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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坎坷崎岖的山路上,胡人女子赶着骡车,车上堆着柴草,草上躺着个昏睡过去、满身血迹的少年人。
      路途坎坷,骡车晃荡得厉害,也不知是哪一下晃得狠了,那少年捂着脑袋轻吟一声,慢悠悠睁开了眼。

      苏锦只记得在暗道中见到猫,而后便昏了过去,那之后再发生什么,却云里雾里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捂着脑袋坐起身,骡车又是一晃荡,险些把他从草垛上滚下去。
      天空蔚蓝清澈,浮着几片蛋花汤似的的云彩。
      再看四周,景色陌生,不知是什么荒郊野岭。四下瞧个遍,别说碧云山了,连个稍微高一点的山头都瞧不见。也不只是走了多远、又走了多久。
      “吁——”
      苏锦这才瞧见,那位一早被自己用马车送走的波斯公主就坐在车辕上,勒停了骡车。
      她从旁抓起一只碗,咬开水囊的木塞,淡定地回身,将那破碗递给苏锦。碗里倒是干净,盛着一碗清汤,清汤里浮着两根草药。
      看他没伸手,叶白白才解释了一句:“治病的。”
      苏锦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发觉自己身体里那点不太舒服、像是被堵住了一样的地方,现在竟然通畅极了,一点都不难受。苏锦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喝了一口,味道不错,喝完了,把碗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递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稍微清醒了一点:“我怎么在这……不对,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走了吗?”
      “没走啊。”
      “这……这是哪里?”
      “不认识。”
      “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我家。”
      “你家?”苏锦彻底清醒了,“你家,从京城出来,往哪边走的?”
      叶白白看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北。”

      苏锦没出过门,地图倒是会看,虽然也没看过多少。
      他只知道自己若是从京城出来的,得向南走,去南州找他那个便宜爹,或者向西南走水路,更快也更近。
      反正不是向北。

      苏锦愣了好半天,最后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叶白白叹了口气,摊牌了:“我不是公主。”
      “……”
      “骗了你实在不好意思,但我不是公主。”
      叶白白看了一眼还有点发愣的苏锦,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关于自己身世,也只囫囵带过,无父无母倒是真的。
      她最后说:“我也不叫白英,还得谢谢你帮我们准备马车,白英她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挺平安的。我叫叶白白,你想的话还是和从前一样叫我阿白,或者白白。还有,我在带你走之前,学你教我的那些弄了具……尸体,替代你扔在城外,现在他们应该都以为你死了。”
      苏锦:“……啊?”
      叶白白倒是不客气:“啊什么啊,以后跟我回山上好好过日子,安安分分待着,别想着什么造反,知道吗?”话里话外,俨然土匪头子强抢民男的蛮横做派。
      苏锦这下彻底懵了,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最先出口的却是:“我没造反。”
      叶白白摆手:“我都知道了,不用解释,我都懂。”
      苏锦欲哭无泪:“不是啊,我真的没造反!”
      也许是被这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打击太大,他那聪明的小脑瓜也顾不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股脑地把自己忍辱负重、潜入敌方挑拨离间、查出主谋斩草除根、为国为民百世流芳的连环大计全盘托出。
      叶白白没太听懂,挠着头,有点茫然。
      “所以,绛珠和石榴,真的没死?”
      苏锦苦笑:“真的!”
      “那什么……唉,你死都死了,算了吧。”
      苏锦盯着她,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他莫名其妙地被救了,被绑架了,还要被拉到山上当压寨夫人了?而且这个土匪头子,还是他曾为之心动为之担忧,为之辗转反侧,以此生再不相见为前提,而相处过短短数十日的女子。
      他脸皮抽搐,只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非常纯粹、非常美好、非常值得呵护的东西,碎了,渣都不剩。
      他从小到大所做出过的所有表情,都没有现在,这短短半刻内做出的表情多。
      最后,他长舒一口气,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但我还有事儿没办完呢,实在不能和女侠你一起上山压寨,咱们就此别过,大恩大德我下辈子再……”一边向车外爬。
      刷!
      鞭子从叶白白手里飞了出去,插在苏锦前行的必经之路上,入土三分。
      叶白白挑眉:“去哪儿?”
      苏锦不知为何,十分心虚,呐呐地道:“南州。”
      “干嘛去?”
      “为国为民,保我显封江山。”
      “听不懂。”
      “去大义灭亲。”
      叶白白气得瞪眼:“好啊,你小小年纪还学会大义灭亲了?不准去!”
      苏锦也气,嘴一瓢忍不住搬出歪理:“我那是为了大业!”
      叶白白撸袖子:“什么大业非要你杀人啊?啊?杀人有什么好的?好你个兔崽子好的不学净学这些没用的!还学会顶嘴了是不是!”
      “我!我没顶嘴!”苏锦下意识顺着叶白白的话往下说,说完了才觉得哪里不太对,顶嘴这个词是用在这里的吗?
      苏锦缩了缩脖子,忍下继续斗嘴的念头,解释道:“我要是不去,可能得死更多人。”
      戟虽已死,但京中仍有残党未除,中秋此举虽警醒皇帝彻查朝中上下,同时也打草惊蛇,残党只会蛰伏更深,愈难发现端倪。更何况蜀南王未死,远在南州休养生息,又暗中勾结匈奴,不知促成了什么交易,只待着时机一到一举起兵造反,届时烽火四起,不管胜者是谁,都免不了要苦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百姓。
      若不知还好,知道了却没有本事也能勉强安慰自己,但知道了,自己又恰好有这么个机会能够挽救许多人,任谁都无法坐视不理吧?
      叶白白听老龟讲了那么多八卦,也稍微能理解一些,但正因为能理解,知道苏锦的所作所为对他自己来说全无错处,甚至是对到不能再对,她才更加没有理由阻止。
      这世上的事有很多,有些能碰、有些不能碰、有些碰了会痛,有些则会死。
      使死者还魂复生是一件,牵扯人间改朝换代又是一件。

