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0、启程

　　怀里昏迷的人即使失去了意识仍旧紧紧地扣住叶沉舟，力气之大甚至把他的手臂抓出了青紫的淤痕。

　　“啧。”可能是感受到谢落不安的颤抖，叶沉舟莫名动了恻隐之心。望着对方眼角因紧皱的眉头愈发明显的红色印记，他一咬牙忍着疼痛将人抱到了自己的床上。

　　意识不清的人不具备任何反抗能力，可紧抓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无奈之下，叶沉舟只好继续任由人这样揪着自己，同时在心里不断劝诫自己：谢落已经洗过澡很干净了，他不需要为自己整洁到不存在一丝褶皱的床铺感到担忧。

　　所幸这股没由来的力气随着谢落的深眠越来越小，而他也得以看清此人的全部面貌。

　　原来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因为发热隐隐泛红，微张的嘴不住急促地朝外喘息，在他裸.露的手背上喷洒些许热气。眼角下最吸睛的淡红色印记现在看来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圆形，而是三个由大变小的椭圆形，看上去倒有点像桃花的花瓣？

　　恰好窗外飘落下零星的几片花瓣，打着转儿又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美人配美景，竟真的有几分闲淡平和的意境……

　　叶沉舟轻手轻脚地将那只手藏回被窝里，不知不觉间，他就这样坐在床边出神地凝视这个卧床熟睡的人，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眼下的泛青黑眼圈是因为一直睡不好吗？NPC也会失眠？NPC到底是什么物种？

　　回答他的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就在他看得出神时，那枚奇怪的耳钉似乎因为碰到了什么地方而再次亮起，随之熟悉的光屏显现。

　　实际上，叶沉舟早就已经放弃趁人之危强行查看通讯器的想法了，因为每个玩家的通讯器都是和玩家本人绑定的，除非拥有者同意，否则通讯器投射出来的光屏在他人眼里都是清一色的马赛克。

　　如果玩家和NPC都有规则约束的话，那么同理，NPC也一定会有这样的保护机制，就像他第一次看到的那样。

　　然而这一次，他却惊讶地发现光屏之上的内容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展示在他的面前。

　　通讯器的开始界面和玩家的几乎一样，除了最左边的一块内容和联系人后展示好友位置的状态栏外，其余容清晰可见，根本没有什么马赛克。

　　所以被隐藏的部位极有可能是NPC能知道但是玩家不能知道、且被规则限制的内容……

　　那不就是副本相关的一切？

　　但是为什么他叶沉舟作为一个玩家突然就可以看见这些东西了？

　　这是谁给他的权限？

　　难不成……是这个已经昏迷的人？

　　这真的可能吗？

　　他就现有的信息往下看去，联系人那里赫然弹出一个新的消息通知。

　　偷瞄一眼还在熟睡的人，他小心点开对话框。那里只有光秃秃的一个联系人，和与之相比数量多到极致的单方面消息。

　　「程骋（马赛克）：落落对不起啊，我明明说好要照顾你的，结果一不小心喝到不省人事了。我没想到新款酒后劲这么大，真的不是故意把你丢在那里的，我和瑄哥之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喝醉，丢那里……

　　通过短短几句话，叶沉舟大致猜出为什么谢落会大晚上一个人坐在路边，然后被陌生玩家找上门了。

　　这两人也是NPC吗？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还有后面的马赛克状态栏……

　　玩家的状态只有“桃花源中”和“副本中”两种状态，所以还能有什么状态？
　　或许是和桃花源对应的什么地方？

　　玩家有一个居住的地方，所以NPC也相应地存在一个居住地的可能也不是不存在。

　　叶沉舟继续往上翻看聊天记录，试图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拼凑出更多的线索。

　　然而再往上的记录中，几乎都是对面这个叫“程骋”的人在非常积极地单方面说话，其中还夹杂了不少语音和视频。反倒是谢落这里，大部分时候都只回复一个单纯的“好的”“不错”和“知道了”这类简单句。

　　叶沉舟的脑海里不自觉蹦出了一方深情告白天天问候、另一方无情拒绝的狗血戏码。

　　继续翻阅，里面诸多的像是“我在**”或者“回去**”之类关于地名的对话都被马赛克掉了。

　　这不就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测。
　　规则对应，住处对应，那么NPC是否也直接可以对应玩家了？

