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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揭棺 ...

  •   九州明都。

      岁末残冬,风雪连绵。

      白玉京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醒来。

      苍白的指尖动了下,棺内瞬间响起了薄冰乍裂的脆响。

      融入骨髓的冷意后知后觉地泛了上来,将他身上的昏沉困倦压下了点。

      思绪逐渐回笼,他断断续续的想着,又过去了几年?

      算了,不重要。

      浓稠的黑暗遮盖住视线,白玉京缓了会,抬起手覆在了面前的棺盖上。

      他向来不在意这些虚礼,当时挑了这个地方,直接把棺材带过来往土里斜着一插,人往里面一倒,就完事了。

      出来的时候也方便,还便宜。

      棺盖被推开,白玉京抬腿走了出来,外边凛冽的寒风带着雪粒子瞬间呼在了脸上,他下意识偏了下头。

      就在这时,一缕半透明的黑雾试探地从衣袂处落下,悄悄在风中散开。

      白玉京没有发觉,他睁开眼扫视了圈四周,最后将目光又落回了身旁已经有些腐朽的棺材上。

      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见深褐色的棺身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暗红的字。

      这是古字中的“障”。

      白玉京不懂阵法,也不会符箓,幸而还有一手书祈勉强能用,不然这棺材估计留不到今天。

      风雪渐大,他回过神,循着记忆从棺中薄冰下,找到了当时一同带进去的长剑。

      长剑已经生锈了,剑身上也满是豁口,毕竟是在凡间十两银子就能买一把的普通铁剑,连个剑鞘都没有,要求不能太高。

      不过锈成这样,要劈开那棺材估计有点悬。

      白玉京沉默了会,握着剑划向自己的掌心,鲜血断断续续地涌出,他垂眸看着,感觉差不多了便抬起手将血抹在了那个“障”字上。

      随着鲜血浸入棺木,“障”字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原本一成不变的景象也逐渐虚幻朦胧。

      白玉京嗅着风雪中浓烈的血腥味儿,有些恹恹地闭上了眼。

      ——

      风雪崖。

      虽然夜色已深,却仍有不少新入门不久的剑宗弟子还留在这练剑,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云纹服饰,胸口处还用金线绣了一轮烈日。

      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带起了地上的大片枯叶,其中一位弟子的手毫无征兆地抖了下,让原本流畅漂亮的剑招,突兀地断在了那儿。

      “谢妄师兄!”不远处有弟子见此,招呼道:“练了那么久,你要不也过来休息会?”

      谢妄回过神,压下心底的那一点异样,笑应了声好。

      休息的地方是在一块巨石边上,勉强可以遮挡点风雪,周围还点满了照明用的明火符,一群半大的少年们就这样抱着剑席地而坐。

      谢妄挑了个空位刚坐下,便听见有人问:“你们听说了吗?昨天那妖邪又出来杀人了。”

      有些醉心修练,消息落后的弟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一脸惊讶:“又杀人了?这已经是第几个了?”

      那人压低了声音:“第六个了,我昨天趁执法师兄不注意,远远瞧了一眼,死相凄惨。”

      “这次死的是谁?”

      “不清楚。”那人挠了挠头,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道:“谢妄师兄,你前些天不是入执法堂了吗?”

      所有人的视线跟着看向了谢妄。

      谢妄点了点头,接下了刚才的话:“这次死的就是执法堂弟子,巡逻时不小心落单,结果等人发现,再回去找时已经没了。”

      其余弟子听完后倒抽一口凉气,不过几天,那妖邪竟然变得这般厉害?连执法堂的人都能杀了?

      想到这他们开始惴惴不安,生怕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

      谢妄嘱咐道:“你们回去的时候,尽量别一个人,也不要去偏僻的地方。”

      众弟子连忙点头,几个离得远些的弟子听了,立马也靠过来了些,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捉去了。

      有个弟子一不留神,直接被挤出去,他稳住身形后嘲讽道:“挤什么挤什么?执法堂的人起码都是筑基期的,如果连他们都抵不过的话,那我们这群练气期就算扎一堆有什么用?”

      气上头的他还意犹未尽地补了句:“打架又不是算数,要是人多有用,还要修练做什么?”

      众人:“……”

      你说的好有道理,但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

      他们默默地把目光移向了在场唯一的筑基期。

      “谢妄师兄,你坐过来点。”有弟子厚着脸皮开口。

      谢妄笑了声,“没必要如此,平日注意些就好了,而且闻师兄已经从绛河回来了,现在亲自在剑宗巡逻。”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一脸无奈地换了位置。

      闻师兄回来了?

      听到这几个字,弟子们不安的心瞬间定了下来,“想来那妖邪很快就会被捉住了。”

      其余人附和道:“是啊,闻师兄可是金丹后期,还是上三州下来的人,妖邪什么的,肯定是手到擒来。”

      说到这,剑宗弟子突然想起前些天听到的消息,“谢妄师兄,你是不是过些天也要去往上三州了?”

