，阳界的他都见过了，应该不会再有新的东西出现。

　　不过他手上倒是还拿了一把餐刀。

　　下意识伸出右手想要拿出这把餐刀对这里的鬼魂试用一下，然而他又对上了那只虫子。

　　这玩意的存在感实在是过于强烈。

　　长得酷似蚯蚓的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一直朝鬼门的方向扭动身体，却又被他捏住尾巴无法逃脱，很快便力竭停下来放弃挣扎了。

　　就在叶沉舟以为它终于不折腾自己可以放下心来的时候，虫子竟然在他的手中融化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和他的手融为一体。

　　心脏悬到极点，他拼命地挤压手掌，试图把恶心的虫子弄出来，可是无论怎样都无济于事。

　　事实上，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负面情况。

　　仔细想来，那个老妇人几乎是在和他闲聊，他难以推测其中的深意，可从语气判断，对方应该不是在害他，反而更像在给他提供关键道具……

　　再次伸展了一下五指，依旧没有变化的叶沉舟无比确定虫子是帮助他的线索。而就在此时，交界处的鬼火居然变小了。

　　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伸手触碰了一下鬼火的边缘。

　　他的手从中穿过，没有受到火焰的灼伤。

　　明明鬼火变大的时候，玩家是无法通过的，现在的他却可以无视这些了……

　　再往前走，他甚至无比顺利地回到了鬼门关。

　　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鬼魂在骚动，但大部分都已经回到原先的队伍之中。而唯一几个自以为找到新目标的鬼魂在接近他后，居然开始畏惧他，全然没了最开始的那种嚣张模样，只能战战兢兢地往后退去。

　　不禁联想到黄龙亮吃了阳界的食物后的场景。那人被一群NPC好生伺候着，而他们没有吃过的人的待遇则差很多；现在那只虫子融入自己的身体后，阴界的鬼魂不敢轻易招惹他。

　　如果说黄龙亮是被阳界的NPC接受了，那么他呢？

　　是否就此被阴界承认了？

　　或许他现在足以算得上是一名“善者”，能够通过判官的审判？

　　再不迈出下一步，他们就只能在相同的房间里无穷无尽地探索下去，被逼吃那些令人作呕的食物，那要如何才能顺利通关？

　　早已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方式，他迟早都要去挑战那位或真或假的判官。

　　不知不觉间，叶沉舟望向静坐于高台判官大人，无视周围一切喊声和躁动，渐渐踏上奈何桥。

　　当他走近时才恍然发觉，判官的气场远比他们在远处看到的还要强大。

　　足足有十几层楼高的判官身穿庄严的官服，一举一动间掀起巨大的气浪，带动周身的地面颤动。那双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眼此刻却像是有魔力一般，逼迫叶沉舟抬头与他对视。乌黑发亮的眼球几乎从眼眶中突出，正上下扫视这只渺小的人类。

　　心脏被提到嗓子眼，叶沉舟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被逐步抽筋拔骨，将内里连同最深处的灵魂都暴露得一干二净，持续被动地承受审判。

　　然而判官的眉头轻轻皱起，紧闭的嘴巴逐渐咧开，磨牙般的滋滋声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

　　不好。

　　之前黄龙亮亲口交代了自己的经历，那个老头NPC八成也知道他的来历。如果这个副本真的困难到会把他们现世的生活和判决结果联系在一起，他未必可以通过审判。

　　难道他的猜测出现问题，那个虫子其实不是用在这里的？

　　可他分明通过了鬼火门……

　　眼看判官的表情愈发狰狞，叶沉舟哪里还有空去反思，察觉不妙就要掉头逃跑，但无论怎样使力，他都被强行定在原地，已然没有一丝后悔的余地。

　　对方呼出一口浊气，将叶沉舟的衣摆掀起，又把遮住了他小半张脸的墨镜吹向远处。

　　墨镜坠入河水之中，化成一缕青烟。

　　这似乎就是他接下来的结局。

　　可所有表情忽然间又停滞在愤怒的状态下，判官迟迟没有宣布最后的结果。

　　饶是叶沉舟再有耐心也扛不住这样的精神折磨。

　　脚下是可以吃人的沸水，只需要再强一点的风就可以把他吹进水中，迎接死亡的到来。

　　只有判官身下的那扇门才是他唯一的生路，是他找到更多线索的唯一机会。

　　这关键的一切都取决于那个高高在上的NPC。

　　思绪电转间，一副全新的面孔蓦地出现。
　　因愤怒而涨红的血色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和舒展的面容。那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球不仅收了回去，还眯成了一道缝。

　　空灵宛若神祇降临般的嗓音温和地宣布：“快进去吧，我的孩子。”

　　紧接着，那扇布满各种兽类鬼怪雕纹的鬼门缓缓打开，叶沉舟甚至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催动，推入那扇门内。

