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20、训练

　　谢落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新发型，没有感觉特别满意，也没有觉得太丑。
　　他现在的头发其实还是挺长的，只不过经叶沉舟之手以后变得更加零碎了。略长的碎发盖住了他一半的额头，最左侧的那一边似乎特地没有修剪，堪堪挡住了他的伤口。这一点本来很体贴，但是加上叶沉舟新换上的还带着粉红色爱心的医用胶布，反而让他看上去莫名的乖巧，和他预想中自己的形象好像不太相符。

　　他更喜欢叶沉舟那样狂放不羁的中长发，一缕缕挂在耳后的样子会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森林中见到的狼群。为首的狼王就像叶沉舟那样，看起来强壮而充满威慑力，让人不寒而栗。再加上那鲜艳明亮的红色染发，更是为他平添了许多气势，恐怕周围的人见到这样的造型都会唯恐避之不及，都不需要本人再去刻意避开人群了。

　　吐掉最后一口水，谢落把新买的白色牙刷杯放回洗手台上，恰好和叶沉舟那只黑色的杯子凑成了一对。刚才叶沉舟还给他演示了一通怎样刷牙，现在人又跑去做饭，放心地把他单独留在这里刷牙，也不怕他把牙膏都挤在某个人杯子里捉弄人。

　　“刷完牙记得拿抹布擦一下水池！”
　　似乎是听见他刷完牙了，叶沉舟在忙着做饭的空隙也不忘提醒一下。

　　谢落小声地“哦”了一声，拿起挂在墙壁之上的抹布打湿了水准备打扫卫生。

　　要说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叶沉舟的宿舍是干净整洁的话，现在的他只会觉得这个人干净到了一种极端恐怖的程度。
　　明明外面不管怎么跑步运动流汗都不会觉得自己脏，在食堂吃饭也不会嫌弃油污的人，在宿舍里完全就是另一种状态。单是一个陶瓷洗手池就光洁得恨不得变成一面镜子，角落里更是一丁点水垢都没有，甚至连地面的瓷砖缝隙都在白得发光，简直比刚装修好的时候都要干净。

　　谢落没去纠结其中的原因，反而觉得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很舒适。他一步步将水池打扫干净，转眼迫不及待地跑去看叶沉舟做饭。
　　咕嘟嘟沸腾的锅里漂浮着白色的团状不明物体，而叶沉舟本人则毫无波澜地将一片片绿色的青菜叶丢进锅中，丝毫没有觉得那些东西有什么问题。

　　“离远点小心烫着。”叶沉舟瞥了一眼直往锅里凑的谢落，不觉好笑，“乖，去桌子前面等着，我这里没有需要帮忙的。”

　　谢落注意到原来案板上铺洒的面粉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留下的只有几滴未干的水珠。听叶沉舟这么说，他也没再多问，默默地溜到床边的小书桌等着开饭。原先两人在灶台边吃饭实在是太拥挤了，他们便转到书桌上吃饭。

　　“啊对了，这团面粉刚才掉地了没法吃，你拿去捏着玩吧。”

　　谢落远远接住叶沉舟抛来的一小团面粉，对着这白里泛黄的小玩意发愣。
　　他不明白这玩意还可以怎么玩，只感觉捏在手里软软的手感还不错。

　　很快在他研究到一半的时候，那一碗他始终疑惑的食物被端了上来。零星的小葱花搭配上调味的香菜漂浮在浓稠的汤汁之上，嫩绿的青菜叶裹挟着白色的面糊满满当当地填满了整个碗底，还有一颗滚圆的溏心蛋点缀其中，看得他不住分泌唾液。

　　“上次水饺吃完了，只剩下点面粉。”叶沉舟抱着碗就开始大口吃起来，“所以就做了个面疙瘩汤，反正可以充饥就行。”

　　再恶心的东西他都吃过，谢落自然不会管食物长相怎么样。他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叶沉舟的架势一口一口夹着面疙瘩吃起来，暖汤通过喉咙直流进肠胃之中，让他浑身都暖和起来。

