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山河》三山四海

5、第五章

　　世间雪脚步一顿转身回道：“要红包。”

　　“我要你奶奶个……”剩下半句脏话被硬生生憋回肚中，邪妄深吸几口气指了指世间雪手中纸包，“不是要让我尝尝吗？”

　　世间雪低头看看纸包：“你要吃？”

　　邪妄见转移目标成功，立刻点头：“对，烤肉串得趁热，凉掉就没滋味了。”

　　世间雪闻言立刻走回到邪妄面前，白皙指尖展开棕黄油纸口袋，一股浓郁香气便飘了出来，这让已经喝了三天苦药和白粥的邪妄立刻来了精神，抓过纸包就翘着二郎腿坐到廊下开吃！

　　几缕清风拂过掀起一阵浮雪，世间雪微微侧身挡住风口，避免了肉串粘上冰凌花瓣。

　　邪妄自是没注意到这一举动，直到吃完一串，掏出第二串时才猛然想起旁边立着个人，而这人名义上还是自己师祖……

　　虽然他骨子里依旧不待见他，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何况那人还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邪妄只得客气客气问道：“咳，要一起吃吗？”

　　他本以为清高如世间雪绝不会沾这些民间小吃，岂料对方只微微点了下头，便极其自然地接过他手中肉串，端庄优雅，落落大方的往旁边一坐，开吃！

　　邪妄目瞪口呆，内心万马奔腾：“这谁呀？说好的冰坨子呢？！”

　　于是，前世绝不可能发生的诡异画面就这样诞生了，九转回廊下邪妄同世间雪并排而坐，一人坐姿端正吃的喷香，一个翘着腿靠着廊柱，满脸嫌弃地看着对方……

　　待手中肉串通通入腹，世间雪才侧头看向盯着他的邪妄，不解问道：“饱了？”

　　“嗯？咳，还没。”邪妄一个回神，尴尬地掏出一串烤肉送往嘴边，却在瞥见世间雪手中光秃秃的签子后，僵硬着胳膊递到他面前，“太多了我吃不掉。”

　　许是没想到邪妄还会分给自己，世间雪愣愣地接过肉串，突然想起什么般自袖中乾坤袋内掏出个竹筒递给他：“蜂蜜茶，解腻。”

　　“啊，哦。”邪妄接过竹筒，浑身不自在地转头猛啃起肉串，世间雪见状也不再多言。

　　沉默的撸串时光中，邪妄没忍住的偷偷瞟向世间雪，阳光透过云层斜照而下，刚刚好将那人拢入其中，向来一丝不苟的束发有些许散乱，甚至还有根呆毛歪歪斜斜翘在头顶，彰显出其主人今日晨起的匆忙，略微有点婴儿肥的腮帮子正随着咀嚼动作一鼓一鼓，好似某种绒毛小动物……

　　前世邪妄因为厌恶世间雪，即使被迫同桌而食也只会低头猛吃，速战速决，像这般心平气和的共餐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而那出乎意料的乖巧吃相，一时令邪妄有些心猿意马。

　　其实单论长相而言，世间雪绝对生在邪妄审美点上，不似世间月比女子更浓烈的艳丽，也没有其他男子过于阳刚的粗犷，而是人如其名，像一捧天山上的雪，干净到光看着就觉得无比舒心。

　　如果能去掉一言不合抬手耳光的凶残性子的话……

　　思及此，邪妄下意识揉了揉脸，心想：“果然美人都要带点刺？”

　　察觉到邪妄吃的心不在焉，世间雪看了看手中肉串，疑惑问道：“不好吃？”

　　邪妄猛然惊醒，立刻一边大口吃一边打岔道：“好吃！不知哪家卖的？”

　　世间雪眼神游离：“不知道，我得空问问。”

　　“哦。”邪妄舔舔唇，“回头告诉我一声，把厨师抢来。”

　　世间雪侧首看他：“抢来？”

　　“……”此问一出，邪妄才猛然想起现在的身份，立刻眼眸一转，嬉笑道：“抢在别人前面把厨师请来教我方法，这样就能随时吃到啦。”

　　世间雪：“……”

