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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   第八章、拯救
      赵庭尘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宋嘉虞的那双金瞳在眼光下格外妖冶,摄人心魄一般。

      “哦,原来是宋家的小公子。果然如坊间所说,生得比姑娘还要好看!”赵庭尘嘴边挂着似是而非的淡笑。

      宋嘉虞眼底瞬间浮上一层怒意,提了手中的扇子就要往前打。和其他人那种野路子不同,宋嘉虞显然是受过训练的,招招都有章法,上一拳还是照着脸打,下一秒就是朝着下三路去了,让赵庭尘防不胜防。

      那小乞丐大概也没想到。一个长得这样斯斯文文好看的小少爷打起架来像是不要命一般,每一招都往赵庭尘要害打,偏偏赵庭尘生这一副漫不经心的脸,看着就是要吃亏的样子。

      “宽哥小心!”眼见着赵庭尘脸上被宋嘉虞打出一道印子来,小乞丐急的赶忙提醒。他一声大喝,让赵庭尘瞬间失神,宋嘉虞瞧准机会,偏过身子一把扣住小乞丐的喉咙。

      那阴鸷的眼神让赵庭尘瞬间停了步子,他啐了一口,摸摸自己的脸,现下自己的脸上大概留下了一道同宋嘉虞一模一样的伤。

      这样出尘绝艳的人,原来并不是坊间所说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也是这样睚眦必报。

      好玩!

      赵庭尘心里闪过这两个字,嘴边牵起玩味的笑,“宋家到底是名门望族,小公子这样为难一个小乞丐,恐怕不大妥当。”

      宋嘉虞不理他,扣住小乞丐的手又紧了一紧,“说,那姑娘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小乞丐带着哭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是不说,那小姑娘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爹娘了,你知不知道!”宋嘉虞心里焦急。

      人海茫茫,再往后拖下去,细辛真不知道要被拐到哪儿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赵庭尘敏感地觉察到事情不对,上前两步问道:“什么小姑娘?虎子,你说!”

      虎子摇摇头,还是不肯松口。赵庭尘上前两步拍开宋嘉虞的手,道:“你越这样越问不出东西来他,他才多大……别瞪我,你以大欺小还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宋嘉虞松开手,冷冷道:“你以大欺小,倒是了得!”

      “你……”赵庭尘被噎地哑口无言,“你不是第一时间打回来了么!怎么还跟个女人一样斤斤计较!再者,现下可是你求着我家兄弟要信息,求人就是你这个态度?”

      宋嘉虞不做声,只是看着那个小乞丐。

      “瞪他作甚。我来问问,虎子,你过来!”赵庭尘将虎子拉到一旁,好言好语一顿劝,虎子才呜呜咽咽说道:“那个小姐姐给了我一颗鸡蛋,我正吃着呢,就看见她跟着一个人走了。”

      “那人长什么样子?”赵庭尘问。

      虎子毕竟年纪小,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人的样貌,含糊道:“那个人不太高,大概只到宽哥你肩膀的位置,他给了小姐姐一个风车,小姐姐很高兴地跟着他走了。唔,他头上还缠着黑色的头巾呢……”

      “头巾?”宋嘉虞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建州一向汉人居多,甚少看到外族人,唯独有一些乌丸族的人也都是居住在大山里。这几年光景不好,陆陆续续有一些乌丸族人从山里来到了建州,也在市井街头做一些买卖,那些男人的典型特征就是头戴着黑色的方巾。

      难道细辛是被这些人抓走了?

      王混子说细辛一向听话,不会乱跑,胡子说,细辛见了一个风车,很快地就跟他走了。

      所以这人有可能是细辛认识的人,可是人海茫茫,该如何寻她?

      “想救人?”赵庭尘忽而出声。

      宋嘉虞抬了眸子看他,“你能找得到他?”

      “这就要看你出得起多少价钱了。”赵庭尘笑,“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是掘地三尺我就能帮你把人挖出来!”

      “倘若挖不出来呢?”宋嘉虞这才仔细看赵庭尘,隐约觉察出不对来。

      虽然她与赵庭尘甚少接触,可是仅有的几次见面,宋嘉虞却印象深刻——赵庭尘一向穿着都像是一只花孔雀,身上的衣服永远是雍容华贵的金色或者紫色,像是要自己的脸上刻着“纨绔”、“败家子”两个词。

      可是眼前的赵庭尘却是一身素净的麻布衣裳,再正常不过的墨色。

      更蹊跷的是,眼前的人此刻像是以做生意的口吻再同她商量——

      “你去问问这条街的人,有什么是我赵宽挖不出来的。如果没有,那其他人也休想挖出来!对了……”赵庭尘抬了头,“看样子你很重视那个小丫头,如果你要她平安,动作就要快,晚一些,那丫头会发生什么,就真的不好说了。”

      “重视?你怕是弄错了。”宋嘉虞冷冷道,“我不认识那个丫头。”

      “既是无亲无故,那理她做什么!省得让我再去打探!”赵庭尘伸了个懒腰,懒散说道,“小爷我对做英雄没有丝毫兴趣……就此告辞。虎子……”

      “到底是一条命,你就忍心看着他们父母分离?”宋嘉虞问。

      “世上凄惨的事情太多了,你管得过来么?”赵庭尘像是听到了什么绝世的笑话,咧着嘴打量宋嘉虞,“不缺吃不缺穿的你才有空悲天悯人!小爷我饿了!”