      “你打算怎么办?”
      苏锦琢磨着道:“先去南州,找苏明武。苏明武当年流放时曾被处以宫刑,他觉得我是他儿子,所以也极有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他的儿子,一定不会杀我,不然也不会特意让人来找我。”
      “然后呢?”
      “想要推翻当朝,除了拥有绝对的兵力外,粮食与钱财必不可缺,既然要敛财屯粮,必然会留下痕迹。借此就能查清楚造反这件事,有多少人掺和在里头,兵力又如何。”
      “然后呢?”
      “然后……”苏锦挠了挠头,“大概,如果可能的话,杀了苏明武,其他人自然会……”
      他话说到一半,也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了些。
      苏明武心高气傲,既然能落得与匈奴人合作的下场,就说明他在谋反这件事中所占据的影响力必然不会太多,虽然情理上双方必然是互相利用,但苏明武在其中扮演的位置,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京中尚有质子在,匈奴人一时半会不敢轻举妄动,但蛮夷终究是蛮夷,区区一个世子算得了什么?
      戟要找他,单是为了认亲?
      换个角度来看,如果要找他的人不是苏明武,而是匈奴人,又该如何?、
      如果匈奴觉得苏明武不好合作,从而期望另寻一个傀儡当皇帝,那么自己去了,作为这多出来的继承人,面对苏明武时非但不会安全,反而因有可能取代他在匈奴人面前的价值,而变得十分危险。
      虎毒不食子,不代表人不会,不如说,人相食在这世上已是屡见不鲜………
      若真是如此,说不定对他来说更有利才对。怕就怕两方合作愉快,找不到他挑拨离间从中作梗的机会。
      苏锦思来想去,却愈发坚定了念头:“我必须要去。”

      “好,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叶白白对苏锦、同样也是对自己说,“要么跟我走,回我家,余生平平安安,好好当我家的厨子,吃穿都少不了你的,就算你想长命百岁修仙求道,我也有几分门路能教你。”
      苏锦愣了一愣,拼命摇头,生怕自己再犹豫一会儿,都会忍不住点头同意。
      叶白白继续道:“要么滚下去,回你的蜀南,去大义灭亲为国为民,去办那件可能丢了你的小命都成不了的大业,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苏锦看着叶白白,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刺到一般,心微微发着疼。他垂下眼,满是愧疚与委屈。
      “对不起,阿白。”

      “好。”叶白白闭了闭眼,“滚!现在就滚!”
      苏锦被她吼得一抖,委屈巴巴地抱着自己的胳膊,爬下骡车站在路边。他抬头望望天,风吹得分外凄凉,左右看看,亦不知去何处。
      “你……你真不留我啦?”
      叶白白呼出一口气,从骡车上下来,走向苏锦。
      苏锦眼巴巴地看着她。
      叶白白拔出鞭子,转身坐回骡车。
      “阿白……我……”
      叶白白啪一挥鞭子:“驾!”
      骡子甩了甩尾巴,走得倒是不快。苏锦呆愣愣地站在哪儿,看着骡车一点点走远。

      “白白!”
      苏锦大梦初醒一般,慌忙地追上去。
      叶白白攥紧了鞭子。她听见了,却没有停下的意思,骡车仍旧不急不缓地向前走。
      “是我对不起你!”苏锦大喊,“你救了我,我这条命该是你的,可我却不能和你走,反而要去送命!”
      “滚!”叶白白这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答应你,等这事儿一了结,我要是活着就会来找你,要是死了,我下辈子再当牛做马报你的恩……”
      叶白白狠狠踹了一脚骡子屁股,骡子痛嚎一声,撒开四蹄。
      苏锦也快跑起来。
      “白白、白白!我、我还有话要说!我……”
      扑通一声,他没看好脚下,面朝地摔了个狗吃屎。
      “白白……我……”
      他爬起来,手心蹭破了皮,衣服上血迹干涸,又沾满了灰。
      骡车已经走远了。

      苏锦茫然四顾,只喝了一碗清汤的肚子咕噜噜叫唤着。
      弱小可怜,且无助。
      他蹲在地上,盯着路边的狗尾巴草,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掉。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委屈。他什么都不做的时候,那些人一个一个离开了他。等他现在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什么的时候,更多的人从他身边走了。
      难道他做错了吗?难道他就应该什么都不做吗?

      骡车吱呀吱呀地掉了头,回来了。
      叶白白瞧着那蹲在路边掉眼泪的白皮包子,叹了口气。
      “别哭了。”

      苏锦扬起脑袋看着叶白白,一开口,十足十的哭腔:“你不要我了……”
      此情此情,似曾相识。
      叶白白心里咯噔一声,她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虽然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你不要我了,你也要走了……”
      “没啊,这不是回来了。”叶白白叹气,走下车,蹲在苏锦旁边。
      “难道你就非去不可吗?”
      苏锦犹豫了。他擦了一把眼泪,没说话。

      叶白白知道答案了。
      人各有命。
      意思是该死的人活不久,该历的劫躲不掉,该救的人救不到。

      “上来吧。”叶白白站起身,向苏锦伸出手。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映着白皮包子那张带着泪痕的脸。她像是接受了什么,又与什么释然、和解了。
      苏锦吸了吸鼻子,没伸手:“回你家吗?”
      “去南洲,送你一程。”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不打算签约了所以这个为了申签写的文可能会开始不稳定更新,sorry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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