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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女鬼竟是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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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介然正经历着最为痛苦的事情,她素日来引以为豪的生物钟在小长假的第一天就给了她一发背刺,堪称迎头痛击。
昨晚熬鹰似的夜游峡谷,本打算今天睡到中午再说,结果早上六点五十,她便意识清醒地躺在床上干瞪眼。
李介然生着闷气,在床上扑腾十分钟,最后还是认命地爬起来,人可以躺尸,但不能饿着躺。
她独居在这个十八线小城市里,一套一室两厅的房子够她生活的,她没有高层次的物质享受需求,捧好铁饭碗在老家吃一辈子已经很满足了,卷生卷死的生活不适合她,她还想多活两年,怎么着也得等柯南完结再走吧。
房子里阴凉凉的,李介然脚步一拐,看向客厅空调,确定包括冰箱在内的所有制冷设备都处在关闭和关门状态,她打开窗子,金芒穿透纱窗,扑在地板上。
一切如常,她走进卫生间,拿牙刷挤牙膏,低头刷牙到一半,那股阴冷的凉意又从背后冒了出来,唯物主义战士李介然并不觉得惊悚,她只怀疑厕所里的吹风是不是忘了关。
她侧眼望去,排风和吹风开关都老老实实地闭着;她眼神挪正,半秒间的一瞥,几乎让她原地魂归故里。
镜中有人,那女子手持团扇看来,两人的目光融在镜面水银里,四目相对。
李介然头皮炸起,回头转身后退一系列防御动作瞬间完成,大脑在命令嘴去询问“你是谁啊!”和“你怎么进来的?”之间,选择了第三条路。
她本能地惊恐嚎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惊惧之重,远甚于上次领导喝水她刹车、领导夹菜她转桌。
团扇女郎也被她这一叫给吓着了,皱着细眉往后大退一步,李介然见她行动,心下骇恐更甚,呼吸一猛,嘴里那点泡沫就悲惨地呛进了气管。她剧烈咳嗽起来,手里牙刷被她死紧地抓着,伏到水池边,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团扇女郎试探着靠近她,歪头瞧了瞧,只见这剪发天足姑娘咳得满脸通红,痛苦之色不似作伪,便壮着胆量走上前,一双玉手轻轻落上她的脊背,慢拍轻抚着,关怀道:“你怎么了?是病了吗?我可以帮你拿药。”
李介然打开水龙头,仓促漱口洗净脸上残存泡沫,嗓子和气道里还是火辣辣的疼,疼得她哭成流泪猫猫头。
女郎从宽袖中取出手帕递来,李介然却不敢接,这是可以接的吗?不会接过之后就传递了什么诅咒吧?
“咱们中国讲究因果报应,可不能随便害人!你我之间无冤无仇的……你若有什么心愿未了……”
她还没说完,团扇女郎便抢白道:“说的是什么啊?我又不是鬼,我还没死呢!”
李介然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递帕子的手。
欸?是热的。
于是这个怂货立刻支棱起来了:“那你怎么在我家?爬窗?我家在六楼呢!且不说你怎么来的,你私闯民宅合适吗?!还打扮成这个样子,Cosplay到我家来了?”
她细观了团扇女郎的打扮,那是一身长至脚面的旗袍,上身着袄,盘着妇人头,前额髻插一面牡丹云纹贴翠,手上戴着金镶红蓝双宝戒指,腕上一对翠镯,耳戴一双金葫芦。她身上首饰不多,一身锦袍纹色素雅,瞧着就跟电视剧里头清末民初的贵妇人一样。
贵妇人一脸疑惑,眨巴眨巴水润润的凤眼,问道:“考死什么?”
“呦呵,你还挺代入角色的。”
“什么角色?”
“你扮演的角色呗。”
“扮演什么角色?”
李介然足比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高出一个头,也比她健壮多了,自信就算对方忽然暴露凶性,也能第一时间将人按住,因此说话底气十足:“我怎么知道,你演的是个清朝人物吧?不然是个民国的守旧太太?妆化的不错,就是不该私闯民宅。你是自己走呢?还是我报警?”
团扇女郎更加困惑了,她有些惧怕地颤声问道:“今夕乃是……何年何月啊?”
“2022年五月啊。”
“皇帝……还有皇帝吗?”
“早一百多年前就退位了。”
女郎忽然浑身震颤了一下,面色如土,呢喃问道:“退位了,果然是此路不通……那么,大总统是谁?”
“哪来的总统?民国都没了啊!”
女郎愈发震惊,她目瞪口呆,不可置信连番问道:“怎么可能呢?民国怎的也亡了?君主不通,民主难道也不通吗?”
她带着沉重的绝望和仅存的一丝希冀,问李介然:“这里,还是中国吗?”
李介然被她搞得莫名其妙,点头答道:“当然了!”
“你可是中国人?”
“不然呢?”
女郎颔首沉思一瞬,忽然抬头道:“如今是国民政府当政?”
“不,是红党执政。”
团扇女郎惊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低语道:“竟然是……中国竟然走上了这样的路……竟然……怎会呢?怎会呢?”
李介然就算是个傻子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得益于多年小说浸淫,她能接受任何不符合当下科学发展水平的事情。
她就直接问了:“你是哪年的人?”
“我是,”女郎从震动中回过神来,眉间微蹙,稍一回忆,才道,“我来时,正是民国三年。”
“您贵姓?”
