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鹿》三山定

1、纨绔子弟

　　“爹——爹——你别打我……我不想读书——先生他的竹板好可怕……他的会用竹板打我……”
　　“你还说！若你好生用功，先生为何打你！？不读书……不读书……我也打你——还由你想不想……”
　　“爹——”
　　隔着一层院墙，外面的行人们都能听见陆宅中的喧闹声，于是便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陆家的那个小公子这也算是出名了。”
　　“可不是——天天被他爹打。他爹好歹是个有钱有权的人，手段也硬得很，唯独管不住这个宝贝儿子。”
　　“钱多了，吃饱了，不知好歹呗~”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穷你也没考出个状元来啊~”
　　“我考不上，那姓陆的小公子不也……”
　　“哈哈哈……也是，这陆老爷天天欺压咱们，他儿子倒成了笑柄……”
　　“成天只知道打猎喝酒、吟诗作画，也不学点正经的，能有什么出息？”
　　“听说他这两天还和那村头的小慕乞丐好上了。”
　　“哎，小慕那孩子也是可怜，无亲无故的。”
　　“不过他读书倒是有几分灵性，前几日还到我家来借书来抄。”
　　“可怜了这么一个好苗子。”

　　他们口中的那个小陆公子，名叫陆水华。他的父亲是当地的知县，地方上也算是有权有势了，可惜他的这一个独苗儿子，是人尽皆知的纨绔之流。
　　而那个小慕乞丐，有姓无名，无父无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哪儿来的。平日里虽少言少语，却也手脚伶俐，头脑活络，怪招人喜欢的，一般大家也就随口叫他小慕了。
　　不过，人们也不知为何这么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会“勾搭上”，只当作饭后茶余的谈资罢了。
　　…………

　　“阿慕——”
　　街边老远传来一声呼喊。
　　不用抬头，小慕只听声音就知道是陆水华来了。他抬起头，放下手上的活计，淡淡笑道：“陆公子。”
　　“咦~”水华一路小跑过来，不免有些气短，但不改那副兴高采烈之态：“你，你不要这么冷漠嘛~”
　　“我冷漠吗？我刚刚笑了的。”
　　“嗯？”陆水华一皱眉，把脸凑到小慕面前，仔细观察小慕的表情，就差把怼到他的鼻子了。这么盯了半晌，水华才又冒出一句：“……要不你再笑一下？”
　　“……”于是，小慕笑了一下，倒不是真听了陆水华的话，而是忽然看到水华嘴边沾着一些污渍——大概是豆沙。
　　“不错，不错，”陆水华搓搓手，似乎流露出赞赏之意，“阿慕笑起来真好看~”
　　小慕却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只说：“你又贫嘴。”低头继续帮邻居朱猎户剥玉米粒。
　　“对了，这个给你。”陆水华在袖中摸索一阵，拿出一个纸包。
　　“什么东西？”
　　“豆沙包。”
　　“……”
　　“我可是专门带给你的~快吃，我吃过了”
　　“……谢谢。”说毕，继续剥玉米粒。
　　看到小慕如此专注于手上的活，水华默默吐了吐舌头，说：“我们去山上玩好不好……”
　　“所以你来一开始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
　　“……阿慕——陪我去嘛~”
　　“我要干活。”
　　“没事，干什么活，但凡你认我做哥，我养你！”
　　“谁要你养。”
　　“你又不告诉我你多大，肯定就是比我小不好意思说——”
　　于是小慕默默的站了起来——足足比水华高半个头。
　　水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小慕半晌悠悠道：“我陪你去便是。”

　　…………

　　他们口中的山，是就在小镇后头，不算大也不算小。两小儿竞相往山顶登去，一路不免嬉笑打闹，落下的笑声跌在石阶上，碎了一地。
　　登上山顶，景色自然是极好，天似乎也明朗些，两人找了块树荫席地坐下，只听水华忽然道：
　　“阿慕，你说，爬山时，人们都比谁爬的快，那山会不会也互相比谁更难为登山人呢？”
　　“不知。”
　　小慕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出这一句的，低头摆弄岩缝里长出的一株小草。
　　“不知？怎会不知？是或不是不过都是自己觉得罢了，怎么都该有个答案吧？”
　　这次小慕思索了半晌，才淡淡说道：“嗯……大概会吧。”
　　小慕说这句时，水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斑斑驳驳的树影落在小慕身上，几缕阳光若有若无的照在他脸上，竟神似一只山间的花鹿了。
　　水华看得有些蒙了，不觉说道：“阿慕长得竟如一只鹿一般端庄好看。”
　　小慕一听，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表情。
　　“我……长得像鹿吗？”
　　“嗯。好看。如若你果真是鹿，想必一定是一只有灵的神鹿。”
　　“是吗……”小慕这一句不轻不重，云淡风轻。
　　两人就这么坐在同一块山石上，听着鸟语虫鸣，看着眼前的山和山下的镇子。
　　许久无话。
　　“小慕，你要不要给自己取个名字？”水华率先打破了沉默。
　　“为何？”
　　“你总不能一直这么无名下去吧……况且，况且你读书那么好，将来若是进城考试什么的也不大方便啊……”
　　“你不是最不喜科举八股官场客套那些吗？怎么，希望我考中？”
　　“我虽是不喜那些，不过，如果是你，自然不会那样。而且，我确实希望你可以考中啊。”
　　听了最后一句，小慕神色愈发庄重，又是一句：“为何？”
　　“……”
　　“我考中娶你。”
　　听了这句，水华起来作势要捏小慕的嘴，笑道：“啊？哈哈哈哈哈，阿慕——你什么时候学坏了啊？！哈哈哈哈……”
　　打闹够了，水华就着小慕的玩笑说：“那我等着看你考中~不过——话说回来，我先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愿闻其详。”
　　“叫‘镜越’可好？”顿了顿，水华接着说道，“愿你永远心如明镜，仕途顺利。”
　　小慕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扬。
　　“笑什么？”
　　“没什么，这名字倒正好应了方才说群山相争的话了。”
　　“是不喜欢吗……”
　　“不，很好。”
　　“真的？”
　　“真的。”
　　话毕，两人便又无话了。
　　…………
　　从此，我就叫慕镜越了。小慕在心中暗暗的把这句话念了许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