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数》吾辈名妖

31、第三十一卷 伤痛

　　磐馨见于陌拿起笔的手不断颤抖，数次执笔却数次放下，于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磐馨便问于陌“为何你总下不去笔？”
　　于陌无奈般答“磐馨姑娘还是莫再为难于陌，于陌不想害了姑娘……”
　　磐馨不明，又问“我仅是请你为我画一幅画，为何你说会害我？”
　　“实不相瞒，于陌仅会画死物，不会画活着之人。”
　　“那若是画出活人，又会怎样？总不至于会死吧！”
　　“这……”
　　“我仅是开玩笑，若是于陌你不愿画，我自然不会相逼。”
　　“万分感激……不过磐馨姑娘你确是很像我一故交，连性情亦无差。”
　　“故交?”
　　“是……多年前曾于家乡见过一女子，与你甚像。”
　　“后来那女子呢？”
　　“不知。家眷离散，那女子亦不知去到何处……”
　　“于陌你亦是独自一人……”
　　“磐馨姑娘也是如此么？”
　　“我不知自己是否有家人，自能记事起便一直跟着师父，师父未告诉我任何关于家人之事。”
　　“……那你，可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我本无身世，何来怀疑？”
　　“我的意思……”
　　“筱哥哥……”
　　于陌还未将下文说出口，筱便已经归来。磐馨见筱仅是自己一人回来，便问“无名呢？还有绝尘哥哥……”
　　筱轻描淡写，说“绝尘在州府照顾无名……”
　　“你们为何不将无名带回？”
　　“磐馨，那府中尽是无辜之人，怎能硬拼……”
　　“那……见到无名了？她……可好？”
　　“怎能好，毒性再发，若不是我与绝尘赶到，不知会怎样……时间再这般拖下去，无名，怕是撑不住了！”
　　“……有绝尘哥哥在，应不会有何事！”
　　“无名已无求生之力！这才是我最为担心之事。”
　　“她……怎会……”
　　“尧幽在何处？”
　　“在房中……”……

　　绝尘坐在无名身边望着无名越来越苍白的脸，见无名缓缓睁眼，绝尘紧锁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无名说“我仿佛做了很长的梦……”
　　“你睡去很久……”
　　“我梦见，我死了，你们都不在，我仿佛灵魂出窍，看着筱与尧幽，还有你……却不见磐馨，我想问磐馨在何处，可你们听不见我的声音。我才想起，我已经死了。”
　　“胡思乱想……你如今活得好好的……”
　　“绝尘，你这么难过，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无名虚弱一笑，想抬手拨绝尘的头，却毫无力气，于是作罢。若是往常，无名这般说，绝尘定会更加邪魅一笑，说“是啊是啊，无名你便从了我吧。”然而，如今，绝尘却未笑，很认真凝望着无名的眼，沉沉开口“无名，别令我自责吧！”
　　“错的并不是你，你自责什么。这般结束，我仿佛觉得瞬间轻松……”
　　“无名，这所有人……筱，磐馨，还有我，都在为你难过，你能这般心无旁骛不再记挂独自一人走么？”
　　“我，实在支持不住了……”
　　无名又这般空洞望着顶蓬，目光游移。
　　“无名，想哭便哭，想发泄便尽情发泄，忍耐，很痛苦……”
　　“我只是欲哭无泪……”
　　“……”

　　白雀归来，远远见绮笙驮着尧幽，在云海中一跃，便稳稳落在山头，绮笙已是很久未见自己主人，便亲热的蹭上筱，撒娇般将脸埋在筱怀中，筱亦轻轻抚顺绮笙头上皮毛，这体型巨大的灵兽，便温顺卧在筱脚边，头紧靠着筱，缓缓喘着气。
　　尧幽取出卷宗，递于筱，说“当年之事，我已全部翻阅过，关于扬培被贬职一事，卷上仅是粗略带过，并未写明所犯何罪……”
　　“你当时仍在行宫，对此也一无所知么？”
　　“那时我与你联系甚密，行宫内事，我父亲早已不许我过问。百卿泽澜贬罚官员之事，我亦仅是听说，并未亲眼所见。”
　　“他对部下，非杀即贬，又是为何……身边之人一一离走……”
　　筱拉开卷轴，见到卷末时间，不禁一惊“这时间，是我们反上行宫的前一年。”
　　“卷宗上所记，皆在此段时间。”
　　“他明知我迟早会讨伐他，为何将身边之人一一除掉……”
　　“这仍是无从查证，扬培那边又当如何？”
　　“若是硬拼，能有几分胜算，但我实不愿如此。”
　　“你准备怎样？”
　　“再访州府……”