“免贵姓陶,单名铮。”提及自身,女郎的眼中迸发出一簇微不可查的火焰,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却扬起了下巴,说道,“恕我不自量力,姑娘可有听说过我?”
人家都这么问了,李介然说自己“没听过,不认识,你谁啊”实在太伤人心,但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知道。
“我对民国初年的历史不太了解,我去查查看。”
李介然回卧室拿手机,陶铮施施然跟在她身后,她不认识这一方木梳厚度的黑色物什是什么,也没开口问,就静静的等着李介然。
李介然输入陶铮的名字,在某度某科的词条里,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那短暂的、倒行逆施的、为虎作伥的、弃明投暗的、卒年不详的一生。
李介然很尴尬,去年年会看主任女装辣舞都没这么尴尬。
陶铮还在旁边,两步过来,头一低,就看见了屏幕上的字。
“这字怎么残缺不全呢?是简化字吗?”陶铮没急着看内容,而是先注意到了汉字变化,“近来偶有一二人提及简化汉字,以便民众学习,没想到如此奇论竟也成真了。”
汉字简化有其规律可循,即便是用惯了繁体字的陶铮,也能大致通晓其意,她看完了词条简介,又让李介然给她念了一遍。
她抒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其情可悯,其旧志可敬,其行不可原。我倒要谢谢他了,还肯为我说半句好话。”
李介然点开了那个对陶铮做此评价的人物词条,长长的介绍和一连串头衔扑面而来,这位名叫张惜任的男士卒于1960年,在寿命和人物词条上,他明显赢过了陶铮。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
他们显然不可能是夫妻,张惜任的妻子姓叶,李介然顺手点开了叶祯的词条,第一个头衔就是著名翻译家,其下列出十多本作品名录,李介然心中暗叹:啊——原来这本书是叶祯最早翻译出版的。
“我们是同窗。”
陶铮缄默敛目,李介然关掉了介绍她残遗后世那寥寥几篇诗词文章的页面,马上换了个话题:“你有什么忌口没?我要下去买些早餐,至于那些身后评价,事情都发生了,你还看它干嘛。”
陶铮勉强一笑,点头应道:“姑娘说的是……早饭凭主人家做主,我没什么忌口的。”
北方的五月初,清晨微凉,李介然拿了薄风衣套上,头发简单一拢,便要出门,从心事重重中分神观察她的陶铮连忙叫住她,瞠目道:“你怎么……怎么穿着内衣,披着褂子,敞着怀就出去啊?”
李介然看了看里面的吊带和运动短裤,一脸诚挚:“这不是内衣,这是外衣。”
“难道你们这里的女郎都这么穿?”
“当然不是都这么穿,看场合、看温度、看喜好,我就下去买个包子,也不至于换职业装吧。”
李介然话音刚落,忽听得一阵放肆的大笑,清脆笑声中带着一股释然的舒爽,带着一份得胜的张狂,她回头一看,那位以扇掩面的夫人笑出了眼泪。
“那帮男子整日说我们中华女子振兴会如何偏激,如何不守礼法,就该让他们来看看,与你们这百年后的姑娘们相比,我们振兴会可太保守了!”
李介然感觉陶铮很能融入这个社会,但这个社会不一定能容得下一个黑户。
她很发愁,一个民国时期的大活人站在自己家里,以后该怎么办?她几乎把楼下早餐店扫了个遍,提着重重的吃食和豆浆上楼,这一路近二十分钟,她还是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李介然到家时,发现陶铮正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地瞧着书架墙,显然,她对这些书籍很感兴趣。
“你站在那干什么,想看就看嘛!”
“这不好,”陶铮摇头道,“未经允许,怎可私窥主人家藏书?”
“我允许你看了,你看吧,没事的!”
“我看姑娘应当是书香世家的千金,怎在此独居呢?”
“我在这里工作……行了,先吃饭,别的我再和你解释,我姓李,名介然,陶小姐叫我名字就好了。”
“我字骞鸿,可以字称呼。”
说话间,李介然就已经把早餐布置好了,两晚小馄饨冒着热气,虾皮的香气最先冲出来,掩盖掉了卤肉包子的酱香。
陶铮坐在餐桌另一侧,夹起一个小包子咬了一口,又打量了满桌早餐,心里已经有了计算。
这一桌的白面鸡蛋肉,嘴里的素菜包子也是用过调味料的,油水充足,养的此间公寓主人肤白细腻,眼如秋水,发若乌木,自己之前所做的“世家千金”这一猜测应当不假。
陶铮观察李介然的时候,李介然也在观察她。
这个百年前的女郎左右手无名指都有常年执笔留下的茧子,根据词条上的生年计算,民国三年的陶铮,已经二十五岁了,1907年因理念不合,在日本与原配丈夫分道扬镳,隔年与时任北洋军协统的朱燮椿成婚,此后六年间,朱燮椿从一个协统,一路爬上了直隶总督的位置,晋升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这背后要说没有陶铮的协助,谁也不信,最先骂她的人,不是政敌,而是那些曾经致力于一起推翻帝制的挚友和同窗。
那个乱世正处于交替更迭时代,今天要改革,明天要保皇的人也不少,对于陶铮这种忽然跳上历史倒车创死一群昔日旧友的情况,李介然表示能看懂,但不理解。
她喝了一口豆浆,突然想收回“陶铮能适应现代社会”这一看法。
陶铮不会在这里搞复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