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救世指南》月色遥

101、死因

　　解清池一行行看下来，鬼使神差间伸出手，碰了其中一行。

　　只见简短地金字浮动了几下，像书简一样展开，在后面详细描绘出此事的前因后果。

　　他怔怔抬头，环顾了眼四周，金字整整齐齐按照时序排列，一眼望不到头。

　　不过很奇怪，解清池皱了皱眉，这些金字看着没有依托，但他总觉得不是凭空悬浮，反倒像镌刻在什么东西上。

　　左右不过记录之用，他没在这纠结太久，转而看起了那些仙神陨落。

　　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划过一行又一行金字，看得越多解清池的心也越沉，大多仙神的死因，都是耗尽寿数。

　　但看生平，能发现这些仙神活过的寿数不定，长至三万载，短则几百几千，甚至他还看见个年不过百的。

　　白玉京不可能有所偏颇，那造成这参差不齐，只能是他们所作所为。

　　凡岁不过万者，必临九州，牵扯俗世。

　　解清池转头看向白玉京，“世上因果，自有定数，不得妄改。”

　　他问：“这就是你不让仙神沾染红尘的原因？”

　　“我从未说过这话。”白玉京嗓音温沉响起，带着轻微的无奈，“你们……怎么都喜欢将那些什么规矩，归根到我的身上。”

　　不是？解清池有些错愕，“他们不是因为插手人间事，屡犯天规，因此折损寿数，落个早亡的下场？”

　　白玉京摇了下头，“本就身在红尘，哪有完全置身事外的道理。”

　　这话说得没错，仙神里有不少偷偷溜到九州的。哪怕是解清池，私底下都没少和解家联络。

　　他皱了皱眉，仔细想想这句话的确不像白玉京说的，毕竟这与立下天域的本意完全相悖。

　　解清池低下头，又看了一遍众神生平，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可能。

　　“他们是因为受封死的？！”

　　符灵以禄存济万民，流惮以瑞雨泽天地，折夭以时春逆阴阳，应玄以雷霄斩尽邪魔妖祸。

　　他们在死之前，全都用了受封的能力。

　　但是……“为什么？”

　　这些本就由仙神司掌，不应该是依仗吗？怎么会成为导致仙神早亡的罪魁祸首？

　　白玉京指尖抵在流惮的生平上，淡声道：“不止仙神，修士亦可用阵法符箓调水聚雨，往后九州也可能演变出别的法子。”

　　“但是，无论是阵法符箓或旁的，归根结底，始于万物，是灵之器。”

　　那些堪称惊奇的物件，再怎么复杂离奇，都是由人创造出来的，并且在后来之人慢慢摸索中，被一点一点研究透彻，掌握。

　　白玉京闭了下眼，“受封不同，它没道理。”

　　不属天地衍化之则，不为万物生灵所控。

　　它是白玉京的，如果就这样被封给凡人精怪，他们也受不住。所以才会有寥天玉阶，替他们脱胎换骨才能承得下。

　　他们因此得到了仙名执掌，以及万年不尽的寿数。

　　可到底不是自己的，玉阶只能让他们承下一道，不可再多，也不会再生。

　　那些仙神，与其说是耗尽寿数而死，不如说是用尽受封而亡。

　　至于人间香火，不过锦上添花，无法更改结局。

　　解清池眼睫颤了颤，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所以，不让仙神沾染红尘的，从来不是天道或者白玉京，而是他们自己。”

　　可能是担心后来者重蹈覆辙，也可能是他们怕了。毕竟成了仙神，拥有那么漫长的岁月，怎么能轻而易举死了？

　　根本没有什么妄改因果，屡犯天规会折损寿数。他们借着白玉京万事不理，向所有人编造了个弥天大谎。

　　与此同时，解清池也明白了，这些时日天域察觉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了。

　　那些凡人精怪被冠上仙神之名，但除了受封和寿数以外，他们依旧是他们。

　　不会因为成为仙神就变得无所不能，刀剑斩下头颅依旧会死。也不会通天彻地，原本看不懂的术法现在拿上来，还是不会懂。

　　就像符灵一样，哪怕为仙神，却被他这个修士肆意威胁。

　　无论温和良善还是性本卑劣，都不会因为这一遭飞升大彻大悟，发生什么变化。

　　就算往后移的性情，也全部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怪不得白玉京说本就身在红尘，这看似遗世独立的天域，亦是人间。

　　悲欢离合，爱恨怨憎。他们自认为摒弃，其实没一刻抛却。

　　解清池哑声问：“你为什么不制止？”

　　他知道白玉京立天域的原因，是为了不愿俗世再多灾厄。

　　“为什么要制止。”白玉京望向那一幅幅人像。

　　解清池怔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就算制止谣言也没什么用，仙神或早或晚都能发觉。

　　不愿的就是没有这谣言也不会出手，龟缩在那一亩三分地。心怀苍生的，就算当真天规明令禁止，也会不顾一切出手。

　　“白玉京，你……”

　　白玉京等了会没听到下一句，侧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他目光掠过金字，一边活不得，一边欲求死。

　　解清池心下微动，隐隐约约摸到了什么，关于白玉京……

　　“奉先所记皆我所知。”许是累了，白玉京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解清池挑了挑眉，“你所知？难怪里面还夹杂着日志。”