　　“对了，师祖你多大？”不给世间雪反应机会，邪妄立刻岔开话题，故作疑惑的上下打量一番，“不会修了驻颜术，其实已经七老八十了吧？”

　　听着邪妄的恶意贬低，世间雪非但没气，反倒很认真的开口纠正道：“我三岁入门，十三岁功^法大成，二十二岁收世间月为徒，教导三年，如今刚满二十五，没你想的那么老。”

　　听到这，邪妄垂下眼帘遮住眸中阴鸷，牙齿轻咬竹签尖陷入沉思……

　　身为无尽峰历代以来，除去开山鼻祖，唯一将焚尽功法修满十六重的世间雪有多强大，没人比邪妄更清楚。

　　而他的弟子世间月不光天赋奇高，还性情随和，广结善缘，可谓标准的主角光环式开局，结果偏偏收了邪妄这么个出身低微，还吊儿郎当的徒弟，这导致十三城无不痛心疾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瞧不上他。

　　后来世间月一死，他又同世间雪不合，那些人便更加肆无忌惮的抹黑贬低，试图罢免掉他继承者的身份，邪妄本就无心做峰主，只待逐出师门大家各自欢喜！

　　可谁也没想到，世间雪却不同意，只一门心思认准了邪妄，逼着他往死里修炼，可除了修炼以外的所有事，他都一律漠不关心。

　　十六岁的少年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受了伤自己治，有委屈无人说，千百双眼睛盯着他犯错，稍有差池便是流言蜚语万人唾弃。

　　压抑的情绪日积月累，最终凝结成了淬毒的野兽，并在枷锁崩塌的那一刻，开始展露獠牙！

　　那一年世间雪战死，邪妄仅闭关三年便功^法大成，并轻而易举镇^压住了境界门异变。

　　十三城纷纷来贺，依照常规在十绝城最大的凤鸣酒楼内举办庆功宴，可谓五湖四海皆登门，鞭炮礼乐响震天。

　　“感谢无上尊护佑境界门！”

　　“哎呀，要么说无尽峰人才辈出呢，前有天凌君十年修圆满，后有无上尊七年成大器，当真是一辈更比一辈强啊！”

　　“可不是，史书上又要增添一笔辉煌啦。”

　　“嘁，天凌君可是十三岁就做到了，二十三岁有什么好吹捧的？更没资格放到一起比较！”

　　此声一出酒楼内立刻陷入死寂。

　　原本端坐在中央上位把玩酒盏的邪妄，眉梢一挑，抬眸望向远处一白衣少年。

　　那人见他目光，非但毫不畏惧，反倒起身提高嗓门：“天凌君乃当世无人能及的异能奇才！就算他身已陨落，也永远是我心中无法被超越的存在！”

　　“黄口小儿休要胡言！”

　　“还不快快跟无上尊赔罪！”

　　“赶紧闭嘴！”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谴责中，少年怒目冷对，更加义愤填膺的怒吼道：“你们这群阿谀奉承的小人！天凌君才仙逝三年，便转眼歌颂旁人，当真是无情无义！！”

　　“哎呀，哪家来的小公子，如此不知礼数！”

　　“还不赶紧拉下去！”

　　“放开我！”少年梗着脖子，竭嘶底里地扭打挣扎，“天凌君就是无人能及！天下第一！！”

　　“呵。”

　　一声轻笑，邪妄展开双臂靠到椅背之上，很是挑衅地扬着下颚望向少年：“你很喜欢世间雪啊？”

　　少年闻言立刻跳脚：“大逆不道！你怎能直呼天凌君名讳！”

　　“世间雪，世间雪，世间雪……”邪妄双腿交叉往酒桌上一搭，“我就叫了，如何？”

　　“你！”少年气的就要往上冲，却被拉着他的人狠狠拽住。

　　邪妄任由他叫嚣着挣扎了一会，才放下双腿，手肘撑桌，十指交叉托住下颚，笑眯眯说道：“我不光叫他世间雪，还要叫他阿雪，小雪，雪儿，雪雪。”

　　随着越来越不上道的称呼被不断念出，别说少年，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开始面露尴尬。