　　“好吃吗？”叶沉舟忽然开口问道。

　　谢落光顾着吃了，连话都没说，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那就好。”叶沉舟说话间视线转到放在桌角的面团，忽然来了兴趣，“这个可以捏成好多形状，我以前无聊的时候可喜欢玩了。尤其是你再加一点水，把它变成非牛顿流体的时候，就更好玩了。”

　　谢落果然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看面粉团现在可以被你随意揉成各种形状，但是一旦加上适量的水之后，你再用力打它的话……”他向前倾身，作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它反而会变得很硬，不会变形。”

　　“……”

　　“怎么了？你完全不好奇的吗？”

　　谢落无情地夹起一块面疙瘩继续吃饭，好像的确不好奇。

　　“算了，估计你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叶沉舟也不在意，他知道自己不好用通俗的话解释，“今天不浪费食材，以后有机会给你看看。”

　　房间的书桌正好卡在房门和床之间，不大的位置里挤着两个人还有些闭塞，他吃饭时还要注意不能碰到谢落，否则好不容易煮好的食物又得洒一地。
　　平时他也只是在这里偶尔安静地看看书，现在忽然多了一个人多少还有些不习惯，但多了些人气的小空间还是让他感到一丝宽慰，就好像一直郁结在心里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些发泄的地方。

　　饭后谢落主动帮忙洗碗，叶沉舟也没有拦着，看着对方照葫芦画瓢的学法还觉得挺有意思。

　　“等等，这个筷子别这么放。”他突然按住谢落即将放下筷子的手，想了想又说道，“勺子刀叉筷子，三个一组平放。”

　　随后铁制的置物篮上平整地分好了两类餐具。

　　“以后这左边的一块就是我的，右边这一块就是你的。”叶沉舟对自己的安排感到格外满意，“拿起来会方便很多。”

　　谢落望着这些干净得颇具叶沉舟风格的餐具，感觉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
　　他又转身把水池中剩下的几个碗拿起来要放到沥水台上，想要彻底完成洗碗这项工作。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碗上的洗洁精还没有彻底清洗干净，手一滑竟然让那只碗直直向地面坠去。

　　“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房间之内，谢落愣在原地望着一地碎片不知所措，过往被惩罚的画面又开始不自觉在脑海里浮现，好像就要渐渐化为实体……

　　“嚯，这是岁岁平安啊。”

　　不再是责骂而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落眼睁睁看着叶沉舟凑近自己，捧着他的脸轻轻拍了几下，把他硬生生从回忆里拉出。

　　“这只碗上次被他们用过，我还嫌弃来着，正好摔坏了换一个新的。”叶沉舟小心地把碎片拾起，又推着他朝边上站了站，“小心别踩到了，我可不想你再添上什么新伤口。”

　　谢落呆呆地看着叶沉舟把一切都收拾好，心里七上八下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道歉。结果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沉舟竟然直接上前狠狠地薅着他的头发，直接让他放弃了思考。

　　“不过是摔了个碗而已，怎么害怕我把你砍了不成？”叶沉舟说完后又像个没事人似的打扫房间，好像真的没有在意这件事，“去把椅子摆回去，别挡着我扫地。”

　　谢落当即听着叶沉舟的话帮着打扫，注意力也不再停留在刚才的碗上。

　　而就在两人终于整理好一切的时候，房间内某处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完了，我手机丢哪里了。”

　　谢落难受地捂住耳朵，就见叶沉舟一路寻着声音奔向洗手间。手机八成是洗澡的时候顺手丢在那里的。

　　“我在宿舍里啊。没跑去什么地方，我自己训练的。”

　　“现在几点了？也就三点多的样子吧，你们不是在上课？”

　　“老康又生气了？他不是默认我不去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叶沉舟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又顺手递给谢落一杯，却在下一秒变了脸色。

　　“嗯……我记得我上次把那些靶子复原了啊……”说完他自己也没有了底气，“好吧，我是忘记了。我马上就过来搬东西，你让他别急。”

　　叶沉舟说完以极快的速度把风衣套上，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更厚的棉袄三下五除二给谢落塞了进去。

　　“快走快走，老康发飙了我可承受不了。”