　　其实也算不上日志，就是一些零碎的话。比如捡了只碰瓷的鸟，远赴万里看落花，结果走错方向，倒赏了大漠孤烟。

　　白玉京：“随手记得，当时没想到会有人来。”

　　解清池眯了眯眼，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是首个进来的人？不可否认，他心里有些愉悦。

　　白玉京半阖着眼，看起来昏昏欲睡的模样，发出的声音却有些冷，“你心有什么不解，可自行去找。”

　　解清池动了下，又停在原地，“白玉京，你为什么会选择带我来这儿？”

　　不知为何，白玉京没答话。

　　解清池又问：“你知道我所求为何？”

　　白玉京：“嗯。”

　　解清池：“那你有办法吗？”

　　静默了良久，白玉京说：“不管你信不信，长生不可求。”

　　避而不谈的话被掀开，解清池在心里应了句，我信。然后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

　　“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他眨了眨眼，“你这么放纵，就不怕我为了长生疯魔，让九州大乱吗。”

　　他可不是那些只能依仗受封的仙神，他是渡劫修士，麾下更有仙门世家。

　　白玉京：“百无禁忌。”

　　这一句祝言在所有仙神耳边响起，他们做什么，造成的结果是好是坏，他从来不会去管束。

　　解清池望着他，片刻后笑道：“白玉京，我明白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

　　白玉京抬了下眼，静静看着解清池转身，一步一步走入了鎏金交织的长夜。

　　这一幕像极了在扶光剑宗时，他也是这样看着闻星河离去。

　　——

　　得到许可后，解清池并没有着急，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拣了些在奉先殿看见的趣事，来和白玉京讲。

　　他不得不承认，和白玉京待在一起的感觉真的很好，他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无论什么都能谈上几句。

　　那段时间，白玉京也没有去别处，一直留在天域。

　　某一个长夜，解清池从奉先殿出来，熟门熟路地往檐上花间转了一圈，找到神情懒散的白玉京。

　　他拿出酒水，动作间突如其来地说了句，“多谢。”

　　白玉京眯了下眼，“谢什么？”

　　“谢你带我上天域，应许纵容。”解清池说：“不然，当世风景，我怕是要少见七分。”

　　白玉京起身斟了一盏酒，“不必。”

　　解清池笑了笑，显然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他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白玉京，我刚刚看见，修行之法刚出来时，天下人人皆可练，哪怕是练气期都可达到三百余岁。”

　　“可是现在，练气期只能活一半。”解清池开了个玩笑，“说不定千百年后，练气与凡人就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也许再过上很久很久一段时间，久到世上生灵轮转几回，灵力枯竭，精怪死绝，世人听闻现在的景况，会不会觉得只是个玩笑话？

　　就如同他观那些叙述一样。

　　白玉京没什么情绪道：“这是常事，不可避免。”

　　常事？估计也只有白玉京会这么说了吧。

　　解清池想了想，毕竟除了他，没有人会记得这些，后世只能凭借残留下来的只言片语，来窥视曾经的景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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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清池酒量其实不太好，具体说不准，反正比不上白玉京，一般对酌最后都是被扶着回殿。

　　好在他喝醉后不会耍酒疯，亦步亦趋跟着，只是人有些昏沉意乱。

　　那时候解清池就会想，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他手上沾的血不比谁少，但到底是正统仙门出身，对于屠杀百姓还是做不到毫无波澜。

　　所以当止离将梦到的事告知后，解清池站在春夜昼，望着不远处的奉先殿。

　　那一刻，他应当很想见白玉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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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解清池常想，其实并不是他太敏锐了，而是那人本就没遮掩，把琐碎的前事串联起来，连问询都用不上了。

　　七万年前，白玉京静立苍山，心忽有感，久住在此。

　　长风许天，自取一域。

　　此后万年，天域为众神居所。

　　七万年后，止离上仙死前留下天机。

　　仙神一夕俱陨，九州三分大乱，天域顷刻覆灭。

　　如她所言，白玉京那么厉害，活了那么久，身后又是天道，天底下还有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天域覆灭？

　　这位仙首因不忍立下天域，但道世事无常，成也败也。

　　解清池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得知这个消息后便下定决心，立刻演了一场戏，震慑天域仙神，同时压下了那些不满的声音。

　　说实话，如果天域都是和白玉京那样，天生地养的神灵，解清池还真没什么办法。

　　可是你看，就是那么巧，天底下只有一个白玉京。

　　设立仙台这个过程十分顺利，白玉京和解清池在奉仙殿那三问三许，让一些仙神明白了仙首的态度。

　　然后他去了赐字，把韶光封进铃音，改成首座。这个名头很好用，能不动声色地渗透天域九州。

　　而其余仙神再也不敢斥他狼子野心，以下犯上。

　　他成了这天域里唯二不同的存在，也在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午后，忽然明白了件事。白玉京并不是懒得遮掩，而是了解。

　　比他自己，还要了解韶光上仙，解清池。

　　世上最讽刺悲哀的莫过于此，哪怕再来一回，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他没当上这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人，倒在另一条路上越走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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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仙殿的门很久没有叩开了，这些年天域也没再有飞升的仙神，久而久之，仙首连同恭敬被遗弃在了过去。

　　直到有一天，白玉京带回来个孩子。

　　仙台悬浮在天域上方，解清池站在窗前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孩子趴在肩头，由白玉京抱着走过玉阶。

　　天边无端落起了雨，鸟雀们乖乖飞回了窝，余下几只坏掉的，还在茫然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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