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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灯火可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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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辞,我不要你为了任何人活着。
“我要你发自内心地为自己而活,为自己尚未见到的美好河山、为自己没经历过的夜晚、为自己没来得及的拥抱、没跳过的舞蹈、喝过却还总念想着的酒……
“如果你愿意,我会做那个永远牵着你的人。”
冬天的雨如果打到脸上,就好像被刺了一刀。连绵不绝的雨要下个七天的话,在南安,唯有小年前后。
小年的确要到了。
陈若安的工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自那时起就清闲了下来。其实这真不是她的本意,谁知道贾欢拿着标了大红色的报告去找主任,开口便是“一个项目重要还是一个顶尖的研究员重要?”
然后她就被叫过去了,院长问起最近进展如何的时候全部如实应答,说了半天院长点头来了句:“你明天就不用来了。”
陈若安当即就要拍桌子,项目进行到今天也总算看到些曙光,她以为这个节骨眼自己也被传说中的“插班生”要走研究成果了,结果院长丢来她的检查报告:“贾医生来找我们,说你再这么干下去迟早出事。”
陈若安这才明白过来什么事,她接过自己的报告来,却是翻都没翻开。
“不看看?”院长无奈道,“你这脑血管还没人五十岁的年轻,好好养养身体,年后再回来吧。”
“院长,现在组里很多事都是我在统筹,突然让我松下来项目怎么办?”
“你自己也说已经进入稳步状态,这两天好好交接一下工作,以后让王志和刘青上上心——这我来跟他们说。”
陈若安不说话了。
她明白贾欢对这件事这么在意的原因,几年前一位老院士在工作中猝死,而她早就查出了老人的毛病,只是劝阻无效让他又投入工作中。这件事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这个特聘医师的责任,从此誓要保护好这些科学家的身体健康。
她服从了,在最后交接完工作之后离开,不过,她也因此终于有了去思考自己感情的机会。
时至今日——她接了宋辞在路上开着车,看着身边的人把冻红的手放在嘴边哈气——她突然有些感激这个假期了,想到“从此君王不早朝”云云,不禁笑了起来。
“怎么了?”宋辞问她,“又突然笑。”
“没事,看着你就很高兴。”
到红灯了,陈若安停下车来,她看着宋辞的指尖:“怎么冻这么厉害?”
“今年最后一场了,想着多给他们签点。”
“当你粉丝可真幸福。”
“怎么的,你也想要我签名?”
陈若安好像真思考了会儿,认真道:“想要,但能签到身上吗?”
宋辞看着她,只一秒便猜出来这人说的是什么。
她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开车就看路,小心我举报你违反交通规则。”
陈若安乖巧地转回去,她看见宋辞脸红了,每次逗宋辞成功她都有莫大的满足感。比如现在就是,任宋辞在旁边骂她流氓,她怎么也收不住笑容。
“诶,说真的,”快到家的时候,陈若安突然提起一件事来,“过两天小年,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宋辞看她一眼,“你要回家?”
“不回,但我在南安也有亲戚——一个姐姐,还有她爱人。”
“哦?”这是陈若安未曾提起的事,宋辞不禁有些好奇。
“她从前是我父亲的学生,我上学的时候她们没少帮我,逢年过节还总带我去吃饭旅游什么的,一来二去就熟起来了。”
陈若安想了想说:“不是亲姐胜似亲姐吧。”
“所以你们要一起过小年?”
“嗯……”陈若安犹豫片刻道,“我和她们说可能会带个人一起——所以,你愿意见见她们吗?”
宋辞其实猜到了,猜到陈若安会邀请自己,而现在的她似乎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了。
“好啊,”她说,“我好像还从来都没过过小年。”
这一瞬间开心和酸楚同时涌上心头,陈若安咬了咬嘴唇,笑着说:“她们如果发现是你,一定特别惊讶。”
“别说太早,不认得我就尴尬了。”
中国舞剧发展至今,虽说圈子在不断扩大,可说到底还是相对小众。宋辞也因此一直保持着这方面的清醒,就算她在行业内享誉着怎样的盛名,把中国舞剧发展壮大一直是她更大的责任。
“至少我姐认得,她之前还给我爸妈买过《弦断声》的票。”
宋辞不禁觉得有些奇妙,笑道:“那她也算是,为我们剧院的建设添砖加瓦了。”
牧云行本来的计划是在家里搞一顿火锅,听说陈若安要带人来的时候,果断舍弃原来的方案,准备订一家高级点的中餐厅。
事发突然,她平时常去的那些地方都没了四人桌,看来北方人对小年的执念都深得很,早早地抢完了餐厅。
晚上十点多了,她还捧着手机选地方,江愉端了水果放在她身边,凑过来和她一起看。
“这都没地方了?”