      赵庭尘抬步要走,跟前突然摊开一张手掌,掌心躺着一块足锭的银元宝。

      宋嘉虞问:“倘若找不到人呢?”

      “找不到就赔你双倍!”赵庭尘伸手去拿,宋嘉虞飞快将银元宝收回掌心,面无表情道:“事成之后,给你双倍!”

      “成嘞!”赵庭尘喜笑颜开着,一把握住宋嘉虞的手:“跟我走!”

      宋嘉虞惊讶地盯着自己的手,瞬而又转移到赵庭尘的脸,赵庭尘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不适,飞快说道:“快些!”

      “宽哥!”虎子唤了一声。

      赵庭尘道:“虎子你不能跟来……你这样……”他附在虎子的耳边叮嘱了一番。

      *** ***

      西街依旧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人注意到,在拐角处,有两个生得极为好看的少年,正静悄悄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赵庭尘此刻身上披着破烂的外套,而宋嘉虞也没好到哪里去,脑袋上戴着赵庭尘不知道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脏兮兮的斗笠。

      她拿手碰了碰,赵庭尘扣住她的手道,“别掀开。”

      “松开。”宋嘉虞冷冷道。

      “不就是碰你一下手么,这么凶做什么。”赵庭尘悻悻松开手,叮嘱道:“你要不想被人发现,就别拿开斗笠。我是没关系,反正没人认得我,你这双眼睛可是你的招牌,上头就刻着建州首富几个大字,别到时候人没救着,你还把自己搭进去。”

      “管好你自己!”宋嘉虞一边回着,一边紧紧盯着对面那门,“你确定那些人都住在这里?”

      “是。”赵庭尘毫不含糊回答着,忽而“诶”了一声,宋嘉虞赶忙抬头去看门,结果什么人也没有。她回头看赵庭尘,赵庭尘脸上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宋嘉虞沉下脸来,赵庭尘又拿手肘碰了碰她,问道:“听说你和你妹妹是双生子,那你们俩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她眼睛也是金色的么?”

      宋嘉虞终于忍无可忍,目不转睛得盯着赵庭尘。赵庭尘感受到她眼里的不友好,自觉地闭了嘴,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小小年纪如你这般不识情趣,真是极不可爱。你是男子也就罢了,你的妹妹可万万不能像你。”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宋嘉虞只觉头疼,正想呵斥,赵庭尘突然脸色一沉,正色道:“别说话。来人了!”

      只见前方有两个绑着黑色头巾的男人,一人肩上挑着一担子麦芽糖,另一人的挑子上满是糖葫芦和孩童喜爱的玩偶,从外头缓缓归来。到了家门前,却是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方才敲门。

      开门瞬间,宋嘉虞一眼看到院子里放着同样的挑子,上头摆着好些个风车。

      就是这里了!宋嘉虞拧着眸子,却没有起身。

      赵庭尘很是诧异地低声问宋嘉虞:“我以为你会冲出去救人!”

      宋嘉虞默不作声,半晌吐了一句:“我不傻。”

      赵庭尘莞尔一笑,两人继续守在巷子口。直等到天色大暗,一辆馊水车从边门进去,许久以后又从边门里出来,缓缓往城门开去。

      “走!”赵庭尘说道。

      像是早就意料到了那馊水车的行进路线,赵庭尘在出西城门后,城门外就拴着一匹马,二人双双上了马车,抄着小道一路往前,很快就在城西十里亭追上了馊水车。二人下了马车,掩藏进夜色里。只见原本运送馊水的马车停在那里,从亭子另一处又走出就彪形大汉来。

      就着微弱的月光,宋嘉虞远远瞧见那几个人在馊水桶中间处拍了两下,那桶子从半截中打开来,几个孩子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格外瘆人。

      赵庭尘吊儿郎当道:“那馊水桶大,有些手艺人能将搜水桶做成两层。中间加道隔板,上面装馊水,下面恰好还能塞个孩子。一般人离这些秽物远远的,城门守卫也很少会去查这些车。这倒是门好买卖……”

      宋嘉虞下意识皱着眉头,却听到赵庭尘下一秒狠厉的话语:“只可惜缺德了些!这种人,活该断子绝孙!”

      “还等么?”宋嘉虞问道,“你的人怎么还没来?”

      赵庭尘一挑眉,宋嘉虞面无表情道:“你我不过两人,双拳难敌四手,难不成你能以一敌百?又或许,你还要顺藤摸瓜,抓到更多的人?”

      赵庭尘的嘴张了又张,这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赵庭尘回道:“方才那银子只不过是定金,若是要救人,那些钱不够!”

