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细耳安魂曲》萨福之歌

4、一、（4）

　　到了夏天，耶利米按着亚撒利亚所说的，收集了雉眼水仙、婆罗门菊、水杨梅和牛舌草这几种植物，和山谷鸣混在一起放在大缸中熬制。因为熬药时会散发出有强烈刺激性的气味，耶利米把脖颈手脚等一切暴露在外的皮肤都裹上了布，脸上也蒙着白色的帕子。熬药的时间非常长，他从邻家牧羊的人那里借来了长手杖，时不时地搅动大缸中的药材。
　　他一面熬着药，一面想着和哈拿尼雅一起度过的时光。四年前还很瘦小的弟弟，虽然吃不上什么好东西，还要和他一起干活，现在也已经几乎和他一般高了。他想到家里的贫穷，没办法让哈拿尼雅过舒适的生活，心里就觉得亏欠。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他本来就是拿细耳人，像女人一样留长发，表明自己可以忍受一切屈辱，也不吃葡萄树所结的，表明自己不享受任何宴乐。清贫的生活于他是应该的，但哈拿尼雅，本来可以得到更丰盛的人生。
　　耶利米因为身份特殊，很难和人建立亲密关系，加上幼年失丧父母，素来都感情淡漠。但现在他一面熬着药，一面却忍不住哭了，泪水把蒙脸的帕子都浸湿了。
　　他知道多么好的药草，对哈拿尼雅的病也不见得有用，他只能不住地向他的神祷告。
　　主啊，求您听仆人的祈求，哈拿尼雅虽然不是犹大人，也不以您为神，可我知道您是满有恩慈的，求您医治他，在他身上彰显您的荣耀。
　　他哭着祷告了很久，就像是把许多年来的盼望和失落都发泄出来一样。

　　熬制出来的药膏，耶利米帮着哈拿尼雅抹在全身上下，用细亚麻布裹好，然后等了四十天。
　　第四十天清晨，耶利米和哈拿尼雅去村外的溪流里，拆掉亚麻布，洗掉药膏。最先露出来的是手背上的肌肤，光洁细嫩，好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耶利米握着哈拿尼雅的手，忍不住又落下泪水。见到他这样，哈拿尼雅也哭了。在清凉的溪水里，两个人相拥着哭泣了好一阵子，分开时哈拿尼雅脸上的药膏都被泪水糊掉了。
　　耶利米忙伸手把哈拿尼雅脸上洗干净，结果倒是吃了一惊。从前哈拿尼雅脸上长满麻疯，根本看不出相貌。耶利米虽然常觉得弟弟的眼睛长得十分好看，也并不怎么在意。现在哈拿尼雅恢复了容貌，耶利米才看出他五官竟是俊美至极，平生所见的人无一能与之相比。
　　耶利米惊喜非常，不觉口中吟诵出《雅歌》上称赞人美貌的诗句：“‘那向外观看如晨光发现，美丽如月亮，皎洁如日头，威武如展开旌旗军队的是谁呢？我的良人超乎万人之上，他的头发厚密累垂，他的眼如溪水旁的鸽子眼，他的两腮如香花畦，如香草台，他的嘴唇像百合花，且滴下没药汁。他全然可爱，谁能与我的良人相比呢？’”
　　听他这样说，哈拿尼雅不由得脸颊泛红，便用力把他抱入怀中。而耶利米心里喜悦，就算哈拿尼雅的手臂箍得他骨头都痛，他也只是觉得自豪。

　　当天耶利米召集以法他的众人，让他们看哈拿尼雅脸庞、脖颈和手脚上的皮肤。此事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被洁净的麻疯病人已经是天大的奇闻，更何况以法他一带毕竟比较偏僻的，长相秀气的耶利米都可以算是难得，如哈拿尼雅这般的容貌根本是闻所未闻。那以后哈拿尼雅依然如常出门劳作，只是不再戴面纱，于是常有人慕名去田间，连女人们也会偷偷离家只为看他一眼。哈拿尼雅自己非常坦然无谓，他未患麻疯以前，就因容貌出众而能在奴隶市场上买到非常好的价钱。年岁很小时，历任男女主人中就不乏觊觎他貌美的，还好他心智远比同龄人深沉早熟，又有天生的臂力，自保勉强足够了。到如今他身量渐成，对保护耶利米和自己更是非常有信心的。

