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
晚上八点半，书房电脑前，恭元度打开他公司开发的短视频APP——“相交”的网页版，对着他家邻居今天刚发的早餐视频，看了一眼底下的唯一一个评论——也是一个语气不太好的恶评。
心情有些复杂。
他拿起手机，给公司的技术人员打电话，“施容洲，如果我想评论，应该点哪里？”
当然，他看到邻居的视频纯属巧合。
这还得从一个月前开始讲起。
一个月前，他表妹杨婷婷过来他家玩，顺便跟他分享了一个消息，周雅她家打算要把之前的旧房子卖了。
杨婷婷也没说是哪处旧房子，但恭元度就是知道，是湖东路上的那处。
凝结了他们许多儿时回忆的老房子。
用上流圈子的话来讲，恭元度他家并不是“血统纯正”的有钱人，而是“半路出家”的暴发户——恭元度他爸搞电脑，勉勉强强搞出个名堂出来。
这是圈里人对他家的普遍评价。
而对于周雅家的评价，圈里人显得更加尖酸，“有钱又怎样？把孩子逼成了抑郁症，钱都花在看病上了。”
在讥讽周家的时候，通常还要连带着刻薄恭元度几句，“恭家可真是出了个痴情种，周家姑娘抑郁了，恭家儿子陪着她也得了个什么病，哎，上次那谁跟我说了，是什么病来着？”
是厌食症。
轻微的，不算特别严重，具体症状是，他只能定时定量地补充每日人体必须营养，多一点他都吃不了。
吃了就想吐。
他妈杨宛用肉眼给他诊断，说他这是心里出了毛病。
他也去看过心理医生，但是没什么用，医生告诉他，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病还得从根上医治。
恭元度用他高速运转的大脑深思熟虑了好几天，认为根治的第一步，他需要再回去看看那套老房子。
为此，在结束了一天的辛勤工作后，凭借着脑中那尘封已久的记忆，他驱车开到了老房子所在的小区。
小区有个很大众的名字——叫幸福家园。
小区看门的老大爷竟然还记得他，看他的脸已经认不出来了，但是他一提自己的名字，大爷一脸的惊讶。
“原来是恭家小伙子啊，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经常跑来这里找周家丫头过来玩，唉，周家那丫头啊……”
大爷的一声惋惜消散在夏日夜风里。
幸福家园住的人也不全都是幸福的，不是吗？
至少在恭元度眼里，他的周雅姐姐并没有非常的幸福。
初中之前，周雅家还住在幸福家园，他家则是住在隔了两条街的，房价更低的荷溪路。
两家父母是好友，来往非常密切，他经常放了学之后，穿过两条街，来找他的周雅姐姐玩。
因此也不止一次地见到厉阿姨随手抄起离手最近的东西抽打周雅——有时会是苍蝇拍、痒痒挠，或者是笤帚。
厉阿姨骂周雅：“为什么中午吃了一碗饭，不是规定了只能吃半碗吗？”
“杨宛阿姨给的糖为什么自己偷偷吃了，为什么没有上交？”
“荆叔叔给的西瓜为什么多吃了一块？你难道不知道西瓜热量很高吗？”
“芭蕾舞老师今天教的课程有没有温习一遍？”
每当厉阿姨的打骂声中出现自己父母的名字时，恭元度总是在战战兢兢的恐惧中有种深深的不安。
仿佛那携着歇斯底里辱骂声的鞭打是抽在他身上，而周雅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源于他们家。
后来他渐渐长大才知道，厉阿姨小时候没钱学芭蕾，便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女儿周雅身上。
而过度的压力强加在小孩身上，很容易出现问题。
周雅开始不愿意说话，习惯性低头，一顿饭恨不得拿筷子数米粒来吃。
而年幼的恭元度，在日复一日的惶恐与无助，这样绝望的情绪侵蚀下，他心理和身体也同样出现了问题。
他想，他陪着周雅姐姐一起不吃饭，那周雅姐姐的痛苦是不是就能少一点呢？
当两家父母发现问题时，事情已经变得有些棘手了。
周叔叔一家都搬到国外，为了给周雅治疗，而他们家则是找了医生每周都过来给他诊治病情——那时他们两家早已经挣了很多钱，搬到了新景路上的高档别墅区里。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他的情况稍稍有些起色，他可以正常地进食。
但他只能吃最开始医生给他制定的食谱上的食物，而且，除了每日人体必须的营养外，他没办法再多吃哪怕一克食物。
他的医生说这属于心理疾病。
所以他现在坐在周雅家位于湖东路老房子楼下的车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想买下这套房子。
他想看看这房子里到底有什么诅咒。