      “还不清楚。”谢妄想了想,“师尊他忙,还没安排。”

      众人闻言,发出羡慕的惊叹。

      羡慕完后,有弟子叹了口气,小声咕哝道:“明明同样是刚入门两年,咱们还在练气期徘徊,谢妄师兄早早筑基了不说,前些天还被离合期修士钦点为弟子,不日便可去往上三州……”

      说到这,他话音一转:“如果季越师兄还在,应当也到筑基期了吧?”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场的都是修士听得一清二楚,谢妄脸色没面,只是半垂着眼皮,敛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沉郁。

      坐在他旁边的人怼了他一下,斥道:“这能一样吗?”他用气音继续道:“而且你好端端提季越师兄做什么?”

      那弟子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捂着嘴向谢妄道歉。

      谢妄弯着眼睛,温温道了句:“无碍。”

      眼见气氛僵了下来,有人主动开口转移了话题:“谢妄师兄,你是怎么同孟长老认识的啊?”

      那可是离合期啊!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其他弟子原本就在注意这边,现在更是一个个竖起耳朵听。

      谢妄张了张口,忽然神色一凌,握着腰侧的佩剑霍然起身。

      其余剑宗弟子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突然发现眼前风雪骤停,原本景象如水月镜花一样碎裂开来。

      毫无防备下,众人和白玉京撞了个对脸。

      双方场是沉默。

      白玉京是刚睡醒,整个人朦朦胧胧的还没缓过来。

      剑宗弟子则是吓得。

      任谁看到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特别是这个人手上拎着把生锈的铁剑,身旁还立着一副染血的棺材。

      活脱脱就是传闻中的妖邪厉鬼。

      谢妄反应最快,立刻回过神上前,“铮——”的一声,抽出剑抵在了面前人裸露的脖颈上,厉声喊道:“别动!”

      白玉京没听,转着脑袋慢悠悠地打量着周围。

      看着那一群仓皇起身,直打哆嗦却还倔强拿着剑,扎堆站在一起的少年,以及他们身上绣着烈日的衣裳,白玉京估计是那家涉世未深的宗门世家弟子。

      胆子不大,但一个个敢说得很。

      果不其然,原本还怕得不行的剑宗弟子,借着火光看清楚他脸的那一刻,便跟炸开了锅一样,纷纷开始小声交谈。

      “这就是那妖邪吗?看着不像啊?”

      “怎么不像?难道妖邪会在自己脸上刻字?说自己是妖邪?”

      “长得这般好看,这妖邪莫不是雪妖精怪?”

      众人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不远处的人,心说的确很像。

      特别是这地方风雪不休,那人发梢衣诀上又还带着浮冰碎雪。

      白玉京被议论半天也没生气,甚至还想寻个地方坐坐。

      他拎着剑一动,原本还在说话的剑宗弟子呼吸猛地一滞,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一脸忌惮的看着白玉京生怕他突然出手。

      谢妄眉头紧皱,把剑往旁偏了偏,以示震慑。

      泛着凉的剑刃抵在颈侧,那人却没什么反应,好像那不是一把劚玉如泥的铁剑,而是随处可见的树枝枯叶。

      鬼使神差间,谢妄直直地与那人对上视线。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清透纯粹,仿佛一切在他眼里都无处遁形。

      “我不是妖邪。”那人说:“你们可以叫我白玉京。”

      谢妄心猛地一沉,他尽量稳住视线,面不改色地问:“既然你不是妖邪,为何会突然出现这里?”

      “为何出现在这。”白玉京神色淡淡地指着身旁的棺材道:“自然是因为我就葬在这啊。”

      又低又冷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这时风应景地刮了起来,周围的明火符被吹得明明灭灭闪了好几下,而跳跃的火光落在他那张明靡绝艳的脸上,反倒有一种诡异的非人感。

      扎堆的剑宗弟子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原本就神经紧绷的其余人被这一吓,脑子霎时一片空白,跟着叫了起来。

      一瞬间风雪崖上鬼哭狼嚎,有胆子小的,被这声音吓得哐哐就倒在了地上。

      白玉京揉了揉耳朵,看着那两个晕厥过去的少年,难得愣了一下。

      缩成一团尖叫的剑宗弟子神情恍惚地瞅了一眼昏倒的弟子,后知后觉的回过神。

      懂医术的弟子瑟瑟发抖地挽起袖口把脉,不懂医术的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手忙脚乱地打开就要往两人嘴里塞。

      还好被人眼尖拦了下来,不然这乱七八糟一灌,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

      那边乱成一团,这边白玉京却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脸,谢妄眼神一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问:“这不关我事吧?”

