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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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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直悄悄跟在季棠他们身后的季留就看到他的傻儿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吹响了那支哨子,“非常不小心的”引来了一堆怪。他十分艰难的应对着一堆魔物,一边还要小心保护着怀里的孩子,终于一个没注意,被一根藤蔓迎面扫中,带着孩子重重的摔了出去。
季留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抓,冲在最前面的两只魔物就毫无防备的炸成了一摊血雾,其他的魔物察觉不对,也迅速退走了。
季棠躺在地上,又疼又想笑:“爹爹,你还不出来么?”
季留这才知道中了他的苦肉计,无奈叹息了一声,从暗处走了出来。
季棠偏头看他,仔细的描摹他的五官,发现两人真的挺像的。他想到这些年他们过的日子,突然就委屈起来,眼圈瞬间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笑着问道:“您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季留一双全黑的眼睛看不出丝毫情绪,连反光都没有,像是连光都被那黑色吞噬了。他始终没有走近,远远地看着季棠,平静地答道:“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来了,你……长得很像你娘。”
世人都说季棠长得像他,但只有他,第一眼就从这张脸上看到了未婚妻郁淑婷的影子,
这句话几乎瞬间就把季棠的眼泪逼了出来,他活了二十多年,说他像他父亲的人很多,但说他像他母亲的,却只有季留一人。
季留见他哭了,下意识的向前几步,最后却只是颤声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爹爹……”小白被季棠吓得不轻,牢牢抱着他的脑袋,扁扁嘴也想跟着哭。
季棠埋头在季白小小的怀抱里,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平稳地问道:“你怎么忍心呢?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小白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太好,只能死死的抓着季棠,不松手也不插嘴。
季留站在远处始终不愿靠近,此时道:“对不起……棠棠,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有什么颜面去捡起季留这个身份……”
季棠情绪稳定了些,他擦掉眼泪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季留身边,抬头看他那双诡异的眼睛,有些难过的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死里逃生,这些年……你又经历了什么?”
季留伸手捂住眼睛不让他看:“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一种人……”
季棠咬牙,只觉得胸口绞痛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一把拉下季留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季留终究拗不过他,只好避重就轻的把事情说了。二十三年前那场大战,他孤身杀进封魔山深处,本身已经几近力竭,后来就在一处山洞前看到了修魔的颜青,他当时被颜青气坏了,一时没有留意,被一个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魔修一刀穿胸而过,钉在了石壁上。
他当时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还是尚存一息,他被一个人拖进了封魔山深处,丢进了一个魔气几乎浓成流体的深坑中。
季留说到这里,脸色不太好看,似乎并不想回忆这一段,只匆匆一句略过,就要接着往下说。
季棠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脸色惨白地颤声打断他:“是不是……一个满是怪手的深坑?”
季留一愣:“你怎么知道?”
季棠转头看他,脸白如纸:“我掉下去过……没有掉到底,是颜青带我上来的。”
季留听到他说前半句时,神情一紧,听到他没掉到底,才松了一口气。
季棠想起自己当初爬出坑洞时的想法:若是掉进那堆怪手里,一定是世界上最恶心的死法。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也不眨,死死盯着他父亲,眼睛红得几乎要滴血,他哽咽着大声道:“那你呢?你是怎么出来的?!”
季留的眼睛却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的声音却开始发颤,他发着抖,低声道:“棠棠,我没有出来……”
季棠身体一晃,简直要晕过去。
“我没有出来……我在那里待了二十年,变成了它们之中的一员……最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所以你明白么?我这副身体,就是这世界上最肮脏的躯体……我失去了所有,也失去了做回季留的资格。”
季棠脑子里嗡嗡直响,几乎听不清他父亲在说什么,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把他亲手堆起的坟茔再亲手刨开!
季留拉住他:“你要去干什么?”
季棠眼睛通红:“我要去把柳真碎尸万段。”
“没有必要,我自己都没有做这么恶心的事情,你又何必去做。”
季棠回头:“当时颜青和柳真决斗时你一直在?”
