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火》香山甜甜

2、对峙

　　与此同时，岔路口驶来一辆黑车，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停在她跟前，吓得近乎以为那骨碌的前轮要碾压到她的脚尖。
　　香樟叶茂密，车像是有预感般停下，岁安猝不及防正对上一车窗，黑色的单向透视膜将车内的光景统统遮掩。车窗反光，岁安在车窗上看到了一脸惶恐的自己。
　　窗户兀的落下，慢慢显露出一张好看的娃娃脸，近到能细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从眉眼到鼻翼到嘴唇再到下巴，一点点显露在她面前——苏黎野。
　　岁安内心狂跳，越是仔细打量，越是移不开眼。
　　他双手撑在窗沿上，又靠近了她几分，居高临下俯视，眯着眼，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罗纳威。只听得冷冷他问道：“你住这？”
　　岁安不知他所指何意，只知道不知所措点头，因为她的确是住这的。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少年像是确信，黑得发亮的瞳仁微张，好看的睫毛一颤，越发衬得意气，像是抓住了罪魁祸首。
　　只听带着微怒的语气说道：“原来是你？半个月了，知不知道我每晚被这装修声音吵得睡不着觉？”
　　岁安愣了愣，有些羞愧，哑着音连声道歉，脸也因为紧张而有些泛红。
　　可到头来，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其他什么道歉的话了，“对，对，对…”
　　娃娃脸被气笑了，是冷眼中带着的一声嗤笑，语气凶狠得很，“还对？对什么对！”
　　热浪冲到天灵盖，岁安猛吸一口气，咬紧牙关，颤抖着唇，攥紧了手，连脖子都在发烫，总算，那两个字终于冲出了牙关，“对，对…不起。”
　　察觉到面前人气场瞬间冷了几分，岁安等着他的下一步谩骂，她从小就有语音障碍，一紧张说话就磕磕绊绊。
　　岂料娃娃脸着实不给面子，皱了皱眉，冷哼一声，像是真的被她气到了，一言不发按上了车窗。
　　一起都戛然而止…
　　苏黎野知道自己向来不是这种行到半路而止的人，这回是怎么了？
　　江望一脸无所谓，道：“跟乡下的野丫头计较什么？可别坏了心情。”
　　苏黎野剜了他一眼。
　　江望又道：“好吧，今天的五杀就让给你了。”
　　苏黎野不屑，“需要你让？”
　　“既然如此，那苏少爷让让我呗。”
　　“就不！”
　　“行，我们今天晚上就分个胜负。”
　　“哼，”苏黎野不予置评。
　　车很快就停了，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少女站在原地，一脸无措。
　　真傻不傻，还站着，不就凶了她一下吗？
　　刚刚仰着头望他的少女，似乎还在眼前。明明土里土气的，两辫子也扎的歪歪扭扭，也就一双小鹿眼黑得发亮，像是嗪着泪。
　　可明明就是她的错，敢情像是他欺负了她一样。兴师问罪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委屈上了？
　　算了…乡下来的小结巴而已，眼不见为净。
　　点燃的引擎就像少年的脾气一样，驱使车往前驶去，又在不远处消咽。
　　只剩得岁安一人站在原地，像是没回过神，对着乌黑难闻的尾气不知所措攥紧了双手。
　　“这小子就这样，越发无法无天，等会儿奶奶就帮你教训教训他。”
　　这一声就喊回了岁安的胆怯。
　　循着声音，岁安这才看见，隔壁那栋楼下有个老奶奶拿着大剪子在裁剪树的枝丫。
　　“隔壁好久没住人了，这下好了，这回没想到还等来了个小姑娘，好的很呐。”
