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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巍巍高墙 ...

  •   然后呢?
      妄图打碎一个世界最基本的准则吗?

      陈若安再回到单位的时候,甚至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仅仅不到两个月而已,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她这样对时间有精准把控的人,竟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来——在和时间纠缠不清的日出与傍晚中,她好像已经和宋辞走完了一生。
      那个人的世界里,似乎连一天的长短都可控。
      她说她像宋辞的猎物一样,她环着宋辞,书本倒扣在身边。
      “你织网,我掉进去。”
      宋辞蹙眉说我哪有织网,她抿了抿嘴:“除你之外的任何人都可以这么说。”
      “哦?”
      “别不信,”宋辞垂眸的时候看到地上的书,书脊上写着密码的消亡,她收回视线来,“别人说说也就算了,可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怎样。”
      她挪了挪身子,和陈若安面对面坐着,笑着说:“我不会对自己真正欣赏的人下手,你懂吧。”
      “你没下手?”
      陈若安觉得这人简直耍赖,她不禁回忆起重逢的那个夜晚,久违的属于宋辞的气息,还有那个点燃酒精的吻。
      “那算什么……”宋辞似乎突然回忆起什么来,再开口确实有点心虚,“那时候不是……气氛到那儿了。”
      “好哦,我讲不过你。”
      宋辞乖巧地笑,这一页就翻过去。
      陈若安败给她,不过她是明白的,宋辞或许真的没刻意做什么,可是捕兽夹而已,不也本来就静静地待在原地吗?
      宋辞也一样,很多事她自己甚至没反应过来,结果就俨然明了。
      陈若安拾起书本来,把书签放进去又合上了。
      宋辞横过来躺在她腿上:“第一天开工感觉如何?”
      “没感觉,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更难的时候还没到,现在是过渡期。”
      宋辞闭着眼,接着问到:“你一回去就续上工作状态了?”
      “没,今天就是给我汇报工作……不过我也没离开多久,接手也不难。”
      陈若安用指尖碰了碰宋辞的睫毛,宋辞觉得痒了,忽闪忽闪地睁开眼来:“痒诶。”
      “我以为你感觉不到。”
      “怎么可能。”
      宋辞静了一会儿,伸手玩她衣领上的垂下来的系绳:“诶,你们单位连个年会也没有,我还想去露个脸呢。”
      她扬着嘴角,眼睛亮晶晶的:“你想让我去吗?”
      “当然想,”陈若安看着她,“我们大项目结束会有类似庆功宴的东西,我想着到时候带你去。”
      “哦?都计划好了?”
      “有宋大首席当老婆,很难不计划这些。”
      无论是相信宋辞会回到自己身边,还是相信项目会如期完成,陈若安对自己的判断总是笃定的。她没失误过,也从不去想失误的可能——在她的认知里或许只有单行道,至少认识宋辞之前是的。
      宋辞笑了,她把手背盖在眼睛上,罕见的被夸得有些赧然。
      陈若安扒开她的手看她,宋辞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陈若安最喜欢看她这样——毕竟能逗得这人害羞实在太难。
      她轻抚宋辞的眉骨,问到:“你们呢?什么时候开工?”
      “也快了,出去巡演。”
      “演什么?”
      “‘弦断’。”
      陈若安好奇道:“怎么不排新的了?”
      “你以为那么容易啊,一个舞剧光筹划就要一年,立项之后给出基本框架来,然后请动作设计、剧情设计、舞台设计,请编导老师。落到演员本身之后还要再排练几个月才能演出,我们团基本是两三年出一个新剧。”
      陈若安这下算是学到了,她以前单从宋辞的角度去想排剧难,没想过背后还有这么多事。
      “而且……”宋辞顿了顿,“你知道‘弦断’有多成功吗?”
      她出演大型舞剧已经十多年了,其中也不乏很契合的角色,制作团队也有更为出色的,但《弦断声》的成就是她前所未有的。
      她跑各种地方领奖、展演,最后一趟是苏俄,那段日子陈若安的工作正水深火热,她不知道那些成就陈若安了解多少。
      《弦断声》的成功,让她一跃成为全国现役最卖座的现代舞女演员,她的身体吃不消,所以就算有大量舞蹈节目的邀约摆在面前她也去不得,她只能好好地演犯花,完成已经排好场次的巡演和驻演。
      她有种预感,这样密度的巡演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或许知道?”陈若安想了想说,“我就知道都获得了什么奖,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那些奖的含金量。”
      她挑了挑眉说:“给我科普一下?有没有相当于舞蹈界的诺贝尔的?”
      宋辞被她的说法逗笑了:“没有相当于诺贝尔的,有相当于奥斯卡的。”
      “这么厉害?”
      宋辞点点头:“所以啊……所以演出就多一点。”
      陈若安总觉得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并不全然是高兴的,可是获奖难道是什么不好的事吗?
      宋辞对职业的理解是很不一样的,舞蹈家区别于研究员,而宋辞又区别于其他舞蹈家。她对自己的苛刻太过恐怖,有时候甚至要把自己挖空,用空的躯壳来迎接一个全新的人。
      对,宋辞说自己是容器来着。