　　叶沉舟知道自己是因为死亡才穿越过来的，大部分玩家也是如此，但是关于死亡的话题大家都讳莫如深。

　　所以NPC是怎么出现的？

　　总不会也是什么物种死后穿越来的吧？

　　感觉这个想法过于荒谬的他正想继续看下去，手却再一次被压住。明明看上去挺白净的手上却同样布满了经年累月的茧，小一号的手指恰好穿插.在自己的指缝间，熟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一丝热意顺势流入心间。

　　叶沉舟第一反应是抽手脱离控制，可转头却发现谢落不过是在睡觉而已。

　　睡意朦胧的少年蜷缩成一团，紧紧地皱着眉，双眼似乎还噙着泪水。

　　“别走……”
　　叶沉舟听见他若有似无的呢喃。

　　呼吸一滞，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刚才还柔软的心底却在此刻揪了起来。

　　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去怀疑，为什么谢落会在最不设防的时候无意识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就像是在故意博取他的同情。

　　早在先前他就反思过无数次，他其实不应该对一个素不相识的NPC放松警惕，随意把人抓回来，甚至还让这样一个危险程度未知的家伙直接上了自己的床，给好吃好喝的供了起来。

　　难不成就因为对方看起来无害没有危险吗？

　　他试图通过回忆副本里的种种细节告诉自己，谢落不可能像他具有的欺骗性外表一样柔弱不堪。但是那只手死死扣住自己的手指，让他本能地产生多余的同情心，不想再过多怀疑。

　　下一秒，他在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趴在床边，回握住谢落的手，借着室内微弱的光亮细数着上面的纹路。

　　他听见他用从没有过的温柔声音说道：“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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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晕脑胀，天旋地转，身体僵硬，但是却很温暖。

　　这是谢落刚醒来的感受。

　　又在半睡半醒间躺了一会，他终于想起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被一个玩家平白无故地带回家，被套话就算了，他甚至在对方的床上过夜。最关键的是那个人此刻正毫不设防地躺在他的身边，张开手臂搂着他。

　　睡衣领口大敞，入目的是紧实有力的胸肌——甚至还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再一抬头，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身边人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和舒展的睡颜。

　　果然还是睡着不动的时候看起来比较顺眼。

　　谢落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有史以来吃得最饱、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等等，晚上？！

　　他想起身看一眼时间，却发现整个人被完美地圈住，根本无法动弹，而枕边人显然也被他吵醒了。

　　“不多睡会了？我看你昨晚，啊不是，昨天，倒是睡得挺香的？”叶沉舟笑得毫无防备，同时不动声色地把酸麻的手臂收了回去。

　　这是早就醒了吗……

　　那他岂不是跟个傻子似的睡了整整一天，还在不知不觉间给人完全拿捏了？！

　　“喂喂喂！”
　　叶沉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立刻受了结结实实的一脚，下意识就要抓住什么东西。

　　于是两人连人带被子一同摔倒在地，裹得像是个煎饼果子似的。

　　窗帘缝隙间正好透进一束光，斜打在他们的脸上，掀起的细屑如同点点萤火在交汇的目光间流窜。短短几尺的距离将他们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彼此的眼瞳之中，这一对视仿佛迟到了数年之久。

　　一秒，两秒，三秒……

　　他们默契地谁都没有动弹，直到叶沉舟骤然察觉身上的不对劲。

　　那许久没有波澜的血液竟然直直向下冲去，再不阻拦就要出事了。

　　深吸一口气，他有些尴尬地撇头说道：“那个，咳咳，你要不先起来？”

　　昨天他们折腾了一整夜，两个人本来就精力不足昏昏欲睡。在谢落彻底安静下来以后，他也在胡思乱想间就这样跪在床边脸撑着床沿睡了过去。要不是中途不小心磕到下巴，他恐怕得一直保持那个别扭的姿势直到白天醒过来。

　　醒来之后的他见时间还早，活动了一下筋骨，本想趁人睡着的时候再弄点食物、找点线索什么的，结果他就跟碰上了瞌睡精似的，刚洗完澡给谢落盖好被子，自己也条件反射般地躺了上去，熟练得就像做过无数次。

　　且不论那些，他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还搂着对方这种事就已经够他尴尬的了，更尴尬的是他的手臂被压麻了根本抽不出来，然后又无比巧合地被对方发现了。
　　现在他的某部位又十分没眼力见地开始不听使唤，他只好先请人短暂地离开一下。