　　筱望着熟睡中的无名却仍揪紧着眉，绝尘在一旁整理药箱，瓶瓶罐罐碰触的声响，令筱心中杂乱不堪。怎会发展到此……他想开口，叫无名，叫她睁眼看他，只是那之后又能怎样？筱并不知该怎样对无名说，光是安慰，无名，恐已厌倦。于是，只是这般看看她便好。

　　筱见扬培伏在堂下，却并未有讲话的意思，便问他“扬培，你于行宫当职之时，并非如今这般为恶之人，为何？”
　　扬培头埋得更低，却未讲一句话。筱继续说“你便告诉我，何故令你如今这般不堪？”
　　扬培缓缓开口，声音沉闷，他说“扬培仅是心中不服……”
　　“不服？”
　　“扬培自认衷心为主，并未做过令主上大怒，将扬培贬至这边远州府的错事。我扬家世代忠诚，为此一事，扬培无脸见已逝列祖。我不敢奢求主上能收回成命，仅是希望主上能为扬培说明原因。”
　　“那卷宗上并未记载任何与你相关之事，我无从查之。”
　　“主上，扬培斗胆，百卿泽澜之前对下属的体恤，与之后的狂暴，变化甚是剧烈，扬培不信百卿泽澜是这般人，主上难道从未怀疑过原因？”
　　“怀疑又能如何，那些人死于他手既是事实，人命之重，即便有苦衷，亦不可原谅。”
　　“说起来，扬培于清澜殿还见过主上。主上不知可记得？”
　　“全无记忆。”
　　“扬培见百卿泽澜牵着主上自清澜殿出来之时，那脸上的表情，百卿泽澜，并未将你当做收养而来的野子，而是……”
　　“扬培，过去之事，提之无聊，如今，百卿泽澜已亡，行宫内可寻的资料甚少，你这一事，我需从长打算，我希望，你将无名放出州府，她是无辜之人，这事与她并未半点关系。”
　　“从长打算？”扬培抬起头，直起身，直视筱，说“扬培已命不久矣，主上可是还想等扬培死后才能还扬培清白？”
　　“命不久矣？”
　　“不瞒主上，扬培这两年染上恶疾，绝尘先生说，扬培已无多少时日。”
　　“你……”
　　“若是主上无法查明此事，扬培便是拼尽性命也定不能放无名姑娘走。”
　　“你这便是威胁我么？若是我想硬带走无名，你们拦得住么？”
　　“主上的能力，扬培知晓，但若是主上这般乱杀无辜，我亦无话可说。”
　　“……扬培，你自己一人绝不会知道我来这流水渊，我们的行动，你如何得知？定有人代你监视我们，那人是谁？”
　　没料到筱突然话题一转，扬培顿时语塞，说“主上这是何意？”
　　“可是于陌？”
　　“于陌？扬培不识此人……”
　　“我定会查明……”

　　扬培将筱送至州府门口，身后传来无名的声音，筱转头，便见无名扶着门框站在房门口，望着自己，无名开口，却说“筱，抱歉。”
　　筱轻叹口气，然后一笑，说“无名，我还有些事尚未告诉你……再支持些时日，我定会救你出来，相信我……”无名迟疑片刻，点头。见绝尘便站在无名身后，二人脸上皆是悲戚，筱对绝尘说“玉绝尘，我从未对你有过好感，但，今次，我便放心将无名交与你。你代我好生照顾她。”绝尘嘴角一动，想笑，那笑容却已僵在脸上。
　　身后突如其来的偷袭，令筱躲避不及，更或者，太过专注的筱，根本无暇顾及。眼睁睁见呼啸而来的箭“嘣”扎入眼前人的背上，筱用尽全力挥出血函，那红色的血腥之气便随之扑向放箭之人，随后便听见弓箭落地的声，与人的呼痛声，然后再次安静下来。那人亦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筱扶住无名，见无名背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呈暗黑色，心中大叫不妙，绝尘飞奔而至，将无名接过，却见无名双手仍死死抓住筱，眼神也仍未离开筱，绝尘探查无名的伤口，那暗黑的血液，眉间一紧，对筱说“有毒……”无名仿佛意识模糊般口中喃喃，说“筱，我为什么总是替你挡箭呢？”时间仿佛噶然而终，筱竟无法言语，无名，已然明白一切。
　　“我想我……大概中毒至深了，这身体竟如何也控制不住……”
　　此刻的筱却仅能叫她“无名……”便再无下文。
　　无名轻轻一笑，说“这样就好，你我……互不相欠了……”
　　自筱手中滑落的手，便这般无力的垂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