　　老奶奶站的笔直，一头银白的发理得整齐，精神得很。
　　岁安打招呼，话说得慢，一字一顿，一板一眼，“奶奶，您好，我叫岁安。”
　　“哦，岁安。我姓周，叫我周奶奶就行？”
　　岁安点头，“周，周奶奶，好。”
　　对面的花圃窸窸窣窣，探出一只头来，微微扭头歪着脑袋看着它，是一只雪白的波斯猫，格外温顺。
　　岁安蹲下身子，歪着头看它。四目相对，似乎察觉到对面女孩身边气质温和并无恶意，小猫咪一步又一步走到了岁安跟前。
　　小爪子扒拉着她的裤尖，岁安摸了摸它的头，见它没有反抗，将她搂在怀里。小花猫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臂弯，岁安心都化了。
　　“喵，喵，喵。”纯白色皮毛茂盛，柔软，声音莞尔，动人。
　　“七七。”像是有预感，小花猫懒洋洋挪了挪头，望着对面花圃的喊它的周奶奶。
　　“看着漂亮小姑娘就赶着往上爬是吧，这小花猫。”周奶奶嗔怪着，却又带着笑意。
　　原来它叫七七。
　　“岁安，它喜欢你，带它去玩吧。”
　　“那晚上要来周奶奶家吃饭吗？和奶奶做个伴。”
　　岁安犹豫下，婉拒了她，奈何拗不过老人家的热情。
　　“那麻烦周奶奶了。”
　　“不麻烦不麻烦。行，那岁安先收拾着，晚点奶奶我叫你下来吃饭。”
　　岁安道了谢，便去找王管家去了。
　　得到周奶奶的首肯，岁安带着它去找管家爷爷了。
　　每个管家都负责几栋别墅，王管家负责的是南边的三栋。
　　他人很好，乐此不疲同岁安讲了许多趣事，比如玉兰树下那个篮球场留下了几代人的影子，比如隔壁那个来兴师问罪的少年顽劣的乐事…
　　“隔壁那小子啊，小时候最喜欢顽皮耍赖了，一犯错啊，就屁颠屁颠喊着哭着要跑来找奶奶。长大了也这样，这回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别看他刚刚跟你说话冲得很，实际上不用放在心里，小孩子一时意气，正常，他的话不用放在心里。”
　　岁安想，他这回犯的错，大抵是逃课了吧。
　　“温小姐平时不住这，主卧已经派人收拾出来了。”王管家将一叠文件交给岁安，是转过来的户口本和入学通知书。
　　岁安打开红色而入学通知书写着她的相关信息：温岁安，高一6班。
　　温？她现在姓温了？和姑姑一起姓。
　　只听王管家继续嘱咐道：“小朋友东西收好，不要弄丢了。还有，岁安今晚是去周奶奶家去吃饭，是吗？”
　　岁安点头。
　　“周奶奶人很好的，在这住了很多年了，你没来之前就一直跟我打听是谁呢？我说是个小姑娘，高兴得不得…那那今天就先不给你备饭了。”
　　岁安点头，“谢，谢管家爷爷，管家爷爷再见。”
　　她说话带着南方的口音，软软糯糯，王管家心生欢喜，会心一笑，“小岁安，再见”。
　　送别了管家，岁安开始收拾自己。
　　黛紫色的窗帘搭着蕾丝边，地毯是印着蓝色的HelloKitty，是按小女孩心性准备的。
　　衣柜里塞满了各式各类的衣裙，吊牌也都没拆，还有几件看着就很贵的睡衣，岁安比划了一下，大了，她穿不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声音。
　　“小岁安，饿了吗？”
　　岁安拉开窗，是周奶奶，看了下手机，才知道现在已经不早了，“奶奶，我马上下来。”
　　天此刻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岁安吸了吸鼻子，胡乱从柜子里拿了件小薄粉外套穿在外面，便下了楼。
　　周奶奶站在原地背着手，摸了把她的头，感慨道：“我要是有孙女，也该有这样大了。”
　　*
　　保姆已经把饭做好了，岁安老老实实端正坐在饭桌上，等人。
　　想了一下，又站起了身。
　　“小野，吃饭了，记得叫江望下来。”
　　岁安听着楼上的动静，嬉笑哄闹并没有停下，偶尔甚至还能听到几声摔键盘的声音。
　　“小野，叫你下来吃饭昂。”
