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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画像 ...

  •   这动作来得突兀,猝不及防之下,捻在手中的花树步摇被撞的晃动,发出低低的余音绕梁。

      就在这时,谢妄轻声说了一句话。

      “我想看你的眼睛。”

      白玉京微仰起脸,隔了印蝶红纱,静静看着谢妄。

      熏炉徘徊的热气将暗沉的春绸闷回了艶红,他来时随手一披,现下挽在腰间的绦带松松垮垮坠到了裳尾。

      红纱罩住了波澜不惊,只余下这慵懒秾艳的颜色,将白玉京身上那股子淡然疏离,融成缭绕在眼前的云雾。

      薄纱朦胧,白玉京只影影绰绰看见个轮廓,一动不动立在面前。

      他隐隐猜到了对方想做什么。

      白玉京心下有些无奈,明明已经猜到了,却还要执意当殿主,毫不遮掩,真是……

      胆大妄为。

      乍然响起的嗡鸣声压过那道几不可闻的叹息,谢妄垂眸扫了眼玉符,松开手说:“方才冒犯了。”

      覆在眼上的红纱没了支撑,一方堪堪挂在青丝上,另一方跟着坠落。

      谢妄又看了他一眼,才后退几步伸手划过玉符,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出:“殿主,你这是做了什么?刚刚长老怒气冲冲地来找我,数落了你好一会。”

      “还有呢?”谢妄问。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明里暗里夸我,说什么看好之类的空话,想让我同你争。”

      这样的话姜时羡听了不下十次,每回都满脑子疑惑,他们那里来的自信,觉得他能玩得过三百年大乘的谢妄?

      再者,自从在上任殿主那儿隐晦得知殿主到底是做什么的后,他吃喝玩乐,荒废修行,就差叛出宗门了。

      都到这地步了,殿主还是执着认定他了,反正殿主不要求修为,荒废就荒废吧。

      就在他自暴自弃时,谢妄找上了他,说了想接任的事。姜时羡头点的毫不犹豫,生怕慢了人反悔。

      姜时羡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这些话除了谢妄也没人能讲了。

      说完长老的坏话后,他顿了会,迟疑问道:“殿主,白玉京呢?”

      他不想当殿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白玉京,当年邺城一剑,直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

      而在听了长老们的话后,姜时羡心有余悸的对象,从白玉京变成了那些他敬重的长老。

      哪怕他们说得再冠冕堂皇,再好听,也逃不过心底的贪婪。

      割腕饮血,延绵寿数。

      看着他们和颜悦色地模样,姜时羡脑中却不由得想起,在邺城宛如疯魔了的陆怀山——

      以为是个例,不成想满殿尊师皆豺狼。

      姜时羡面上说考虑,回去后就打算着找个远的任务,躲上个十几二十年,结果转天便被带到了主殿。

      在他眼里,殿主算不上个好人,但说坏人也至于,起码在主殿那段时间格外照顾他。

      说起来他现在应当因秦或之事,被贬到禁地自罚。说是自罚他走时却不见多难过,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

      他说,他和姜时羡不一样。

      他是在嫡系里挑出来的,为了延寿被困高楼,就算没当面见过白玉京,也早已满身污浊。

      现下自罚何尝不是解脱,希望——到这他忽然像是不知从何说起,良久后,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只愿往后,不要再见到这位仙神。

      “……”

      思及此事姜时羡心中又泛起酸涩,正想开口就被谢妄的一句“在我旁边”,给吓了个机灵。

      愁绪消失无踪,他“哦”了一声,干巴巴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逃也似的挂断了玉符。

      看着黯淡下去的玉符,那种临摹不出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谢妄捏了捏发尾,转身道:“走吧,不是说要去看画吗?”

      他抬手点在墙壁上,镌刻的阵法缓缓转动,一条向下延伸的走廊出现在面前。

      谢妄先行踏了进去,白玉京勾着红纱在腕上绕了两下,起身跟在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大片火光洋洋洒洒拐角处,白玉京听见了潺潺流水声,一道水曲回廊铺在眼前。

      水面上浮着一盏盏长明灯,似久未来人火光微弱,照出来时能模糊看见,半透的灯面上书写着一个个名字。

      顺着弯折水曲往前看,能见一方不大的圆台,其上立着一幅玉屏画,大片浓色掩盖住铅白的玉石。

      画上绘着日月悬天,山川河流,仙鹤齐鸣,以及被此景陪衬的人——

      垂枝桃花缠缠绕绕,其中一枝碰巧缀在白玉京半阖的眼尾,殷红自眸底淌出,弄上桃花,在枝干间蜿蜒而下,染就衣裳。

      玉屏融台,那裳尾颜色从画上迤逦至祭台,顺着镌刻着的花纹,流向环绕在侧的池水。

      恰好,灯暗如残昏,照池生血霭。

      白玉京俯身,苍白的指尖动下,还没碰都知道那灯上写的是什么,饮过他血的人。

      秦或,闻星河,谢妄,祁渊絮,陆怀山……

      无论来处,何途,皆归在此。

      “白玉京。”谢妄忽然唤了声。

      白玉京偏头,“何事?”

