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救世指南》月色遥

85、信烟

　　半空中的妖物一滞，腥红的眼睛黯淡下去，没了支撑的身体按照切割的血线分解掉落，硕大的头颅砸了下崎岖不平的肉山，翻滚到地上。

　　剑宗弟子睁大了眼，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胸腔如同雷鼓。

　　有一瞬，他忘了险境疼痛，满眼都是那段沾血的金枝玉兰。

　　周围的妖嗅到熟悉的气息，正在舔食的动作一顿，遍布在蠕动血肉和青筋间的五官，忽然裂开道黑洞洞的缝隙，弯曲的角度好像在笑。

　　被压制的剑宗弟子趁机挣脱，捂着伤口后退几步，失血过多产生的眩晕让他们的步伐踉踉跄跄，咬紧牙关才勉强站稳。

　　嘎吱——

　　像是咀嚼脆骨裂开的声音不断响起，听得人毛骨悚然，剑宗弟子强撑着睁开眼睛，看见妖物扭转着脊背，手脚并用的向白玉京爬去，嘴里发出疯狂地尖啸。

　　“小心！！！”

　　卫长风抬手扬了一把符箓，想结阵替人阻拦片刻，却忽然发现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黄纸不听他的使唤了。

　　就这怔神瞬间，妖物已经爬至白玉京附近，它们猛地一跃而起，伸出的臂膀前端长出五道长甲，锋利到能随意斩断头骨。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妖物，有几只稍弱的被排挤在外，退而求其次地则将利爪伸向了神情空茫的弟子，和一旁的离荧惑。

　　千钧一发之际，白玉京指间金枝翻转，垂落在侧的玉兰倏然抬起，在长夜中划出一道料峭寒光。

　　长风压过错落有致的花萼，震荡之下铮鸣乍响，音如剑浪横扫而过，将牢笼掀翻。

　　肃杀的长音震得剑宗弟子五感萦乱，只能弯腰捂耳缓和片刻，而围绕在侧的妖物则被气浪掀地倒飞百米。

　　妖物身躯强悍，不知疼痛。百米冲击只让它们晕了过去，片刻后陆陆续续有妖物醒来，扭曲的四肢蠕动着想要爬起来。

　　“？！！”

　　剑宗弟子脸色一白，头回遇见妖物的他们已经被折腾到力竭，每个人身上都有几个窟窿，血液的流失让他们更虚弱。

　　而那些妖物却不俱死伤，不知疲倦。

　　就在他们决定咬破舌尖，以精血为引设下剑招时，就见那段斜指长天的金枝玉兰，猛地往下一压——

　　漫天符箓听到召令，化为剑雨呼啸落下，穿透妖身炸开道道血雾。

　　废墟之上，白玉京敛了眸，将玉兰上的尘埃抖落，拢回袖中。

　　“……”

　　“丝——”

　　剑宗弟子一个没留神咬破舌尖，疼痛拉回了神志。

　　他们吸了口气，却被周遭浓烈的血腥味儿恶心的反胃。只能捂着自己的嘴，相顾无言。

　　卫长风眼底和他们如出一辙的错愕，但他好歹在明都见过白玉京出手，没一会儿就缓了回来。

　　“白师叔。”卫长风叫了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挠了挠头半响憋出了句：“你没事吧？”

　　白玉京很轻地摇了摇头。

　　妖物被除，众人满是劫后余生的喜。卫长风和剑宗弟子一边给仙门长老传讯，一边咕嘟咕嘟给自己灌灵药。

　　传完灌好，重伤的席地而坐休息，轻伤的就站起来在尸山里扒拉，寻找有没有幸存者。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逃跑的百姓被妖物划伤吞吃，剑宗也有几个弟子不见踪影。

　　卫长风怕他们逞能，亲自一个个看过去确认伤势，然后划好地方。

　　看着从废墟妖身里拉出来的一具具残尸，剑宗弟子那抹活下来的欢喜烟消云散，一言不发地剖开妖身，埋头翻找。

　　妖物先前在暗道就吃了不少，那些尸体已经被腐蚀得面目全非，好在衣裳还保留大半。剑宗弟子忍着腥臭勾出，处于濒临崩溃的他们显得格外压抑。

　　不知何时响起一道泣音，紧接着其余人脑中紧绷的弦也终于承受不住断裂。

　　这一行筑基弟子，最大不过三十，最小的没没及冠。他们大多出身上三州，在剑宗附近的城池，家里可能算不上富裕，但起码衣食无忧。

　　在进剑宗后，他们不断修行练剑，为的就是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可没人告诉他们，其景况会如此惨烈。

　　卫长风不忍地闭了闭眼，不知如何安慰这些弟子。剑宗对于这些刚筑基外出历练的弟子，都采用循序渐进的方法。

　　要么派到没什么危险的地方，要么由高修弟子带队，他们跟在后面观察打下手。卫长风就是这样过来的，等慢慢适应接受，那些弟子才会真正被安排任务。

　　此次意外，谁也没有料到。

　　连绵哭声转为低低地呜咽，十几个人如同幼兽一样，互相舔犊疗伤。

　　白玉京踏过乱石，倚靠在一根斜出的房梁上，眸光很虚地划过周遭，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出神。

　　衣袂被人伸手很轻很轻地扯了下，如清风拂袖。白玉京垂下眼，看着坐在旁边的剑宗弟子。

　　“白师叔。”他眼眶还红着，对白玉京投来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中的瓷瓶高高举起，遮挡住脸轻声说：“我听到你咳嗽了。”

