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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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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谕旨传出时,书珊的犹大人都惊疑不定,惶恐难安。而在宫中的以斯帖本不知此事,哈大沙入宫陈明后,她即刻说:“我要觐见王,请求他宽赦普珥的妇孺。”
哈大沙说:“没用的,就算耶利米大人在这里,恐怕也无法阻止了。更何况不经王的宣召没有人可以擅自去见王,若是他不举起金杖赦免你,你就会被处死。”
以斯帖说:“然而我既得了王后的名分,就绝不能在这时眼看着我的族人被杀而闭口不言。难道我要叫史书上记载犹大在书珊的王后,是只能躲在后宫的软弱女人吗?”
哈大沙说:“你若是这样决定了,我就陪你一同去吧。”
以斯帖说:“姐姐已经是迦勒的妻子,我们的父亲也要有女儿陪伴。”
哈大沙说:“你不必劝我,我们若是死就死了吧!”
以斯帖说:“我们并没有可畏惧的,但也不能白白枉丧性命。既然已经如此决定,姐姐你就先回尼尼微,召集书珊的犹大人都来为我们做三日三夜的禁食祷告。愿主施恩怜悯,我们便不至惧怕,因祂总与我们同在!”
哈大沙不疑有他,便立刻离开。而以斯帖随即命侍女们为自己沐浴,换上王后的朝服,戴上大金冠冕。然后她叫众人都退下,便跪下来独自祷告。
以斯帖说:“主啊,你到底在哪里,为何掩面不看我们,使仇敌夺取我们的性命?难道你不再向我们施慈爱,难道你向我们发烈怒,要到永远吗?求你用右手扶助你的使女,因我要做的事我不能不做。假若这就是您的心意,求您将犹大的性命放在我手中!但是主啊,我也深知你的道路在我之上,你的智慧可畏,是我不能测度。无论结果如何,总要按你的旨意,却不是按我的心意而行!”
以斯帖去见王的时候,他正与众臣议政。她一踏入殿中,人群就分开如同江海,她就直走到王座前跪下。伯提沙撒见到她,知晓她前来是为了何事,不觉满面怒容。
王说:“王后为何不在自己的居所中清心等候,却不经宣召来此抛头露面?”
以斯帖就俯首拜倒说:“王啊,我听闻在普珥的叛乱,心里甚是哀伤,我不晓得我的族人怎么能犯下这样的大错!但我还是要来求王施恩,怜悯那地尚有无辜的妇人与孩童。”
王冷笑着说:“妇人与她的丈夫岂不是一体,孩童若未长成就是属父的,男人既然该死,还有谁是无辜?犹大背叛了我,我本就出乎怜悯才没有将你们从全地上剪除!”
以斯帖说:“您是做活人的王,还是做亡者的统帅?叛乱是臣民的罪过,但王就全然没有责任吗?您的子民不惜舍命是为了什么,您不明白吗?谁是您的神,杀戮和赦免的权柄是从谁来的?谁是您的先知,您传诏全地的誓言都是虚妄吗?您所应承的,您并没有完成,您为犹大修建华美的殿堂,却毫不爱惜他们的性命。而如今您理应惩戒他们,但若要重新得着您的子民,就当用恩惠而不是刀兵!”
王说:“我愿做亡者而不是活人的仇敌,因为在王座上的是我而不是神明。祂不曾在我眼前用云和火把祂的旨意彰显,也不曾为警醒和惩戒降下灾来。祂与我有何益处呢,祂如何能坚立我的王位?你可知道全地有多少民族如犹大一样是我先祖掠夺而来,我若是软弱,他们就要从四围起来攻击。你说得对!我可以为犹大修建华美的殿堂,然而在这时,我却不能顾惜你们的性命!”
以斯帖大声说:“您也是这样告诉耶利米大人的吗?所以他才会离开书珊!在那时节你是如何在湖中施洗的,那不是你与犹大的约吗?王欺骗他的子民,本不算什么,但是伯提沙撒,你这样对耶利米大人,难道不会觉得羞愧吗?”
王低吼:“够了!你算是什么,也能来论断我吗?”
那时候在旁的朝臣中有这样说的:“世上的人都当拜在王的权下,妻子怎能不顺服她的丈夫。王后的悖逆已经过于她应该被容忍的,擅自见王的罪也不能被宽恕。”
以斯帖却起身把头上的冠冕摘下扔在地上,说:“不必多言了!王若要屠戮犹大,不妨从我而起。这无用的冠冕与我有何益,我岂能做仇敌的妻!”
王也站起身来,说:“是谁让你敢如此放肆!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以斯帖说:“我有什么可惧怕的!只要还能再见耶利米大人一面,死又如何!”
王坐下去了,用权杖一击地面,怒极反笑:“好!好!那就等我的大祭司回来,我要他亲眼看见你被挂在木头上处死!”