      “为什么上清殿执意要将你送入禁地?甚至愿意许诺我好处,也不敢来见你?”谢妄嗓音沉沉道:“你其实不在乎他们所作所为,也不会走。”

      如果白玉京不愿意留下来,执意要走。说实话以他一剑废大乘的能力,上清殿的长老全都来也不够他砍几下的。

      这就显得他们所谓的囚禁有几分可笑,像是稚童间扮家家,唯一年长的人在旁纵容。

      至于不敢见,他大致猜到了,左右不过愧疚或者恐惧,但归根结底……

      白玉京抬了下眸,“他们怕死。”

      “是啊,他们怕死,怕到就算大逆不道,也要囚禁仙神,恨不得日日饮血。”谢妄眯了眯眼,一字一顿道:“但为何又会有不可再囚,不可再寻,不可再见的禁令?”

      这禁令为仙台首座所下,跟着来的还有“犯禁者,格杀勿论”的命令。

      不知为何,白玉京没答话。

      谢妄没在意,望向玉屏画人像,目光落在那双殷红的眸上,轻声道:“因为再囚下去他们便会抛弃纲常,沦落为妖。”

      为何非要挑选性子纯良温善的人来面对白玉京?旁人不可轻易靠近?

      为何每一任主事都活不久?

      为何主事死后不可再囚?

      因为……

      “白玉京,你是煞。”

      低冷的声音在空寂的暗室里回荡,白玉京走过回廊,坐在祭台石阶上淡淡“嗯”了声,并不意外。

      在换骨的那一刻,他就知晓以谢妄心性,必会推出结果。

      得了回答,谢妄心道,那这种种疑惑,都可以得到解释了。

      煞气诱人成妖不分修为,是看心智。若心智不坚,哪怕站在面前的是渡劫大能,照样撑不了多久,便会沦落为妖物。

      所以他们要挑选性子本就温和纯良,不易生杂念的人,将之调教后推出来面对白玉京。

      当然,也可能他们还不知道白玉京的身份,只是觉得此为上天降罪,然后靠暴毙时间推断出来的最好结果。

      按道理的确如此,毕竟在下四州煞气环绕之地也有人终身安好,幸福美满的过了一辈子,也未有成妖的迹象。

      但问题就在他们要求做到事上。

      让温和纯良的人为了一己私欲,去囚禁一个仙神,亲自划开他的皮肉取血。

      甚至还要一边伤人,一边对着受害者哭诉,说那些翻来覆去不知背了多少遍,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求他勿要怪罪。

      久而久之,要么和豺狼一起,沦为贪恶之人,要么心里不安,辗转难寐,渐生杂念。

      但无论是贪恶还是杂念,最后都会因承受不住,成妖死去。

      当那人死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不能再囚下去了,不是因为找不到人来替代,毕竟九州幅员辽阔,这一个个身处高位,想找一个善人来送死再简单不过。

      而是……

      一个被称为仙神的煞,真的能靠不见其人,禁地阵法就被挡住吗?

      谢妄生来煞气蕴骨,被纠葛长大,旁的不说,论煞气九州没几个比他了解。

      答案自然是挡不住。

      上清殿消磨煞气的地方他见过,有些执念过深的煞气,哪怕有阵法隔着,都会泄露出一些气息。

      他也曾尝试过,阵法甚至连他身上的煞气都束缚不住,更遑论白玉京?

      要知道自换骨后,那些煞气便乖乖待在骨里,不再出来侵扰他。

      谢妄目光从玉屏移到白玉京身上,说:“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成煞的?”

      他曾经以为白玉京和离荧惑一样,皆是寥天玉阶断时,死后成的煞。

      但他很快发现不对,白玉京和离荧惑不同。

      后者敏锐些的一眼便能认出身份,而白玉京闲游世间近万载,无人识破身份。

      从离荧惑泄露的只言片语里,谢妄推断出白玉京在天域的地位不比解清池这个仙台首座低,可一旦问其来路,便直言不知。

      这让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连仙神都不知道白玉京的底细?

      以及,众所周知,煞是恶欲妄念,是不好的东西。

      古往今来,从没听说过煞生骨血,可延绵寿数的。

      谢妄静默了片刻,换了个方式问:“你是死后成煞当上仙神的?还是当上仙神后成的?”

      “都不是。”白玉京慢声道:“谢妄,天域在我之后,是我亲手书下其名。”

      在天域前,世人供奉日月星辰,苍山神灵。

      在天域后,世人神龛里才换成一位位仙神,有所求的祭祀香火也找对应神像。

      谢妄眼神一顿,他没想到白玉京这般直言不讳,也未料到其来历真如困倦时,无意间的错想一样。

      那挑挑拣拣,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斟酌许久的言辞被抛却,他笑问道:“白玉京,你是天道欲念吗?”

      池水涟漪,浮在上面的灯盏晃晃荡荡碰撞,发出脆声,白玉京耳边跟着响起一句温凉的话。

      「是什么?微生,你又在多思。」

      ——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了,没有大纲剧情全讲究一个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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