　　白玉京没说话，接过瓷瓶，咬开封口仰头饮尽。

　　卫长风用神识大致搜罗过一遍废墟，幸好后面一同坍塌的屋舍里无人居住，不然就他们这几个人，又无医师真的就麻烦了。

　　等他终于有时间缓口气了，就看见一弟子拖着条半瘸的腿，仰头对着白玉京叽叽喳喳说什么。

　　而站在一旁的离荧惑顶着张模糊不清的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太高兴的气息。

　　卫长风慢慢把那口气塞回去，抬腿走了过去，也听清了那弟子的声音。

　　“你刚刚那招好厉害！叫什么？”弟子伸着手比划了两下，亮着眼睛问。

　　“没名字。”

　　“你是扶光剑宗的长老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不是。”

　　“那卫师兄怎么叫你师叔啊？”

　　白玉京扬了扬下巴，“这你得问他。”

　　“卫师兄。”弟子转过头看向他。

　　卫长风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好气道：“刚刚不还嚷着要疼死了，现在怎么不疼了？还有心思叽叽喳喳。”

　　“到旁边去休息。”

　　弟子不情不愿应了声，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捂着腿，蹦到了旁边的空地。

　　卫长风拱了拱手，“白师叔，这些弟子性子活泼，多有打搅。”

　　白玉京回了句无事。

　　卫长风翻来覆去地谢了几遍，终于将话拐到正事上。他问：“白师叔，他们这么费尽心思，要妖做什么？”

　　卫长风对妖煞了解不深，比不上那些在禁地天天跟这玩意儿打交道的。但起码也知根本。

　　煞有时还能交流几句，妖真的就无神无志。从刚刚暗道情况就可得知，背后之人也被妖煞影响，被吞吃入腹，连个全尸都无。

　　竟然如此，他们要那么多随时会反咬一口的妖物做什么？

　　白玉京看了眼他，问：“九州修士各境界人数几何？”

　　卫长风在心里算了算，开口道：“按明面上来看，渡劫不足一十，大乘不过百，离合约过六七，元婴数千众，金丹筑基练气不计。”

　　“那这些占九州世人几成？”

　　卫长风蹙了下眉，“修士终为少数，大概占千成之一。”

　　白玉京淡淡道：“是啊，修士终为少数，可妖生灵皆可成。”

　　卫长风沉默了。

　　逼人成妖，收为己用。这做法惨无人道，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细想。

　　妖物不会畏惧生死，也不用像修士一样慢慢吸取灵力突破。虽无术法，但刃剑难入的妖身以及强大的恢复力就是它们最好的武器。

　　厉害的妖物对上离合都不落下风。就拿今日来说，如果不是白玉京出手，面对这近百的妖物卫长风还真没把握活下来。

　　更重要的是，只要有煞的地方，它们就会源源不断涌出。

　　而成妖这个行为是不可逆转的，目前为止从未听闻有妖变回人的例子。

　　就算以后那方势力被捣毁，成妖的百姓也不可能变回人，仙门也不可能放任，最后的结局还是死。

　　卫长风心中突然一凛，往深了想，别的城镇会不会也有趁着界壁溃散，仙门百家人手不足无法顾全的时候，偷偷在其中浑水摸鱼的？

　　九州的确有不少猎奇者私底下养妖，不过都是亵玩。可仔细想想，他们的妖是从哪里进的？

　　静默了良久，卫长风压下万千思绪，恨声道：“他们是疯了吗？”

　　“不是疯。只是妄以为可以掌控变数。”

　　听到这卫长风一慌，连忙问：“白师叔，妖物真的可以被驯服吗？”

　　“不行。”白玉京说。

　　得了回答卫长风终于安下心，这时天空划过几十道剑光，是附近仙门的人。

　　卫长风散出灵力为人引路。

　　仙门为首之人和卫长风同境界，落地后双方互行了一礼。

　　环顾四周见到这的景况后，那人忙让弟子上去帮忙包扎疗伤，语气愧疚道：“是我们来晚了。”

　　卫长风说：“不晚不晚，我们也是刚察觉，连事情都还没搞清楚就发了符箓。道友能那么快赶来已是很好。”

　　因为事关重大，那人也没再讲究虚礼，径直问道：“道友在符箓中所言为实？真的有近千户人家失踪？”

　　卫长风脸色一白。

　　接踵而至的事情让他遗漏了这茬，失踪的人可不仅仅是几十几百。

　　那人面露不解：“道友，怎么了？”

　　卫长风顾不上失礼，转身问：“白师叔，那千户人家……”

　　白玉京抬了下眼，没什么情绪道：“尽已成妖。”

　　——

　　距离城池三十余里外有群山行列，这是两州的边限。哪怕在界壁消散后，也没几个人敢随意靠近。

　　而此时此刻，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在林间闪烁挪移，不断的响起金石碰撞声。

　　驻守的戍边军察觉到不对，提着行灯跑了出来。只见在火光照耀下，密密麻麻的妖物从黑暗中显露，它们身上被融了一条条手臂粗的锁链。

　　众人心中惊骇，拔腿就往后跑，妖物嘶吼着扑了上来，顷刻间，驻地百余戍边军半数丧命。

　　下一瞬，有人于妖口中伸出手，信烟尖啸一声射出，在长夜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