原本聚拢在尼尼微为王后以斯帖祷告的犹大人,听闻她被王投入监牢的消息后,多是撕裂衣服、批麻蒙灰痛哭哀号。扫罗因为在监牢外大闹,也被抓起来了,走投无路的哈大沙只能日夜悲泣流泪。
至于耶利米,早先离开书珊后就在各省的犹大会所检视典籍的抄录工作和祭司们的职分。而得知普珥叛乱后,他立刻返回,又在路上接到屠戮犹大的王旨。抵达书珊尚未入城时,有守候在城门的犹大人告诉他王后以斯帖因获罪而将被处死。而在这之前,城墙上的士兵远远地望见旷野上穿紫袍的宰相,就已即刻传令至刑场。于是行刑者从监牢中带出了以斯帖,用长钉将她的手脚钉在了木架上然后高高地立起。那时在刑场的哈大沙,无能为力地俯伏在地掩面大哭,每每听见妹妹凄厉的惨叫声,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剧烈地颤抖。
耶利米和迦勒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迦勒立刻冲上前抱起了自己的妻子,而耶利米向着那些拦住他的士兵大吼:“放她下来!她是你们的王后啊!”
原本垂下头紧闭双眼的以斯帖,因为听见了耶利米的声音而睁开了眼睛。她所穿的白衣被染红了,身体止不住痉挛,面容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失血使脸色变得惨白。
以斯帖用尽力气吐出一句话来:“我不是尼布甲尼撒的妻子,我要作为犹大人死去……”
耶利米抬头看了她一眼,立时就滚下泪来。然而以斯帖勉力笑了笑,强自出声说:“耶利米大人,你还记得我的诗吗?”
于是她声音微弱但坚定地唱出歌来:
“冬天已往,雨水止住过去了,葡萄树开花放香,无花果树的果子渐渐成熟,斑鸠的声音也听见了。”
耶利米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仿佛不能承受一般闭上了眼睛。
“是谁夸赞说,我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是谁为我的一棵凤仙花,在隐基底葡萄园里。”
哈大沙因听见妹妹的歌声,哭得愈发哀切,而喉咙早已经哑掉了。
“求你容我得见你的面貌,得听你的声音,因你融化我的心,使我完全属于你。”
迦勒把妻子紧紧抱在怀里,抬头看着被钉在木头上的妹妹,眼中全然无望。
“我将你放在心上如印记,我带你在臂上如戳记;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大水也不能淹没,众水也不能止息……”
伯提沙撒赶到刑场正是在这时,他虽然听不见,却看得到以斯帖正开口倾诉。一面急行,他一面高声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吗?让她闭嘴!”
站在木架下的士兵们听见了王的命令,犹豫了一下,就有一个抡起手中的长枪,一下打断了以斯帖的双腿,少女的头立刻垂下来,就这样死去了。
伯提沙撒、耶利米和迦勒都愣住了,哈大沙惨叫了一声,晕倒在丈夫怀里。
伯提沙撒回过神来,冲到耶利米身边跪了下去。一时间周遭所有人都纷纷俯身扑倒在地,只有迦勒还是抱住妻子,对一切都视若无物。
因为巨大而难以宣泄的痛苦,耶利米的手指抠进了地面,被伯提沙撒拉起来的时候都已经流出血来。
王看着耶利米,忽然平静下来问道:“你这样痛苦吗?难道你真的爱她?”
耶利米流着泪抬起头,只是说:“她是你的妻子啊。”
伯提沙撒说:“对,她是我的妻子。可是我爱着谁你不知道吗?”
耶利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但是伯提沙撒握紧了他的手。
王说:“我是为了谁把刀悬在全地的祭司头上,又在书珊建起犹大的圣殿,你不知道吗?我是为了谁跪下来顺服,又颁布根本不可能被接纳的新政,你不知道吗?”
王说:“其实你完全明白吧?”
他又指着不远处的迦勒说:“我的爱会少于他对他的妻子吗?为什么他们得到祝福,我却当被咒诅?”
王说:“你会觉得我可憎吗?你为什么从不开口呢?因为你知道我会为你做一切事。”
王说:“对,只要你开口,我就能为你杀了全地拜偶像的祭司,我也能让所有贵胄和首领们跪下来吻你的袍角。”
王说:“你的神能做到吗?”
耶利米说:“你一直都这样想吗?”
王没有回答。
耶利米抽回手,把眼泪都擦干净了,然后说:“已经发生的事,我都可以忘记。但是哈拿尼雅,我请求你放手吧,犹大的离开已不是我能阻止的了。”
王说:“你是以怎样的身份在我面前请求呢?”
耶利米说:“我以兄长的身份向你请求。”
王说:“然而我并不认可。”
王说:“我是尼布甲尼撒,统管全地的王。我的骑兵都扛着长矛,步兵手持长枪和盾牌,两匹马拉的战车在车轴上装着利刃。而犹大算是什么,我屠戮你们如同少壮狮子吞食猎物。”
耶利米沉默了片刻,最后他说:“犹大固然弱小,却还有我。”
耶利米站起身,低头看着王说:“你应该明白,我绝不会让步。你可以屠灭犹大,以斯帖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我吧。”
王愣住了。
耶利米说:“如果你做不到,那么只能到这里了,哈拿尼雅。”
他把紫色的外袍脱下来,把蓝色有刺绣的朝服也撕裂了扔在地上。
他说:“至少有一件事,完全是我做错了,那就是一直以来我都不能让你感觉到我是爱你的。”
他悲哀地笑了,在冬日沉重的云幕下。
就这样,王依然跪在地上,而耶利米转身离开了。
彼此注视着分别,在漫长的岁月中反复上演。是最后一次了,他们很明白他们将在何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