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细耳安魂曲》萨福之歌

25、五、（3）

　　天上降下大雪，在黑夜中降下冰雪。伯提沙撒骑在马上，前往犹大所在的旷野，就是名为伯利恒的地方。有雪落在他的脸上、嘴上，融化的时候就像是冰冷的吻。伯提沙撒抬头看着那些细小的造物，来源于虚空，转瞬消逝于虚无。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迎接耶利米来到书珊，他想起那晚他们睡在一起，身下所铺的柔软布料是来自东方的丝绸。耶利米指头上依然戴着精金的王戒，在疲惫和期盼之中沉沉睡去。他想起那时的自己是如何悲哀和狂喜，他想起自己小心翼翼的、不敢惊扰到耶利米的惶恐的吻，那会是冰冷得如这些落雪一般吗？
　　伯提沙撒自语说：“死岂非比爱仁慈得多，你们远比我幸运。”

　　耶利米取出了两盏金灯台，它们的形态全然相仿，两旁杈出六个枝子，每枝上有三个杯，形状好像杏花，整座灯台连着枝子和花，都是用一块精金锤出来。他将这灯台中的一盏交给亚撒利亚，说：“假若我不能回到列祖之地，这是我先祖从耶布斯的圣殿中带出的，把它带回去，在施恩座旁点着它代表神的同在，就如古时一样。而那是我自己所要珍藏的，将来要与我同睡，照亮我的坟茔。”
　　那时候迦勒、约雅金与哈大沙也都在耶利米身旁，亚撒利亚将灯台收好了，就说：“拉比，犹大还需要您的教导。”
　　耶利米说：“你们的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要吝惜。就是这样了，我要说的都已经穷尽。”

　　到了雪停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但天还是灰暗的。有探子回来，说王的军队已经到了近前。有步兵和两翼骑兵摆成的方阵，后面又有一百辆滚刀战车，战车上的士兵拿着长矛和盾牌。
　　迦勒说：“我们岂不该拿起刀吗？”
　　耶利米说：“不，伯提沙撒是不一样的，他对我所许的约必不违背。”

　　在那名叫做伯利恒的旷野上，伯提沙撒穿着白衣骑马走在他军队的前头。与他并驾齐驱的少年人，就是尼布甲尼撒王的继承者居鲁士，总督特里塔伊克美斯的儿子。犹大人和那些与他们结盟的民也从旷野的另一边聚拢过来，耶利米穿着白色的细亚麻布衣服，长发披在身上，拿着杖走在他子民的前头。迦勒紧随着他，稍后一点的约雅金穿着蓝的袍子。看见伯提沙撒的时候，耶利米就停下来将杖交给了迦勒，说：“你们不可妄动。”
　　那时伯提沙撒转头对居鲁士说：“为着我与你所立的约，我要你再一次起誓。”
　　居鲁士说：“我指着我的神彼勒起誓，按着你所立的谕旨，我必保守犹大直到我死。”
　　伯提沙撒就把指头上精金的王戒摘了下来，交给居鲁士。然后他下了马，向着耶利米走过去。
　　尼布甲尼撒的军队列成方阵屏息等待，犹大人们安静地站在他们的君王身后。旷野上被积雪覆盖，好像满满铺着吗哪，白茫茫直到地极。伯提沙撒和耶利米穿过了两方间的空地，来到彼此面前。

　　伯提沙撒在说话以前，先把自己皮毛的斗篷解下来，给耶利米围上。耶利米裹紧了那珍贵的皮毛，抬眼看伯提沙撒的面容。他们在分别之后，各自急速衰老。
　　伯提沙撒说：“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耶利米说：“我明白。”
　　伯提沙撒说：“我要感谢你，因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事。我也要痛悔，因着我所做的一切事，我请求你宽赦我的罪。”
　　耶利米说：“我为你所做的不算什么，我也知道你所谓的罪不过是误入歧途的爱。”
　　伯提沙撒说：“然而我所行的都已经不能挽回，我恨恶自己。”
　　耶利米说：“你所行的我都不再记念，你以为能够遮掩罪的会是什么？”

　　伯提沙撒全身都在颤抖，他说：“你不知道，你口中的话语能够救赎我。”
　　耶利米抬手捧着伯提沙撒的脸，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始终还留在以法他，然而你不知道那段时日我也不曾忘记过。”
　　伯提沙撒深深地叹息，说：“这样，我还能有什么可求的？我将你还给耶布斯，我知道在那里你才会有喜乐。”
　　耶利米说：“我到哪里才能得着平安？我的心肠肺腑都摆在柴上，已经焚烧殆尽。你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我，以使我属于你？”
　　伯提沙撒说：“你知道，我绝不会如此做。”

　　他从怀里抽出匕首，交到耶利米手上，说：“我曾在朝堂上发宣言，到我死，都绝不放开犹大
　　。”
　　耶利米定睛看手中锋利的匕首，说：“从你少年时我就教导你，人不可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因你受造奇妙可畏。”
　　伯提沙撒伸手抚摸着耶利米的长发，说：“但你也教导我，人要被自己的恶所惩治，人要吃自己所结的果子。我为自己所行的恨恶自己，以至于切望死。”
　　耶利米说：“我也曾说过神怜悯人的软弱，知道我们不过来自尘土，忧伤痛悔的心祂必不轻看。我的年岁短少，你在地上的日子却还可以久长。你看那天地都渐渐变旧了，人的生命却要每日更新。为什么你不能舍弃那已经过去的旧事，我也愿意将你还给书珊。”
　　伯提沙撒说：“然而只有你能做我生命的亮光，人若在黑暗中要怎么存活？”

　　耶利米说：“你的话我无法承受。”
　　伯提沙撒说：“我定意爱你的时候就如死去一般，我为你做一切事都是心甘乐意。你所憎恨的巴力祭司，不是把信徒的儿女杀死在坛上，你和犹大的利未人，不是把牛羊摆在柴上烧尽？人若是祈求，怎能不献上供物，何况我要为犹大取得的，怎会是无需偿价白白而来？我明白我愿意献给你的，你并无所求，那我也把自己献给犹大，这样不好吗？”
　　耶利米将手中的匕首握紧了，说：“我还有什么能说的呢，这样也好。我不会再离开你，这是个永恒的盟约。”
　　耶利米略微往后退了两步，他身体虚弱，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将匕首刺进了伯提沙撒的胸膛。

　　尼布甲尼撒的军队立刻骚动了，但居鲁士抬手制止，精金的王戒戴在他指头上。犹大人们也激动起来，迦勒举起杖示意众人都平静，约雅金说：“约书亚大人明白他在做什么。”
　　伯提沙撒伸出臂膀，紧紧抱住了耶利米。耶利米能够感觉得到手中的匕首愈深地刺入，剖开了伯提沙撒的血肉。他们慢慢跪在地上，伯提沙撒稍稍放开了耶利米，低头去亲吻他苍白的嘴唇。他们的嘴唇都冷得好像冰雪一样，从伯提沙撒口中涌出的血却是滚烫的，把耶利米雪白的衣服也染成了朱红。
　　在失去意识之前，伯提沙撒用最后的气力将耶利米放开了，他慢慢向后倒下去。但耶利米伸手抱住了他，让他已经紧闭双目的头颅枕在自己肩上。

　　天上又降下大雪，将一切声息都覆盖吞没了，穹苍之下旷野之上一片死寂。耶利米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梳理着伯提沙撒的头发，感觉他渐渐失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