　　陆陆续续，叫到第三声，才有人应，两个少年才拖拖拉拉从楼上走下来。
　　是下午在柏城一中围墙那翻墙的两人。
　　岁安感慨，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周奶奶敲了他的脑袋，嗔怪道：“小兔崽子，你不吃饭，还不让别人吃了？”
　　好看的娃娃脸立刻皱在一起，却也叫人移不开眼。
　　“岁安，这是小野，苏黎野，你们下午见过的，”随后又指了指身后那个男生，“这个是小野的朋友，江望。”
　　岁安抬头，不小心和苏黎野对视上了，便赶紧低头一个人自顾自喝汤。
　　只瞧见他满脸都是“她怎么在这？”的不满，估计还在置气呢。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奶奶对她温柔的笑，“小岁安，听你这口音，应该不是柏城人吧。”
　　“嗯，不，之前在南湖。”
　　“南湖啊，南湖那好像少数民族比较多。”
　　“对，我古瑶族的。”
　　“听王管家说，你也在一中读书。”
　　“对，”想起那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她鬼使神差补充道“高一6班。”
　　一旁的江望很是惊讶，看向苏黎野，又指了只她，“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你？也在6班？怎么想的？”
　　奶奶补充道：“那岁安，要不明天和小野一起去学校吧。”
　　“奶奶，不不，用…麻烦了，刘叔，可，可以送我的。”一说完，岁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一旁的江望自然也没有放过这一点，笑出了声，这才导致被呛得七上八下，咳嗽在天上停不下来。
　　显然，是嘲笑。
　　这回只留岁安一人羞红了脸，她平时话就比较少，故意克制住自己的口音，这一紧张，就嘴瓢了。
　　之前说方言说惯了，平翘舌不分，更不用说后鼻音了。所有，她尽量将话说得再短些，尽量避开翘舌音，可就算这样小心翼翼说话，却也还是很明显。
　　可他好像看出了她的故意伪装，可藏拙难道就该被嘲笑吗？以自己最好的面貌示人，难道不应该是礼貌的表现吗？每个人都有不断变好权利，而这个过程为什么要被他人嗤笑呢？
　　也许…就是好笑，仅此而已。是自卑心作祟，岁安一直试图在内心安慰自己。
　　“吧嗒”一声，岁安被声音吸引了目光，像是不满，苏黎野放下了筷子，伸出手，一直拍江望的背。
　　一下一下的，岁安自觉得江望的脊梁骨要断。
　　“不是，苏黎野，是不是要把我的肺拍出来你才满意。”二人打闹一番后，江望索性离开了饭桌，兴高采烈上了楼，对着岁安说：“慢慢吃，不着急。”只剩苏黎野狠狠剜了他一眼。
　　岁安没看懂眼神中的深意，自顾自埋头吃饭。
　　周奶奶，轻声安慰道：“想当年奶奶我第一次来柏城的时候，也是像你一样大的年纪，什么也不懂，话还没你说得利索呢。未来还有这么长，小孩子嘛，就是要在一次次试错中长大，不是吗？”
　　“奶奶、说得…对。”
　　像是想通了，既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毕竟老人家的好意的好意不能浪费掉。
　　“瞧小姑娘瘦的，多喝点汤，这个是柏城的特产，鲤鱼鸡汤。”
　　从南湖到柏城几百公里的路程，由于一路上都没怎么吃，岁安多吃了碗饭，多喝了碗汤，一看桌上，苏黎野还坐在那。
　　他抱臂倚在椅子上，皱着好看的眉头看着窗外，大概是她耽误他打游戏了吧。
　　“我…吃好了，谢谢。”
　　“哦，”起身递给了她一个遥控器，便上楼了。
　　“周奶奶，我来帮，帮你。”
　　“不用不用，去看电视吧。”
　　七七又趁机摸进了她的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