      交接工作的确是很容易的事,陈若安一回来,王志和刘青都松了口气。
      陈若安对于整个组的把控,已经让本来也该有此能力的二人逐渐退化了。这倒不是她故意要专制,只是带领一个组、带领这些本就各怀本事的科学家,这件事本身太复杂了。没有绝佳的领导才能和能折服众人的技术,很难做到这些。
      陈若安开了大大小小各种会议,然后便正式投入工作中。贾欢听说她回来了还专门找了她一次,着重提醒她不能再像去年那样干。人其实真的很脆弱,看起来已经养好的身体,只需要几天就能垮下来。
      “实在谢谢您,”陈若安认真地道谢,“费心了。”
      “你别先谢我,我不用你谢,”年过半百的医生严肃道,“把我说的话记心里。”
      “一定。”
      实际上她很难不熬夜,无论如何都是刚接手。她错过了一次组里的系统性测试,各分部提交上来的数据都要看。不过也就这两天了——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过了这两天一切就恢复正常。

      宋辞开年的第一场巡演是去晏城,陈若安本来说要送她去机场,结果临了也没能去成。
      陈若安自己也要出差,首都那边的相关部门秘密地把一部分研究员召集起来。宋辞只催她赶快走,告诉她路上小心。
      弗兰林斯的第一个疗程需要一月一次注射,小拇指大小的针剂,按在手臂上就自动注射。这药需要低温保存,她去单位住的时候,带了两支放在了那边的冰箱里。
      她需要很多天来恢复状态,几乎完全与舞蹈脱节的一周让她对自己的身体变得有些陌生。整日待在排练室里,她发现年纪越大越觉得不能完成构想的动作,就算从生疏到熟练只用了两三天,她也从未停止过自我谴责。
      她没有资本再去荒废功力了,再这样下去,她身体里的角色就要与她剥离——找不到犯花的那几天里,她是这样想的。
      可这次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直到出发去晏城的那天,她还没有找回原来的状态。
      《弦断声》里有一个情节,是张军把情绪濒临崩溃的犯花拥在怀里,犯花拼命地捶打他想要挣脱。背景音逐渐消失,灯光只剩下他们头顶的一盏,犯花的无力就在这中间传达出来。
      排练的时候,宋辞一如往常地被李成河圈进怀里,她抓狂又呐喊,用力地颤抖、把自己缩成一团。一切好像都在稳步进行着,她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她静下来,呆呆地挂在李成河身上。犯花的无力变成宋辞的无力。
      李成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一动不动地站着。或许宋辞只是需要缓过来的时间,他想,或许理解犯花真的太难。
      “张军……”宋辞顿在这里,摇摇头重新开口道,“李成河,我好像找不到她了。”
      她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在,所有的记忆和动作,甚至给旁人完全看不出区别来。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是犯花在跳。
      之前怪罪到疏于练习上,后来觉得是没进入场景,和李成河搭着跳到一半多了她才终于接受这件事——她好像真的找不到犯花了。
      机械的、并不真正因绝望而生的颤抖,她装不下去了。
      半晌,李成河安慰她道:“也正常。”
      宋辞不答话,她明白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事到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掩饰了。
      “还跳吗?”李成河问她。
      “跳完。”她说。

