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绮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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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着素衣的女子，生得媚眼如丝。
其实，我是一个异常乖巧的孩子。自我懂事，从父母疼惜爱恋的眼神中我看到的更多的
是恐惧，老实本分的父母对他们容颜如此出色的女儿出自本能的恐惧。
我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为了让他们放心，我从小就学会了暗暗地敛去眸子中的神采，学
会了沉默地躲在角落，学会了低眉顺眼但笑不语，学会了忍痛放弃那些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的
五彩衣衫，终日一袭白衣素服。
然而，我的父母依旧惶惶不安，惟恐我的容貌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于是，在我刚满十六那年，他们就迫不及待地为我安排了一桩婚事。
听说，只是听说，对方是方圆几十里出名的大户人家，他明理识字人品敦厚。这是我的父
母费尽心思为他们的女儿挑选的。
我并没有见过他。
自小同母亲学针线，女工之精巧远近闻名。日常间陪母亲做些家里人的活计，倒也清
静度日。只是母亲不知道，我常常在半夜起身，偷偷缝制自己的衣衫。
那是一件红色的罗裙。细密厚实的缎子上衬着一层轻柔如梦的红绫，裙带曳地迤逦婉转，针针角角不知缝入了多少无处可诉的夜半凄凉。唯有灯下滴落的烛泪，知我黯然心事。无人时偷偷试穿的惊喜担忧，颓然坐倒泪湿绮罗的悲伤沉郁。
那一日，父母出门去了。我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
静驻窗前，窗外柔风轻絮落花如雨。很多时候，寂静是一种蛊惑。此时，它撩拨我的心
弦仿佛雨后疯长的春草。
小心翼翼地从衣柜底层取出我的红衣，换在身上。
舒展曼妙的罗衣垂曳至地，眉浅淡烟如柳。
凝视镜中朱颜，颊上颜色轻薄如桃花。
“姐姐好美啊！”
听到这一声赞叹，我一时惊呆了。回头一看来的是亲戚家的几个姐妹，我沉醉之时竟不
知她们何时来的。羞怯之下，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其中一个妹妹爽朗，唧唧喳喳说明了来意。原来姨母家的女儿珍珠回家了，姐妹们
约齐了去看珍珠妹妹，顺便探望一下姨母姨父。
我听父母说珍珠妹妹从小被卖到了一家世族大家做丫头，熬了这些年，如今已是那家主
子跟前看重的人了。
我晓得这一帮小妮子口中说看姐妹是假，去听珍珠讲“一入候门深似海”的故事才是真
。以我的性格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忽而想到明年自己就要出阁了。这次如果不去的话恐怕
日后姐妹间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于是，我说，你们且等等，我换上衣服就去。
最小的妹妹摇摇头说，不要不要。换什么，这件比那一件都好看。
还未等我说使不得，已经被几个顽皮的妹妹推出门去。
第一次在阳光下穿这身衣服，明艳的红刺的我的眼睛微微发痛。
终究没有回去换上我素日的衣裳。只是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姨母姨夫都在家，珍珠看到我们很高兴，招呼着几个姐妹围坐在一起。刚坐稳小妹已经
等不及地要问她那个二爷有没有新鲜事儿。
珍珠说，前一阵我们家一直都在忙娘娘省亲的事儿呢，谁也无心管这些劳什子了。不过
我听说那晚省亲的时候二爷可是露脸了，写的诗娘娘都夸有长进呢。
接下来无非讲些如何帐舞蟠龙帘飞绣凤，如何金银焕彩明月生辉。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墙角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自己的事情。忽听得院里有人嚷道：“宝二
爷来了。”听这话别人到还可，珍珠脸一红急忙走出门去。
听得有人进门来，我微一抬头，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便是女子也没有如此柔媚多情。秋水含烟，清露滴愁。
他彷佛看到了我惊惶失措的样子，冲我轻轻点了点头。天哪，我想此时我的脸颊一定比
身上的红衣还要冶艳。
花欲谢，梦初惊。
珍珠顺势拉着他的手絮絮地问“出了何事”“还有谁来”等等。
他们的话一句我都没有听到，只听到他软软地唤珍珠妹妹“袭人”。
袭人。袭人。花气袭人知昼暖。
虽然我只是粗识诗书，却也听得出其中的亲呷厚密。
不知何故，一阵酸楚透于肺腑之间。我知晓缘分的不可言喻，他是远处丰饶的织锦繁花
，而我只是寒窗外淡漠胭脂色的一片落红。彼时眸子迎上来，于他是温柔的一刻，于我却是
苍凉了的前世今生。
珍珠让他坐在自己的靠垫上，珍珠拿自己的杯子给他倒茶，珍珠亲自剥松子拿自己的帕
子递给他……
我坐在墙角，远远地看着他：大红金蟒狐腋箭袖，石青貂裘排穗褂。谈笑见顾盼有情，眉梢风韵横扫，唇上有淡淡的胭脂颜色。
我多少次梦中见到的世家公子的模样。
抬头悄悄地看它，恰好遇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吓得我赶快低下头去，心如鹿撞。眼光
斜瞟过去，他又在和珍珠低低絮语。
我鼓起十几年藏匿的勇气，放弃了十几年来坚持的矜持，悄悄地做过去。
看我过来，他甫一张口“你叫什么名字？”我樱唇未启，珍珠已背过脸去，眼圈霎时红
了。他忙转过头问怎么了，玉冠上的丝绦拂过我寂静的脸庞。
趁无人注意我又回到了墙角，比往日更加沉静。心已然寂灭。
“姐姐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稀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儿瞧瞧。再瞧什么稀
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着了。”
莹白温润。珍珠递过来他落草时带来的那块玉。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莫失莫忘。莫失莫忘。
怎会忘？怎能忘！
我的青春在十六岁那年已被一卷而去。
纵然是风情万种，终究也抵不过花落水流红。
我回家后将那件罗衣收在箱底，今生不再拿起。
出阁那日，珍珠妹妹前来送行。我二人闲话家常时，她委婉地一笑说道：“那日二爷来
过之后回去还提到你呢，那个穿红衣的女孩。恨不能把你接到府里住下呢。”
我的手微微一颤，珠钗落到地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绮罗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