　　于是刚吃饱喝足的谢落又莫名其妙地被叶沉舟拉着出门朝训练室赶去。

　　越过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的训练场，那栋看起来更加高档大气的六号楼便是室内训练室所处的位置。整个基地的大门也安置在这里，从外面看上去，这样的楼栋至少会显得基地看上去很繁华，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么气派的基地后方是几栋破旧的大楼还有一大片废弃的空地。

　　“这就是个电梯，给你自动送上楼的。”叶沉舟憋着笑和某个什么都没有见识过的乡巴佬解释，“自卫队怎么说都是用来□□的，我们这里就算再偏僻也是有联盟赞助资金的，所以训练室这里的设备都会比其他地方的先进一点。”

　　谢落死死地揪着他大衣的下摆，低着头一副恨不得钻进他衣服里面的小鸡仔模样，连叶沉舟对他的揶揄都没心思反驳了。

　　“算了，你好好跟着我，以后会给你一一介绍的。”叶沉舟转而拉起谢落的手，把某只魔爪从他的衣服上拿开。

　　电梯缓缓上行，在数字变为10的时候停了下来。
　　电梯门朝两侧打开，入眼的便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射击训练场，还有在场地中匆忙搬运人形枪靶的数十个人。

　　不过叶沉舟就好像没看见他们在忙似的，带着谢落避开人群走到另一边的休息场所，给人先安顿下来后才一路小跑着过去帮忙，急匆匆的样子好像真的很着急很愧疚似的。

　　“你小子现在来了啊！”穿着一身军装打扮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踮起脚狠狠地抹了一把叶沉舟的头发，“下次再忘记我让你去当靶子！”

　　叶沉舟打着哈哈：“这不是之前弄得太晚忘记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啊，你可别把我当靶子。”

　　“少废话了，赶紧把东西摆上来，今天你做示范。”

　　“好好好……”
　　叶沉舟说完便跟着一众人跑到后台的休息室，开始把一个个假人往场地上搬，时不时还和一边的季之韵聊上几句。

　　谢落坐在观众席的后方，透过保护用的玻璃板把场地上所有的景象都看在眼里。
　　整个射击场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大，偌大的场地被分成了好几块训练区域，留出了充足的射击距离。也正因为这一点，场上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里还藏了一个小观众，都在教练的威胁下听话地搬着靶子，站到射击台前准备训练。

　　当然谢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叶沉舟身上，根本没去在意其他人的动向。

　　就他看来，叶沉舟这个人其实很奇怪。
　　在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叶沉舟其实很少会有什么表情，偶尔笑起来也都是因为他自己犯蠢时不留情面的嘲笑，笑意从来都没有真正显露出来。就好像以前那些过来交易的老板，无论再怎样撑起笑容也都只是皮笑肉不笑。

　　但是一旦叶沉舟碰到其他人之后，那样子就变了。
　　对于杂货店里的人，他可以一路陪着笑容把别人哄得笑开怀；对于地位平等的队友，他又换上一副损友的模样，看上去怼天怼地的什么都不在意；现在面对着作为长辈的教官，他虽然也开着玩笑，但是表现得却更加尊重，把自己放得更低……

　　对内对外，叶沉舟就好像在不停地更换自己的面具，努力让他人接纳自己，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谢落看来，或许叶沉舟和自己很像，其实根本不想应付这些人际关系，只要有可能的话，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的，恨不得从始至终都能一个人清静。
　　不过他并不清楚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只能继续保持自我，或者做一个旁观者，静静地观察叶沉舟的一举一动。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场上忽然响起一声锐利的枪鸣。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在好奇心趋势下，他还是忍不住遥遥地看向声音出现的地方。
　　他不认识的一个人正平举着一把手枪，一下又一下地朝正前方射击。每开一枪那人的手臂都会被震得抖动一下，飞溅的弹壳朝身后弹去，擦着透明的护目镜飞过，落到视线之外。

　　他看不清子弹打到哪里了，但是射击台边上的屏幕显示出一串字体，好像写明了子弹命中的部位。那个字他也不认识，只知道字刚显示出来的时候，边上一排站军姿的人都在笑得发抖，作为教官的康鸿耀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而后这个人被教官劈头盖脸地赶了下去，又换上了新的几批人。
　　几声枪响陆续响起，有的人开完枪后，其他人会欢呼，有的人则是一片沉默。各人有各人的表现，也有相应的反馈。