　　意外的小插曲结束，他终究通过了审判。

　　按照常规的剧情来说，一个人死后化作鬼魂，接受判官判决，顺利通过鬼门关后，迎接他的应该是投胎转世，再不济也会是一个太平安逸的环境。

　　但呈现在面前的却是比审判更为恐怖的人间地狱。

　　这里只有一块极其狭小到几乎让人站不直身子的空间。

　　近十个体型由大到小的人，或者说是有着人形的丑陋小鬼，正扒在一座肉山之上，疯狂地拉拽出其中埋藏的条状内脏，混杂着血液近乎贪婪地大口吞咽下这些肉类。
　　咯吱咯吱的啃食磨牙声在空间内回荡，犹如恶魔的低语，入目的唯有一片猩红，直冲大脑的血腥味几乎让所有感官失灵，让叶沉舟差点分辨不清自己此刻身处何方。

　　在原地缓了片刻，他不断在内心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副本的场景而已，他应该尽力抛开多余的感情，可当他踏着溢散开的粘稠液体，迈过一堆堆断肢残渣走近看时，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遍体生寒。

　　这座肉山根本不是什么纯粹的肉.体，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他看见最边缘有一颗披头散发的女人头颅，一只小鬼爬上她的脖子，肆意吸食伤口中流下的血液。女人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仰躺在地面，无动于衷地忍受所有侮.辱，用绝望而无助的眼睛麻木地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如果不是女人还在时不时抽搐，叶沉舟可能真的以为她已经死掉了。

　　再往下看去，体型略小的几只小鬼零散地分布在女人的胸膛、腹部还有下肢，那些被它们啃食的肉.身在一段时间后再次复原，重复同样的悲惨命运。

　　这就是坤卦。
　　代表中年女人还有腹部。

　　此刻中年女人显然担当着一位母亲的角色。

　　心中的正义感让他恨不得直接上去将那些小鬼全部赶走杀死，但尚且残存的理智又制止了他。

　　他又怎能保证，眼前的受害者会不会是什么boss佯装而成故意利用他的善心的？

　　大概是上一个副本的boss过于好心，让他产生了不必要的错觉吧……

　　深吸一口气，他短暂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不去直视女人带有痛苦的面庞，转而来到最后一间房间。

　　这里应该是兑卦，代表了少女和嘴巴。到目前为止，只有判官所处的房间不符合八卦的规律。

　　不过叶沉舟并没有看见预料中的少女，反倒是看到了一块血池。

　　血池简直就是泳池的翻版。

　　它的四周都点上了蜡烛，淡淡的黄色烛光像是假的一般丝毫不会晃动，点亮了整个密闭的房间，又倒映在猩红的血池之中，如同一只只隐藏在暗处的眼珠，盯着前来的不速之客。
　　两长一短写着红色字迹的符文漂浮在血池表面，似乎在下方封印了什么东西。

　　透过浓重到化不开的血液，他仍然可以看见血池底部有一个和泳池类似的洞口，不知道能否进去查探一番。

　　然而叶沉舟只是稍微向前走了几步，明亮的蜡烛忽然在瞬间齐齐熄灭，让他的视野中凭空多出了几排黑点。与此同时，那些黄色符文也渐渐消融在血池之中，随之而来的是一口骤然突破血池阻碍、缓缓上升的棺材。

　　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唢呐声。

　　嘲哳的响声下，棺材上残留的血迹全部顺着木板的纹路流走，顶端的盖子向外侧掀开……

　　这是当着他的面起尸了？！

　　心中警铃大作，他当即明白此刻发生了什么，头也不回地朝来时的路跑去。

　　最后留意了一眼躺倒在地的女人，叶沉舟不做停留直接穿出鬼门关，恰好对上了在门口焦急等待的谷阳平。

　　“他们听见那个唢呐声全跑了……”谷阳平还想再说什么，转眼瞥见缀在叶沉舟身后的东西。

　　“快走啊，怎么不走了？”叶沉舟见他顿住，拉着人直奔大门。

　　谷阳平此时双目呆滞，瞳孔放大，明显就是一副被夺了魂的样子。顾不得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鬼怪附身了，叶沉舟直接将人强行拖到门外，回到阳界明亮的环境中。

　　直觉告诉他那口棺材里跑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轻易对付的，更何况谷阳平只是看了一眼就变成了那样。

　　“喂，你没事吧？”确定周围彻底安全后，叶沉舟故意用力地扇了几下谷阳平的脸。

　　那张脸被扇得通红，谷阳平这才慢悠悠地转醒过来，捂着自己的脸颊哭诉：“我相信你进去之后肯定没有事情，你看他们都跑了只有我等你，你还这样对我呜呜呜……”

　　“现在你彻底暴露了，你不得先准备一下你的后事？还有你那小圆眼镜呢？”电话亭这里的光线透亮，温度适宜且干净整洁，叶沉舟刚才苦闷的心情变好了不少，甚至有心思重新和人打趣了。

　　谷阳平一听假哭得更厉害了：“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一紧张连东西丢了都忘记了。”

　　这戏瘾真是犯个没完了。

　　这么说来，他的墨镜也丢了，只能暂且用碎发遮掩一下，就希望他的眼睛能够坚持到副本结束……

　　叶沉舟还想说些什么，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两个NPC。

　　“各位欢迎回来。”没有双手的少年竟然来到了其他房间，向在场所有刚刚逃出还惊魂未定的玩家礼貌鞠躬，“请玩家夏婧、熊彭越、孙文石随我过来。我将亲自接待你们。”

　　“剩下几位，做好决定了吗？”坐着轮椅的中年男子随后出现，微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