      她们这一组卡司在晏城演了两场,第二场回程的大巴上她一言不发地坐着,低头看手机,聊天记录一直往上滑,除了“早安”“晚安”就是陈若安的一句“我可能要三月份才能回去”。
      那时候她说“记得休息”,陈若安也嘱托她,让她别感冒、少受伤、少熬夜……
      她没再往上翻,关上手机倚着靠背看外面,她看到一晃一晃的车帘外成群的粉丝,闪光灯星星点点随着人群涌动,车开走了,她把帘子拉了起来。
      她一刻不停地审视着自己,找不到犯花,找不到秋女,甚至刨开自己想把小星拉出来,结果谁都只剩碎片。
      她不知道究竟哪里改变了,目前似乎没有观众发现,可李成河已经察觉到这些,她觉得观众回过神来只是时间问题。
      人真的会经历这样的瓶颈期吗?无缘无故的,在某个短时间的空白期之后就开始破碎,然后再也回不到正轨。她完全想不明白,生平第一次,好像她再也不能说自己懂得舞蹈。
      她跟着最早回南安的一拨人回去了,一天又一天,在宽敞明亮的排练室或者冷风习习的阳台,在下着雨的院子里或者空无一人的阁楼,她从没放弃过尝试,或许犯花有时候一闪而过——风穿透她,喝个烂醉然后把阳台的栏杆当成把杆。
      她想到就此跳下去的时候,看到犯花向她走来。
      还有其他人,很多,她看见穆将军扶着和亲公主下了马车,看见秋女轻拍小星的肩头,月光忽闪嫦娥款款而过,犯花懒懒地拨弄着琴弦,秦淮小调不知从哪里传来。
      “去哪了?”她坐下来,醉了还是喝酒,喝到过饱和,“明知道我离不开……一走这么久。”
      没人回答。
      她笑了,她拎着酒瓶走出阳台,拖着步子走在只有自己的走廊上。
      她不知道这些人明天是否还在,不敢抱有期待,其实是期待已经麻木。她不能说自己没思考过这些事的原因,也不能说她真的一点答案都想不到,很多时候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是,她早就想到了。

      酒瓶放进去,药剂拿出来。
      她放在手心里看,然后对着光,白光在玻璃管里被拉扯成各种形状,她转着看,俄文,全不认识。
      她放下药了,撕开酒精棉片。衣服褪下一点露出肩头,酒精涂上去,凉丝丝的感觉一圈圈扩大,她安静地做着这些,然后丢了棉片,安静地看着自己。
      那一小片皮肤的凉意退去的时候,她知道酒精就要干了。她重新拿起玻璃管来,小小的一支,打开保险盖之后握在手里。
      扎下去,尽量快,尽量垂直……
      陆望瞻的嘱咐在她脑海中回荡,还有歌声——吴侬软语的小调。
      她咬着嘴里的软肉,陈若安说小时候怕打针就会咬着嘴唇。她不怕打针、不怕疼,可她已经尝到嘴里的血味。
      她发觉自己早就挖出原因的时候,也就意识到自己已经找到方法。这件事能做吗?或者说,她舍得吗?
      她闭上眼,拿着药剂按过去。她不知道那一刻针尖离肩膀还有多远——但是玻璃管断在她手心里。
      手心被扎得生疼,泪水比药水先滴下来。

      是这样的,聊天记录一直往上滑,陈若安嘱咐她很多事,甚至告诉她别再喝劣质的白酒——
      她唯独没说记得打针。
      先这样吧,宋辞想,就先找回她们再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巍巍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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