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已作风前舞》未知去处

4、第三章 沉*玉

　　转眼便是腊八。昨日邱姨已提醒雪如今晨要早起，因此雪如寅正时分便起了身，看外面果是漆黑一片，也不叫颜儿，自己洗漱了就去厨下上工。
　　邱姨却是早到了，此时正在门口检查今日食材，见雪如来不禁笑道：“这群猴崽子，一个个信誓旦旦今日必定早来上工的，却到现在不见一个人影儿！雪如啊，还是你这孩子好，勤快！”
　　雪如笑答：“也是邱姨素日和善，不然他们哪敢这般磨洋工？”
　　“磨洋工？”邱姨一怔，细品之下不由点头，“嗯，这词儿贴切。”
　　雪如这才知道这里没有“磨洋工”一词，生怕邱姨细问，不敢再说，只匆匆走到灶下引火烧水。所幸邱姨知道雪如书读得多，只以为这是雪如在某本书上所见，并不追问。
　　二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倒也不慢。一刻钟后杂役仆妇相继来到，显然过节心情不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调笑，厨房渐渐热闹起来。
　　“干什么呢？！一个个的来得这么晚，还好意思给老娘磨洋工？！还不赶紧干活去！”却是邱姨发飙了。这邱姨，人前人后两张脸转换倒是自如。雪如心中暗叹，面上却不会傻得表露出来，只温顺地听从邱姨指挥干活去也。
　　这里的腊八粥十分讲究，要将上等白米入锅添水，其间加入精选松子、榛仁、杏仁、无花果、葡萄干等数十种干果，慢火熬制两个时辰才算完工。粥品出锅，盛入细瓷青花碗，表面撒上红绿干丝才能上桌。是以虽然厨房下手得早，待开饭却已是未初时分，倒正赶上姑娘们起床吃早饭的时间。
　　随众人将粥饭送到大厅，抬眸，雪如看见坐在正中的心娘。算来，自己与这个“母亲”已半个多月不曾照面了，上一次见还是在雪如给她送饭之时。雪如只恨不得心娘彻底将她这个“女儿”忘得干干净净，以免头上总悬着一把剑，生怕不知何时心娘想起还有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女儿，再把她划入前院。奇的是心娘真好似没有这个女儿，对她不闻不问。
　　今日心娘内穿一件大红夹袄，外面是一件白狐皮坎肩儿。皮质虽好，却还入不得雪如之眼。然以心娘一个青楼老鸨的身份，这样的狐皮已是十分难得了。
　　两旁在席的不过二十几位，皆是攒锦楼内数得上的娘子，个个描金饰银尽显妖娆。
　　“嘁！”雪如分明听到一声不屑的冷哼，却不知是哪一位发出的。
　　心娘自然也听到了，凤眸微眯扫视一圈，冷冷道：“怎么？同我心娘吃饭有那么掉价儿吗？”字字仿有千钧力，压得台下众女噤若寒蝉。
　　“心娘这说的哪里话？这攒锦楼上下谁不想与心娘同座共食？谁不知道，心娘每年只与身价最高的二十四位姐妹共进腊八粥，将这机会平白推出让人的岂不是傻子？试问这阖楼姐妹，有谁会这么傻？”便在此时，一个清凉如水的声音懒懒萦绕在众人耳畔。
　　“是云秀姑娘。”一旁有女孩低呼，声音满含艳羡之意。
　　雪如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粉装丽人伏在案上，一双水眸笑眯眯地看着厅内众人，话锋一转：“只不过，姐妹们怕是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啦。”
　　众女七嘴八舌：“是呢是呢。”“可不就是看见了煞风景的人，白白坏了心情。”竟都是响应云秀的。
　　心娘冷冷目光如有实质，从众女脸上次第扫过，待众女纷纷噤声方道：“坏了心情还是小事，如果坏了生意——只怕我这里庙小供不起众多菩萨呀。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城中吴仁要吴老爷曾提及，今年要纳一房美艳小妾，想从攒锦楼挑上好人才呢。不知在座可有人要去的？”吴仁要自称“老爷”，其实不过是青攸城隶属的西州知州王联汇王大人门下一个不得意的食客，难得凑得够酒钱来一次攒锦楼，自然不是什么大客人，只碍着小鬼难缠，心娘才招待一二。众女一听心娘话头，生怕被她送进“吴府”吃糠咽菜，一个个登时乖巧。
　　偏有云秀丝毫不怕，反而脆声笑道：“心娘这话可就过了，莫忘记众姐妹都是主顾们的心头肉啊，真败了心情，侍候不当，损失的可只有心娘你啊。”
　　心娘挑眉：“云秀！莫仗着客人一点微末宠爱就蹬鼻子上脸！你还真当客人缺不得你？！——来人啊，云秀姑娘不舒服，送她进房，再让人好生看看！”云秀脸色突变：“你敢！”声音既尖且利，雪如却听出其中色厉内荏。
　　想来这“让人好生看看”颇有内容啊，不然怎么能使得趾高气昂的云秀姑娘登时皮软？
　　心娘眼看众女战战兢兢，这才满意地开口：“都看见了？！别当你是什么花魁娘子，尾巴就可以竖上天！都给我记清楚了，这个攒锦楼，只有我心娘才是主子！别以为你们背后捣的鬼我不知道，这攒锦楼没有什么事是我心娘不知道的！之所以不管你们，不是管不了，而是懒得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过了头，就是再红的姑娘，我也舍得把她拉到末品去！”攒锦楼姑娘分得七品，乃末、下、中下、中、中上、上、绝品。品级越下，地位自然越低。绝品不过二三人，可以选择见或不见客人；而末品姑娘不仅无选择余地，有时一夜还要接待数位嫖客，境况可谓凄惨。心娘这句极具威慑力的话一说完，就见原本强自镇定的几个姑娘也是面色苍白，惊惶得像暴露在猎人箭下的小鹿。
　　雪如自乐得看戏，心中却对心娘这般手段有些佩服。这么多的女子，从恃宠而骄，到格外乖巧，再到惊惶恐惧，这心娘倒也是个人物。
　　摆上粥饭，雪如他们自然不能再留在厅上。孰料刚回到厨房，就见颜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姐姐姐姐，方才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雪如心下奇怪：“谁欺负我了？”
　　“不是说刚刚有人给你脸色瞧了？”颜儿只当雪如不欲她担心，越发着了急，索性红了眼眶，“姐姐，你受了委屈可不要憋着呀，好歹还有颜儿在呢。当初你也是坐在席上闲话品粥的，如今却落得……你当真不生气？”
　　“瞧你说的。”雪如嗔道，“倘若这样我便生气，那我岂不早就气死了？”
　　颜儿上上下下细细打量雪如一回，这才信了雪如所言，不由大是敬佩：“姐姐你真厉害！她们那么欺负你你都不生气。”
　　敢情那声“嘁”是嘁给她听的呀。不过，这也太幼稚了点。雪如暗暗摇头。

　　傍晚，雪如被邱姨遣去做事，捧着一提盒酒菜送往云秀姑娘房中。虽然奇怪云秀午后明明受了处置，为何现在又要送酒上菜，但是雪如也知道这一切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她能做的只有听从。
　　如往常一样敲了门，听见云秀叫进，雪如没有多想就推开房门，迎面扑来一阵热浪，夹杂着奇异的香味以及娇媚的呻吟，激得雪如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酒菜……嗯……拿进来……快……”云秀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奇怪。雪如不曾多想，依言掀开密实纱帐，眼前的一切让她的手僵立在半空。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