季留勾唇笑了笑:“是,颜青终究还是差了一些,我就帮了他一把。”
季棠看着季留,心疼得不行,他想着他爹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事情呢?这样的人本该拥有无限风光的前途,拥有最幸福的人生才对。结果只因为倒霉的遇到了柳真,就彻底地被推进了这痛苦肮脏的地狱里。
他之前为什么会对太早杀了柳真对柳生感到抱歉呢,柳真这样的变态,真的杀一百次也不为过。
季留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已经快天黑了,也不方便再出山,他叹息一声道:“我真不想你们留在这里,可是现在太晚了,今晚去我那里将就一晚上吧。”
季棠拉住他的衣袖:“爹爹,你……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出去吧,不要留在这里了。”他的爹爹那么喜欢干净的东西,那么喜欢纯净的白色,怎么能留在这个连树都是黑漆漆的地方。
季留摇头:“傻孩子,实话告诉你吧,我出不了封魔山。这座大山深处的黑暗本源系在了我的身上,只要我走出这座山一步,里面的魔物必然暴动。你爹爹这一辈子,注定要困在这里面了,所以啊……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当我死了都好啊……”
季棠难过得喘不过气来,他爹把左手伸到他面前,轻声说道:“你看我现在拥有多强大的力量,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季棠握住他的手,努力笑道:“没关系,以后我可以经常进来陪你。”
季留笑了笑:“好孩子,可是我不想让你来这里啊。”他说完拍拍季棠的胳膊,制止他继续开口,笑道:“不说这个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天色不早了,跟我回去吧。”
他说着把紧紧偎在他们身边的小白拎起来塞进季棠怀里,牵住两人往前一拉。
季棠只觉得眼前一晃,他们就已经离开了原地,来到一处山洞前。这山洞比柳真的要简陋不少,摆设都很简单,没有什么多的器具,但到处打扫得十分干净,一尘不染。
季留早已不用进食,所以这里什么吃食都没有。刚好季棠也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就把随身携带的几个蔬果掏出来给小白,把他给哄睡了,然后和他爹爹坐在洞口聊天。
季棠把这二十多年来外面发生的事情都跟季留说了一遍,包括他皇叔所说的墨城之事的真相。
两人都没睡,直到快天亮之时,季棠才突然想起了颜青,他问季留道:“爹,颜青应该来封魔山里找你了,你看到他了么?”
季留冷冷道:“看到了,他都找我一个多月了,被我引到西边去了。”
他说着脸色有些怪异起身离开了,不一会儿把几根布条扔到了季棠身上,问道:“你们俩怎么回事?”
季棠有些疑惑地拿起布条看了几眼,发现上面写有字,他仔细一看,瞬间脸色通红,把布条团成一团扔了出去:“我们没什么事儿,您别听他胡说。”
季留道:“刚开始那几天还是求着我出去跟他见一面呢,后来就开始到处挂布条,言辞恳切的各种表白,求我把你交给他,这叫没什么?”
季棠也无辜得很,红着脸道:“他估计是疯了,您别理会就行。”
季留的眼睛危险地微微眯起:“我看也是,几十年没见,胆子肥了,连你一个小孩子的注意都敢打,既然你不知情,那我就放心的收拾他了,保证让他爬都爬不出封魔山。”
“呃……这就不用了吧?”季棠想起颜青上次的惨状,当时他爹也是在旁边看着的,愣是让颜青伤得只剩一口气给他慢慢吊着,看来是真的下得了手的。
季留看着他这副犹豫又有些心疼的模样,摇头道:“造孽。”说着又起身拿了一个小框放在季棠旁边,里面满满都是类似的布条。
季留面无表情道:“这些东西给我看有什么用,你自己看看吧。”说完就转身进山洞里了,把季棠独自一人留在洞口。
季棠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忍不住拿起那些布条看了起来。颜青大概是真的尊敬这个大哥的,写的字都不像写给季棠的那些那么敷衍,都是端正的小楷。
那些布条里其实并不全是对季棠的肉麻表白,大多数是些季棠的生活小事,有小时候的,有长大后的,大概是想让季留能更了解他一点。
季棠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想像着颜青认真的趴在石头上写字,然后仔仔细细系在各个枝头上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季棠带着小白死皮赖脸的在季留那里耗了三天,终于被他忍无可忍的扔出了封魔山。他被扔了出来以后也没费劲的继续回去找,只是带着小白回到了小镇上。他给暮云山和皇城的端王府各去了一封信,简单说了季留还活着的消息。
虽然他爹看起来并不想再跟外面的人接触,但季棠始终不放心他这样的状态,总觉得要有人去陪陪他才好。况且,外面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他爹呢,就像三师叔风信,这些年因为他爹的死,整天在疯癫的边缘徘徊着,时不时就要爆发一次,也挺可怜的。
端王府那边不好说,但暮云派接到消息肯定很快会有人过来,到时季留肯定知道是他泄露的消息了。季棠不想留在这里当他爹的炮灰,于是带着小白慢悠悠的往无艺城走,两人就像游山玩水一样,半点不急,过了十多天才回到了无艺城。
季棠回了无艺城之后也没去找柳生他们,无论如何,柳真之事终究在他们心里留下了阴影,再不可能回到从前那种单纯的感情了,相信柳生心中也不是完全没有疙瘩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各自勉强呢。
在无艺城又待了两天,季棠就带着小白来到了上河镇。他在一个靠码头的客栈里住下,安顿好后他就写了一封信找人送去了皇城的逸仙居。
信中没头没尾的,只有短短一行字:我最后再等你十天。
信送出去以后,季棠就安心的带着小白在上河镇住下了。上河镇的六月十分热闹,天气炎热,水里除了往来的商船,还有各式各样的渔船和在河里戏水的人们。季棠带着小白在码头边玩水,突然发现河中打渔的一个年轻男子有些面熟,那男子也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还是那年轻男子率先疑惑地问道:“你是不是……季棠?”