周叔叔或许真的很急于卖掉手头上的房子，恭元度委托施容洲，很快就办好了一切手续。
拿到钥匙那天，他开车又去了幸福家园一趟。
现在，这可以称作是他的房子了。
门没关严，他在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的客厅里坐了一会，突然感觉到一阵阵憋闷。
但却并不是天气造成的。
他猛地起身，想要到门口呼吸点新鲜空气，刚一打开门，就和一位举着笤帚的大爷打了个照面。
看这大爷刚才的动作，好像要拿着笤帚进来。
恭元度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今天没请家政。
但也有可能是施容洲帮他请的？
于是他彬彬有礼地问，“您好，请问您是过来打扫卫生的家政服务人员吗？”
不知道为什么，大爷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连连摆手，否认了家政这个说法。
大爷摆手的瞬间，恭元度闻到了他身上那种热闹的，非常具有烟火气息的饭菜味。
他灵敏的鼻子能够准确地闻出有鸡蛋炒柿子的酸甜味；酸辣土豆丝里醋有点放多了，以至于酸到呛鼻的味道；还有新蒸出来的，似乎能看到热气不断往上蒸腾的米饭香气。
这些味道分子彼此独立又融洽，热热闹闹地像随时可以比试一番一样，活泼地从大爷身上跳下来，争先恐后地要和他打招呼。
味道浓郁到这些饭菜的具象化正呈现在他眼前。
真是色香味俱全。
说实话，他有点想吐。
但和面前这位大爷没有丝毫关系，纯粹是他个人的原因。
为了不冒犯这位大爷，恭元度往后退了一步，回了句“好的。”
同时打算关上门。
大爷连忙叫住了他，“小伙子，你是这房子的业主？”
这是他刚买下的房子，这房子、连同房子里面腐朽破败的痛苦回忆，以后就全部都属于他自己了。
他当然是这房子唯一的业主。
他说，“是的。”
然后把门关上了。
也把热闹的烟火气息隔绝在了门外。
同时，他开始认真考虑他表妹杨婷婷看似不太靠谱的建议。
“你知道美食吃播吗？”
在告诉他周雅家卖房子的消息之后，杨婷婷瞧了瞧他的脸色，突然间问了一个和卖房子毫无关系的问题。
美食吃播？没听过。
恭元度没有说话。
杨婷婷自顾自地说下去，“吃播就是一个人把他吃饭的过程录下来，传到网上。现在吃播很火的，大家都可喜欢看吃播了。”
看别人吃饭？
这有什么可看的？
不知道怎么吃饭？不知道该先拿筷子夹菜，还是该先拿勺子舀汤，所以要借鉴一下别人的吃法？
所以才看吃播？
恭元度很不理解。
杨婷婷趴在沙发上，仰起头看他，“我前阵子胖了三斤，最近在减肥，前天晚上我猪瘾犯了，特想吃炸鸡，你知道炸鸡吗？”
废话，他是不太喜欢吃饭，但不是没听说过饭，不喜欢吃炸鸡，难道还没见过鸡翅膀扑棱吗？
“油汪汪的炸鸡，咬上一口满嘴都是油，外面是炸得金黄酥脆的鸡皮，里面是嫩嫩的，还冒着热气的鸡肉，沾上酸酸甜甜的番茄酱，啊！吃上一口简直了！”
他看他这位表妹可以去做什么吃播了，解说词都不用提前准备。
“于是，在寂静的深夜，我趴在被窝里，悄悄地打开了视频软件……”
恭元度突然抬起头，问她，“你打开的是什么视频软件？”
杨婷婷不明所以，“就是……”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不对，哼哼唧唧的，“就是那个，你知道那个吗？就是那个。”
恭元度点了几下鼠标，把电脑屏幕转过来，对着她，认真跟她说，“下次，如果想刷短视频，请到应用商城里下载我们公司研发的APP，名字是‘相交’，不是芒果葡萄草莓的香蕉，而是平行垂直的相交，它的图标是一个大西瓜。”
“你知道吗？表哥，你特像那种口才超烂的保险推销员，平时靠着你那张脸才勉强不被挨揍。”杨婷婷抱怨道。
“总之，我看了一晚上的吃播视频，你猜怎么着？”
杨婷婷当然不指望她这位古板正经的表哥和她一唱一和，于是她像说单口相声的民间艺术家一样，自己接着说下去：
“我看着别人吃，就仿佛自己也吃了一样，还能再撑一个月不吃炸鸡！”
他当时没怎么认真听，但现在，经过刚才的事情，杨婷婷的话就回响在他耳边。
余音绕梁，三小时不绝。
他开始第一次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杨婷婷说她靠看吃播，还能再坚持一个月不吃炸鸡，那他有可能靠看吃播，治疗他心理上的疾病吗？
他决定试上一试。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 3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