　　时日流转，不觉又到了犹大人的亚笔月，从这个月的十四日黄昏开始，接连是犹大人向伊罗欣献祭的圣日。这个时候耶利米的心情往往都比较复杂，平日从不来见他的族人们，在亚笔月也都会带上牛羊、斑鸠、雏鸽、细面、油和乳香来到他门前，请他献祭。他很清楚，族人们不过是履行一种传统的仪式，心里多半没有什么对神的敬爱和感恩。不过素祭和平安祭的祭物有一部分是要留给祭司的，因此这又是他和哈拿尼雅难得能改善伙食的时候。

　　但基比亚城中的犹大人也会来找他，便雅悯也像往年一样带着祭物来了。
　　犹大人在这个国家的地位是很低的。便雅悯的祖辈从前是奴隶出身，家主很仁慈，死后把自己的奴隶都释放了，还留给他们不少遗产。经营到便雅悯这一代，已经是基比亚城中有名的富家，自己还买了不少奴隶。以前耶利米多次当面斥责他虐待家奴，他心里非常不满。可是耶利米不论在哪一族中都很有声望，经过哈拿尼雅这件事后，犹大人们尤其相信他绝对是伊罗欣拣选的先知（虽然他自己从不承认）。所以便雅悯也不好发作，今年也只得带上大批祭物前来。
　　但耶利米却还没有忘记亚撒利亚和他说过的基比亚城中的恶行。他早先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因此便雅悯来时，他转过身去，看都不看一眼。

　　“哟，拉比，您这是怎么了？”便雅悯说，“我可是特意为您准备了烘过的新穗子呢。”
　　耶利米背对着他说：“先知书上是怎么写的，你没有读过吗？‘你们所献的许多祭物有何益呢？公羊的燔祭和肥畜的脂油，神都不喜悦。不要再献虚浮的供物，香品是祂所憎恶的。就是你们多多地祈祷，祂也不听。因你们的手都满了杀人的血。’”
　　便雅悯听了就明白了，他心里厌烦，面上却也只得赔笑着说：“拉比您教导的，我不能不听，您是叫我如何呢？我家中为奴的，凡做工满了七年的今日我都放他们出去可好？”
　　耶利米却不说话。
　　便雅悯暗自骂了一声，又说：“在我家中的，今后我必不会苦待他们了，我记念自己的祖辈也曾在别人家中为奴。”
　　耶利米就说：“我还要问你，从前行路的腓尼基人住在你家中，你是如何待他们的？”
　　便雅悯一听就想起来了，他已经不耐烦，便说：“拉比，我悔改，可是那些腓尼基人早就走了，您是让我如何呢？”
　　耶利米说：“我要你穿麻衣，坐在灰里，在基比亚全城的人面前悔改四十日。”
　　便雅悯不由变了脸色，说：“拉比，你管得太多了！再说行那事又不止是我！”
　　耶利米说：“别族的人，我无权过问。可你身为伊罗欣拣选的圣民，怎能不知自洁，做下这样的恶行！”
　　便雅悯说：“得了吧，你怎知这事不是你情我愿的？说不定到后来那些人自己也乐在其中。”
　　耶利米气得浑身发抖，只说：“败坏的种类！”

　　便雅悯素来就看耶利米不顺眼，今日便存心羞辱他，说：“你还这么年轻，干嘛那么古板？你若是不懂享乐，我来教教你如何？”
　　他仗着身边带了许多壮年的雇工，便肆无忌惮，伸手去抓耶利米的肩膀。岂料耶利米一回身，利落地扼住他手腕，另一手反擒住他肩膀，将他面朝下一把制住。
　　“耶利米！”
　　那时哈拿尼雅正从田间回来，远远就听见便雅悯所说的话。便雅悯被耶利米制住、他的雇工正要上前时，哈拿尼雅已经冲了过去，抓住便雅悯有刺绣的衣服前襟，一拳砸在他鼻梁上。耶利米根本来不及阻止，哈拿尼雅已经将便雅悯摁在地上，又稳又冷静地提起拳头砸在他后脑。哈拿尼雅的力气比常人大得多，三两拳下去，便雅悯就已经没气了。
　　这下子耶利米也愣住了，看热闹的人里便有哇哇大叫起来的。便雅悯带来的雇工们，十来个都是壮年男子，这时都提着棍子上来，劈头就打。耶利米扑上去替哈拿尼雅挡了一下，左臂立时就脱臼了，他却大喊了一声：“你们不能打他！哈拿尼雅是王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雉眼水仙、婆罗门菊、水杨梅和牛舌草，——天知道这些东西熬在一起会变成啥——她们的花语分别是神圣、正义感、杰出和博爱。
耶利米所引用的先知书，改写自《以赛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