　　年纪大点的甚至已经明显不悦，然而人精般的审视夺度，硬是令他们敢怒不敢言的忍了下去。

　　唯有满腔热血的少年，睚眦欲裂的狠狠瞪着邪妄不断谩骂：“无^耻！不孝！你不配做天凌君的弟子！！”

　　“我再不配，也跟他同居了四年，你呢？”邪妄弯起眉眼，笑的阳光灿烂，“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少年倒吸口气，简直无法置信的哆嗦着双唇：“你，你……”

　　“诶？你如此贬低我，像个争风吃醋的怨妇一样。”邪妄缓缓淡去笑容，“难不成对他有非分之想？”

　　少年：“你胡说！”

　　怒不可歇的吼叫响彻大堂，邪妄满脸嫌弃地扣扣耳朵。

　　接着他站起身，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目光中，一步步迈下台阶走到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被压住肩膀单腿跪地的他。

　　“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平常爱玩什么？睡觉什么样子？”说着邪妄忽然蹲下^身，同少年平视，唇角笑容染上恶意，“以及沐浴时从哪开始洗吗？”

　　少年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待反应过来眼前之人说了什么，立刻羞愤难言的磕巴道：“孽，孽畜！不准你这么羞辱他！！”

　　“啧，你都说我是孽畜了。”邪妄保持笑容站起身，无比轻蔑的藐视着宛如蝼蚁般弱小的他，“我若不好好羞辱世间雪，岂非对不起这个称号？”

　　说罢他一把揪住少年后衣领，像拎小鸡仔般跨出酒楼，众人见状吓得纷纷紧跟其后，一路浩浩荡荡居然来到了天书阁。

　　护卫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邪妄一人一掌掀飞出去！

　　接着便如入无主之地般，大摇大摆一路走到主事堂，‘砰’地踹开厚重房门，在七八个官员面前将少年往地上一丢，目中无人的走到主位处。

　　“去。”他单手一撑坐到桌子上，长腿岔开前后晃悠，“把世间雪改成长相龌龊，智商底下，三十三岁才功^法大成，八十多岁死于中风。”

　　史官纷纷一愣。

　　待瞧清来者是谁后，立刻满头冷汗地弯腰鞠躬，并哆哆嗦嗦颤着声道：“不可啊，天凌君护佑境界门十余载，兢兢业业从未犯错，名义上更是您师祖，万万不能如此啊！”

　　“好啊。”金光闪过，黑色弯刀插^入史官面前地砖内，“不听话的手要来也没用，你想从哪一只开剁？”

　　史官全身僵住：“……”

　　邪妄：“写。”

　　白发须眉的老人颤抖着直起腰身，唉声叹气走到书柜旁，几番寻找后，捧着一本厚厚的史书，边抹眼泪边坐到案几后执起毛笔。

　　其他跪在大殿内的官吏纷纷垂首不言。

　　白衣少年见状再也按耐不住，愤然起身直指坐在书桌上的邪妄怒吼：“残暴不仁！欺师灭祖！你枉为无边无尽峰主！不配做天下人口中的英雄！！”

　　“唰——”

　　血光四溅中少年捂住嘴巴屈膝跪倒，滚滚鲜血混着一节舌头掉落在地！

　　众人见状皆惊恐地倒吸口气！

　　邪妄歪着头，黑色弯刀指向颤栗不已的众人漫不经心的一一划过。

　　“还有谁？”刀尖一顿，他弯起眉眼，笑的一片乖巧，“想为世间雪说话？”

　　“无上尊乃真英雄！我等愿鞍前马后！任您差遣！！”

　　“无上尊乃真英雄！我等……”

　　“无上尊……”

　　跪地求饶的高呼中，邪妄笑的猖狂肆意。

　　自那以后，但凡他想起^点什么馊主意，就让史官给加上，直至把世间雪篡改成史书上最大的笑话，才心满意足的不再拿这事寻乐子。

　　想起自己前世当上峰主后干的第一件混账事，居然就是因为世间雪，埋藏心底已久的怨愤，顿时便不可抑制的往外冒出来。

　　邪妄舔了舔后牙槽，神色悲伤却满心恶意的问道：“我师父真是意外身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