      谢妄被他这一问情绪差点没连上,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

      “……”

      “他们是被自己人吓得。”白玉京说着还贴心地指了一下刚刚发出惨叫的人。

      谢妄:“……”

      到这其实他已经有几分信了,没说话是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

      被自己人吓晕厥这种事,他也是头一回遇见。

      看着对方不作声,白玉京又补了句:“我没有修为。”

      谢妄表情愕然,这句话他是真没想到,他知道白玉京不是妖邪——

      起码不是之前在剑宗做乱的那只。

      可是他没想过对方没有修为。

      迟疑了几秒,谢妄将剑收回,伸出手搭在了白玉京裸露的脖颈左侧。

      “冒犯了。”

      不管是修士还是精怪,凡是化成人的,都逃不过一条准则。

      修士吸纳,使用灵气,会根据自身功法的不同,让灵气在不同的经脉中流淌,释放。

      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绕过脖颈左侧的那条经脉。如果直接触碰,还可以感受到灵力流动。

      而其它化成人的精怪亦是。

      不过这个探灵的方法只适用于大乘期以下,因为到了大乘期,灵气游走在骨骼经脉中,形成了一副完整的回路体系。

      用四个字形容,就是返璞归真,你摸也摸不出什么,当然,摸出来了也不重要就是了。

      但就算在修仙界,脖颈这种脆弱的地方修士也不可能让人随意触碰,所以这个方法大多适用在了道侣间的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上。

      谢妄也见过不少,自己碰还是头一次,所以搭在白玉京脖颈侧的手整个都是僵硬的。

      半响后他收回了手,有些不确定的开口:“的确探查不到,你是个凡人?”

      精怪要幻化成人必须到一定修为。

      白玉京“唔——”了声,没有否认。

      后面乱作一团的弟子乍然听到这句话,面面相觑地重复:“凡人?”

      他们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但随着凝神打量,心底那点违和感慢慢放大,他们发现,这人身上气质纯净平和,根本不像传闻中的妖邪。

      有人指着晕倒的弟子,疑惑道:“所以这两个师弟是怎么回事?”

      “可能真的是被自己人吓晕过去了?”

      “……怪不得刚才摸了半天脉没感觉到问题,我还寻思着是不是我没学到家。”

      听到这众人又是一默,无它,这说出去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们低着头把药都收了回去,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站了起来。

      “抱歉。”谢妄对着白玉京又道了句:“先前冒犯了。”

      “无碍。”白玉京随意挥了挥手,目光划过陌生的景致,停在了不远处的巨石上。

      他看着巨石上的字低声念道:“风雪试剑。”

      这句话让窒息的气氛一松,剑宗弟子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开口道:“对呀,风雪试剑,这名字还是剑宗尊者亲自刻上去的。”

      “剑宗你听过吗?就是上三州的那个扶光剑宗。”

      “我们虽是剑宗在明都的分宗弟子,但到了修为,也能去上三州。”

      “所以你不要怕。”

      所有人话音一顿,看向那人。

      那人被看得涨红了脸,半响后憋出了句:“怎么了?”

      众人瞅了眼清凌凌站在那,被剑抵了半天眉头都没带皱一下的白玉京,又看了眼还昏迷着的师弟:“……”

      没怎么,只是不知道你从哪儿看出他怕了?

      想到这众人又直犯嘀咕,没见过这样的凡人。

      白玉京默默听着,心道怪不得瞧他们衣裳上的烈日觉得眼熟,原来是扶光剑宗。

      倒是巧得很,他来这时,刚从扶光剑宗出来不久。

      经过这一统瞎扯,这群新入门不久的剑宗弟子,已经全然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叽叽喳喳地开始询问,白玉京是怎么到这风雪崖的?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他们帮忙?

      他们身上带着涉世未深的热情,又经过剑宗教导,对于凡人总抱着保护的心态看待,哪怕刚刚失了面子,也没想过报复埋怨。

      白玉京没有说话,他偏了下头,看着远处风雪笼罩下的重山峻岭,楼阁台谢。

      寂静的夜幕下闪过一道清越的破空声,剑宗弟子动作一顿,随后便见两名身着白裳的人从远处御剑而来,落在了风雪崖上。

      其中一人飞快扫视了一圈,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符箓,掐着诀往白玉京方向一散,纷纷扬扬的符箓落下,迅速地结成了个简易的困阵。

      做完这一切,那人看着困阵中的白玉京皱了皱眉,转头问:“是谁掐的传音诀?有没有人受伤?”

      “执法师兄,是我。”有弟子举了下手,然后犹豫地在想怎么开口。

      “师兄。”谢妄抬手挡了一下正准备拎着禁灵锁上前的执法弟子,面对他不解的目光,解释道:“他是个凡人。”

      执法弟子:“???”

      执法弟子懵了,“凡人?你莫不是在逗我,凡人怎么上得了风雪崖?”

      剑宗附近虽然也有凡人城池,可这儿是剑宗内部,除了迎客峰的杂役弟子外,其余凡人没有人引路,连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

      他仔细打量了眼谢妄,发现对方神情不似作伪。

      执法弟子明显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些犹豫地看向旁边的人:“闻师兄,这怎么办?”

      被叫闻师兄的人没有应声,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白玉京。

      白玉京偏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你认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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