　　谢落并不认识其中大多数的人，倒是从持续的观察里略微判断出每个上场人的人缘。就比如说他为数不多认识的季之韵，应该比较受人欢迎，在一脸落寞的时候还有人出来安慰。
　　而相对的廖皓思的人缘关系就比较复杂了。不管对方成绩怎样都有一波人在背后嘲笑，但是那些人在廖皓思下场后又会立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站着装傻充愣，另一波人则会马上凑上前聊天，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

　　真没意思……

　　这是他看完所有人射击后的想法。

　　要不是他对这里不熟，他可能就像一个看了一场烂片的观众，恨不得在半场就离开影院。
　　然而左右无聊间，他无意中看到叶沉舟插着口袋上场了。

　　所以这个总是逃课的人水平到底怎么样？

　　忽然来了兴致，他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叶沉舟的动作。

　　叶沉舟没有拿台面上放着的护目镜，转身从一边的储藏柜里拿出一副全新的眼镜戴在头上。这副眼镜果然也是干净得发亮，戴上去就像是全透明的一般，和公用的效果完全不同。
　　而后叶沉舟似乎和教官说了些什么，随即拿起台上训练用的配枪，迅速换上新的弹匣，单手举起配枪直接扣动扳机。

　　八声连续果断的枪响回荡在空旷的训练场，叶沉舟似乎完全没有等待屏幕上显示出他的成绩便放下枪转身离开，熟练的动作里透露出无限的自信。而场下却是一片静默，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上来迎接，好像都被吓傻了似的。

　　唯一一个反应最大的还是站在边上的教官。教官指着叶沉舟一口气说了不少话，叶沉舟好像也在认真听着，一直疯狂点头，但是谢落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那个人根本就是在敷衍，完全没有任何听讲的样子。

　　无聊！

　　原以为好不容易熬到电影高/潮部分的观众蓦地发现电影也就这样，还不如自己往水里丢一块石头来的水花打，愤怒地在心里给出了自己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评价。

　　“是不是太无聊了？”

　　“嗯。”谢落下意识从喉咙里哼出声，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刚刚自己最期待的主演已然从幕布间走出来，坐到了他的身边，而且还戴着那副忘记摘下来的护目镜。

　　护目镜将叶沉舟的眉眼遮住了大半，同时也将唯一一双显得他气质柔和的眼睛的存在感削弱，只留下高挺的鼻梁还有不带一丝笑意的嘴唇，威慑力十足。
　　莫名有种被野狼盯上的错觉，他偏过头去假装自己只是单纯地在看训练场。

　　“我本来想着看他们训练一圈就带你走的，谁知道那群小废物一枪都中不了。老康就喊我上去示范一下，我也上场随便开了几枪热身，结果还被嫌弃开太快了根本没有实际示范作用。”被当成野狼本质实则是孔雀的叶沉舟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翘着一个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根本没有在乎的样子。

　　“……”

　　“你怎么没反应？”开屏失败的叶沉舟见谢落丝毫没有理他的样子，有些坐不住了，“一般人看到这些都会觉得，嗯……很帅吧，你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然而谢落还是盯着训练场上的几人，一副丝毫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这别是闹脾气怪他带自己来这无聊地方的吧？

　　叶沉舟顺着谢落的视线朝前看去，这才恍然明白了谢落没有波动的原因。
　　他十分凑巧地选了一个边缘位置，只能看见一半的训练场景，里面的靶子都被围墙挡住，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更不用说射击的成绩了。

　　他想在谢落面前秀一把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恰好这个时候训练也结束了，人群陆陆续续地从场地上撤离。叶沉舟果断几步飞奔下去，兴冲冲地跑到教官面前。

　　“行吧，那今天你来收拾场子，记得把靶子重新换上，这次可别忘记了啊。”

　　“肯定不会的。”他笑着回应，又在原地目送着教官离开，看上去礼貌极了。

　　场地终于清空，他朝还坐在看台上的谢落挥手，静静地等着谢落走近，望着他的表情从平淡如水一路泛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