她指着屏幕上一片灰色问。
“没了。”牧云行颇有些纳闷,她转过头来刚想吐槽一番,谁知道江愉往她嘴里塞了块苹果。
“我说要不就别找了,在家吃挺好的,多有氛围。”
牧云行三两下咽了苹果:“是挺好的,但小安第一次带人见咱们,在家吃显得有点不重视。”
江愉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理,她盘腿上了沙发,伸手要过手机来:“我找会儿吧,你吃点水果——上面的这些都看过了?”
牧云行点点头:“要四人桌以上的昂,有包间的。”
她们两个人忙活到快十二点,最终一家也没找到。牧云行困得直打哈欠,在她打了第十个哈欠之后,江愉终于看不下去,不由分说地给人抱回了卧室。
谁知道给人放床上才发现,牧云行还攥着手机。江愉简直哭笑不得,她也爬上床去,黏黏糊糊地把手机抽走了,俯下身和她耳鬓厮磨道:“你也太用心了,都不怕我吃小安的醋。”
牧云行早就习惯了她这一套,笑着把她的发丝掖到耳后:“年纪越大越不懂事了,嗯?”
“懂事有什么好?”江愉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丢,便极其熟练地摸进牧云行的睡衣,“懂事有牧老师吃吗?”
牧云行看她脱了上衣,把被子拽了过来:“别冻着,感冒刚好。”
江愉的笑容已经进化成老奸巨猾模式:“马上就不冷了。”
小年那天,陈若安两人还没到,牧云行和江愉就已经把餐桌布置好了。
两人还在厨房忙活着,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江愉停下动作来看着牧云行,后者好笑道:“看我干什么?开门去啊。”
她手上还带着一次性手套,确实不太适合开门。
江愉坦言道:“我突然有点紧张。”
“你是主人有什么好紧张的?”牧云行用胯骨撞了撞她,催促道,“快去了,外面冷别让她们等着。”
江愉定了定神,捏着自己的脸摆出一个标准待客笑,喊道:“来了来了!”
实际上何止她紧张,门外的宋辞几乎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忐忑过。不管陈若安再怎么说没事,她心里就好像装了十万个鼓手,一直奏乐奏乐敲个不停。这种紧张在敲门之后尤为严重,她甚至在心里开始默念大悲咒。
大悲咒在江愉打开门的那一刻被打断了,防盗门被江愉哐当一下子开到最大,她们登时出现在彼此面前,三张脸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
宋辞在等陈若安开口,陈若安在等江愉开口,而江愉在想这女人她是不是从哪里见过。
牧云行这时候赶来,在宋辞眼里简直就是发着光的救星。她已经摘了手套,走过来拍了拍江愉,冲门外两人道:“快进来,外面冷。”
她戳了戳江愉:“你也傻站着昂?不知道叫人进来。”
江愉似乎现在才回神,她立马开始招呼人,牧云行打了声招呼便回去继续搞锅了。这两人带的东西卸完,整个玄关已无处下脚。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陈若安也是一脸悲怆:“她非要带……”
宋辞赶忙出来解释:“这都是我今年巡演买的全国各地的特产,想着给你们带来尝尝。”
她们现在还处于一种刚刚见面的尴尬状态,宋辞也是以一个端庄而礼貌的样子交流,而且据她估测,这种状态恐怕还要持续一会儿。谁知道江愉突然想起什么般,拍向陈若安的肩膀,看着宋辞惊喜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我们市舞团首席?是吧是吧?”
陈若安把她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是这样没错——但为什么要拍我啊!”
宋辞噗嗤一声笑了,她松了口气,看来这两位姐姐还算得上好相处。
“是,”她伸出手来,“你是……江小姐吧,我是宋辞,在南安歌舞团工作。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月薪稳定,存款充裕,五险一金,单位有房。”
陈若安不禁偷笑,宋辞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见面还是以这种最传统的方式提升自己的印象分。
江愉笑盈盈地和她握手:“你好你好,我是江愉,在南安大学教课——里面那位是我爱人,也在南安大学做老师。”
她看了眼陈若安:“都没给人家介绍?”