于此同时季棠脑子里也灵光一闪,脱口道:“你是二狗子?!”
那年轻男子大笑出来:“是我啊!好久没有人这么喊我啦。”
季棠有些惊讶,他记得二狗子当年可是一心沉迷修仙的,没想到还是继承了父业,当了一个渔民。他笑了笑:“我记得你不是怕水的么?怎么克服的?”
二狗子撑船到他们旁边停下,也笑道:“克服个毛啊,现在也怕,这不是生存所迫嘛。”他虽然说着生存所迫,但面色并没有多少丧气,依旧一脸喜气。他低头看到在码头玩水的小白,惊讶道:“你儿子?”
“是呀,季白,叫叔叔。”
季白十分乖巧的叫了声“叔叔”,二狗子有些手足无措的摸摸口袋:“哎呀,可惜了,叔叔身上也没带糖。”
季棠解围道:“没事,不用的,小白不爱吃糖。”
小白也认真的点头:“嗯,小白不爱吃糖。”
二狗子失笑:“你儿子真可爱,没想到,你居然有孩子了,看起来也就是个十八九岁的模样。”
这个倒是,比起以渔为生,终日在河面上讨生活的二狗子来说,季棠算是嫩的能掐出水来了。季棠想起他小时候,忍不住有些唏嘘:“当初你也是沉迷学功夫的呢。”
二狗子目光看向他时还是隐隐透着羡慕的,但提起来却从容笑道:“嗨!还提它做什么,年纪小不懂事嘛,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季棠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条件的,他的身世很不幸,但有时候比起别人来说,又已经是非常幸运了。他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他十岁那年去了哪里。
二狗子并不多说,只是叹道:“家里出了点事,没空来镇子里了。”
两人续了叙旧,二狗子又好奇问道:“好多年没在上河镇见过你了,你现在是回来办事么?”
季棠笑了笑,轻叹一声:“我等人。”
十四年前,他在这里忍饥挨饿等了颜青十天,最后等来了血淋淋的现实,翻出了他不得不背负的血海深仇。
十四年后,血仇已清,恩怨已了,他再在原地等他最后十天,若还是等不到,他们之间,便算了。
季棠没能在上河镇等足十天,因为第六天的时候颜青就找来了。当时他正站在码头上,看着小白在下面和别的小朋友玩水,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嘈杂的惊呼声,他转身看去,就见人们惊惶的让开一条道路,满眼鲜红的颜青在其中快步走来。
季棠皱眉,目光嫌弃的转过了身。颜青眼里的红色在靠近他时就慢慢淡了,最后变成纯粹的黑色,他紧紧从后面抱住季棠,轻笑道:“宝贝时间给得这么宽松,是怕我不来么?”
季棠冷笑:“既然时间这么宽松,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颜青笑了一下,轻声道:“怕你跑了。”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语气里的认真和紧张却半点不假。
季棠微笑不语。
颜青低头轻吻他的耳侧,声音极低极低地叹息道:“棠棠……你知道我的心意对不对?你愿意……跟我回望月岛吗?”
季棠没有转身,他像没有听到颜青的话一样,抬头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海,内心并不觉得激动或是难堪,只觉得无比的平静安宁。
他等颜青这句话,足足等了十六天,中间整整隔了十四年。
但总算……还是等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