　　谢落好像也注意到这一点，顿时踹开被子从他的身上起来，赤着脚站到边上，打也不是，骂也不行，表面看着淡定，心里却像是装了只乱撞的小鹿。

　　“啧，你还难受吗？”叶沉舟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缓和好后开始整理凌乱的床铺和毯子。

　　谢落猜不透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摇了摇头。

　　“那就好。”叶沉舟转身抱着那坨毯子，作势就要搂住谢落。

　　谢落往后退了半步。

　　叶沉舟愣了片刻。

　　“去洗脸！看你那脏样！”他几乎能将谢落此时的心理猜个大半，又想不通自己怎么睡了一觉就和人亲密起来了，只能气急败坏地骂道。

　　谢落抹了把脸，想了想还是跟着他慢吞吞地来到洗手间。
　　他目视叶沉舟把换下来的衣服全部丢在一个小箱子内，按下几个按钮后，箱子就开始疯狂颤动起来。

　　“刷牙。”叶沉舟又从柜子里拿出了备用牙刷，挤好了牙膏递给一脸懵逼的谢落，“不会就看着学，别把牙膏吃了。”

　　于是有样学样的谢落跟着叶沉舟完成了此生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刷牙洗脸。

　　而叶沉舟自然不可能真的投入在刷牙上，他分神留意着身边那个看上去刚长出四肢的NPC。

　　NPC难不成真的都是神仙来的？不会洗澡，不会刷牙，甚至也不用吃东西？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样也不会发臭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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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前怎么过的？”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后，叶沉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客厅的家具早就被他恢复如初，一点看不出昨天如同审讯室的模样。

　　餐桌两侧立着再普通不过的椅子，上方摆放了他们今天的早饭：切成块状的两片面包夹鸡蛋。

　　此时此刻的谢落正对着吐司面包吃得开心，闻言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进出副本的话可以……”

　　叶沉舟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管玩家在副本里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一旦出了副本，他们就会回归到进入副本之前的身体状态。除了遭受一点精神损伤外，哪怕是被锯断了腿，只要能通关副本，桃花源里的自己依旧健康。

　　相较于玩家，作为boss的谢落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副本，所以他恰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没事就留在副本里，等感觉身体脏了就出副本，这样他又回到了最开始干净的模样。这时候他再进入副本，又会维持外界整洁的状态。

　　如此循环往复，他永远都会是最有条理的模样。

　　叶沉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佩服谢落没由来的聪明，为了偷懒甚至愿意呆在那么阴间的副本之中。

　　“你这是搁这里卡bug呢？”他一口吞下了一块面包，顺便吐槽道。

　　对面吃得正欢的谢落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夹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面包属于桃花源里最便宜的那一类食物，八片面包就只有一块钱，入口后的面包口感极其糟糕，劣质的面粉在口中粘成一团，吞不下去也嚼不碎。
　　不过叶沉舟把面包加工好后，原来硬邦邦的面粉团变得更加柔软，再配上半熟的溏心蛋，简直是一顿奢侈的大餐。

　　谢落自然是越吃越开心，早就没有什么反抗逃跑的想法了。
　　反正这里有暖气有好吃的，住得又宽敞，床还舒服，下个副本开启之前赖在这里吃霸王餐可不就是件人生美事。

　　不过这样会不会让这个玩家太破费了？

　　想到这一点，原本还不停嚼动的嘴角忽然停了下来。

　　但是转念一想，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被糖衣炮弹蒙骗了双眼。

　　这个玩家明明目的不单纯，又是间接让自己受罚的坏人……

　　“谢落？”

　　谢落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是叶沉舟在叫自己。
　　他几乎没有听过别人直呼他的名字，连比较亲近的程骋都是跳过名字直接喊他的昵称。

　　叶沉舟从谢落三十六度大转变的脸上大致猜到这家伙估计也在腹诽什么，不过他并没有开口再问，而是收起面前的光屏说道：“等会跟我出去一趟，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动歪脑筋。”

　　谢落把筷子摆在吃得反光的盘子上，发出“叮”的一声。

　　像是在控诉某人独断霸道的行为。

　　叶沉舟着实要给气笑了，这小子蹭了他多少东西，现在反过来发小脾气抱怨自己不信任他了。

　　抛开两者身份的差距，他们或许会成为不错的朋友，至少不用再顾虑对方会不会在背后给自己埋什么刀子。

　　把盘子收走，他薅了一把谢落头顶上翘起的乱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