陈若安本来就是个看戏的,一下子天降大锅。她还没来得及辩解,宋辞就跟着江愉走开了,甚至回头冲她笑了笑。
罢了,江愉引着宋辞在客厅坐下,陈若安自己扶了扶沙发坐在一边。牧云行已经从厨房出来了,她要比江愉善于应付这种场合得多,往沙发一坐就自然而然打开了话题。
四个人说起来也没差多大年纪,甚至合计了一下发现江愉和宋辞生日只差八天。所以她们聊起来相当投机,江愉无意间瞥到表盘才发现已经八点多了。
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赶紧招呼着人洗手吃饭,自己则匆忙跑去厨房。
宋辞疑惑道:“其实八点也不算太晚?”
牧云行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啊,主业教书副业厨师,一贯秉承着食物要在最好的状态下锅的原则。”
“别提了牧姐,我五一那会儿去学校吃饭遇到她,她教一堂三楼的厨师怎么下水饺不串味儿。”
牧云行正低头找着插排,闻言笑得差点碰了头。
“真的假的?哈哈哈——”
还没笑完,江愉本尊出现在她身旁:“还不是你总说教工食堂的所有水饺都有韭菜味,我专门跑去跟她们说了说,你还笑我。”
陈若安日常被喂狗粮,现在已经是麻木状态。她自顾自地把火锅底料搞进去,开始照料火候。
餐桌上升起白雾。
牧云行经她提醒才发现,好像确实很久没吃到盗版韭菜水饺了,她给江愉顺了顺毛:“错了错了——但你真的去后厨教人家了?”
“那不然呢?”
那天甚至还给她学生撞见了,于是“江老师兼职学校后勤人员”的传闻便出现了。
牧云行心下一阵感动,她想了想,凑到江愉耳边说了些什么,江愉登时两颊通红。
她竖起一根手指来:“不许反悔。”
牧云行已经没再看她了,拿起公筷来帮陈若安搅锅,闻言不禁扬了扬嘴角:“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陈若安像个毫无感情的看锅机器,她当电灯泡吃狗粮已经十多年了,以为这次带宋辞来会有些转机,谁知道结果还是这样——两位亲姐依然对在场其他人毫不在意,而宋辞也不知道为什么坐着一动不动。
“行了,开始下肉吧。”
江愉把肉一盒盒往上拿,牧云行噗呲噗呲打开了好几听啤酒。陈若安在父母家里不怎么喝酒,可是在牧云行这边从来没遮掩过。
她把一听啤酒递给宋辞,想要顺便问问她怎么不说话,谁知道后者刚接过去,便郑重其事地站了起来。
“牧姐……江愉……”宋辞没有拿酒的手攥紧了拳,被叫到的两个人虽然疑惑但也很郑重其事地看向她。
她们大概觉得这是舞蹈演员的仪式感吧。
宋辞长舒了一口气,认真道:“我要……谢谢你们款待,我已经——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谢谢你们。”
说完她仰头就喝,这位平时交际完全随心的大首席,对正常人的交际方式还真的相当陌生。她此刻就想着要表达感谢,表达感谢在她看来当然要吹瓶。
关键在于,陈若安也觉得这件事完全没有问题。她只是明白过来宋辞刚才不怎么说话的原因,恐怕还是这幅场景勾起了她心中的感怀吧。
但这操作给牧江二人看愣了,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辞喝酒,以她们的经验来说,这时候应该是被敬酒的人和敬酒的人一起喝啊,而且空腹真的可以这么喝?!
牧云行赶紧拦人,江愉则一脸疑惑地看向陈若安:“你们平时就这么喝?”
陈若安一脸平常:“习惯就好了——她比较爱好这个。”
江愉一脸“你厉害”:“行,江某很服气。”
牧云行总算给人拦下来,她招招手让宋辞坐下:“停停停,肚子留着给后边吧——江愉买了特别多东西。”
宋辞看了看手里的啤酒,又看了看锅里已经翻起来的肉,笑着点了点头:“行,那一会儿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