      “你……”宋嘉虞气急,到了这个节骨眼,又要加价?

      “我赵宽做生意一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方才那价钱,咱们谈的就是把人找出来,我可有骗你?”赵庭尘压低声音道,“那些人身上可都有兵器的,我的人要去救人,那也是有风险的!总不能让我的兄弟给你白白卖命!你说对吧,宋大公子?”

      他一笑,露出一口刺目的白牙。宋嘉虞原就不喜他,现在看他越像是满身写满无赖的混子。

      眼见着两波人交易就要完成,马车就要出发。孩子们苍白的脸刺在宋嘉虞的眼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再加一百两!”宋嘉虞咬牙切齿道。

      “行!”赵庭尘一口答应。几乎下一刻,啐了一口,道:“若是让他们出了这片林子,想要再找回这几个孩子可就难了!”话音刚落,他站起来朝着十里亭方向大喊了一声:“风紧扯呼……”

      “大哥!有官兵!”运馊水的首先乱了阵脚,脚底抹油就想要溜,他一动,旁人也跟着慌张,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整个上空突然响起一阵冲杀声,一个个火把点亮起来,从林子里迅速杀到了馊水车身边。

      宋嘉虞在灯火中,看到了虎子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或带着棍棒,或带着刀枪,另一方,王混子带着西街上所有的男壮丁手持武器冲将上来,见了人就往死里狠狠捶下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子里响起一阵马蹄声,衙府的官兵姗姗来迟,王混子抱着细辛,另有三两个孩子一脸惊慌地站着,余下众人脸上皆是杀气。

      官兵见了满地哀号,半晌才说道:“打出了人命可不行,差不多就得了。”

      “也是你让人报的官?”宋嘉虞歪头问赵庭尘,赵庭尘打了个呵欠。

      宋嘉虞不由冷笑,这人当真是好色又贪财,节骨眼上敲她的竹杠,谁知道来的人压根不是什么兄弟,不过就是借了东风罢了。

      好在也算有些脑子。

      赵庭尘伸了个大懒腰,抱怨道:“耽误了小爷一整夜,困得爷眼睛都睁不开了。爷要回去睡觉了……怎么的,你要去露个脸?您这种富家子弟不都图做好事不留名么?”

      他边说着,果然立马就爬上来马,这会却是拿着缰绳,问宋嘉虞:“会骑马么?小爷我太困了,骑不动了,你来!”

      宋嘉虞太阳穴抽了一抽,看看自己的身形,再看看赵庭尘挺拔的身姿,她一言不发地盯着赵庭尘,像是在说:你好意思么?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扭扭捏捏的,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就在这就地躺了!”赵庭尘眯着眼,活脱脱一副无赖的样子。宋嘉虞原不打算理他,没想到这个人歪着脑袋,不一会竟就发出“呼呼”的声音。

      宋嘉虞实在无奈,只能将人拖上马背。

      “让我送到哪儿啊!”宋嘉虞不由腹诽。想着赵庭尘不外乎是要回到赵知府的府邸,说起来还在她家附近。

      进了西门,穿过一条笔直的街道,就是东区。清晨的街道鲜少有人,宋嘉虞一路飞奔,刚过了一家馄饨铺子,身后的人突然醒了,拽着缰绳问道:“你这是要给我送到哪儿去?你家么?”

      打了缰绳转了个大弯,直接奔着西平胡同去了,在一个有些破旧的小屋跟前停了下来,道:“我到了。”

      “你……住这儿?”宋嘉虞怔住了。

      “不然呢?我该住哪儿?”赵庭尘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这马是小虎租来的,你骑回家好生养着,回头再给我送回来我不送了,你且自便!”

      那是个不大的小院子,里头有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听了声响赶忙出门来,择菜的手湿答答的,往围裙上蹭了蹭,问道:“宽哥儿,你这一夜上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这位是?”

      老妇人好奇得看着宋嘉虞。

      赵庭尘柔声道:“在虎子那多吃了两杯酒,醉在那儿了。这不是让朋友送我回来了么。”

      “你是宽哥儿的朋友啊?”老妇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带着慈祥,热情地招手唤宋嘉虞进门,“我一猜就是喝醉了,一早给你炖了清粥,给你暖暖胃醒酒,小公子你也进来喝一碗?”

      第九章、姨母
      “不了……”宋嘉虞刚要拒绝,赵庭尘打断她道:“张婆婆,他家里也有人在等着呢!”

      “你倒是晓得有人等着会着急呢?不回来也不差人来告诉我一声!”张婆婆啐了他一口。

      赵庭尘迷瞪着眼背过身去,忽而想起什么,拉住宋嘉虞道:“先给银子啊!”

      宋嘉虞太阳穴又抽了抽,冷着脸道:“没那么多现银,等我回了……”

      话音未落,赵庭尘快手从她腰间夺走玉佩,对着日头眯着眼看,啧啧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生意这回事儿吧,总是银货两讫才好!这玉佩就当是抵押了,回头你把银子给我,我就还你!对了,交个朋友,我叫赵宽!”

      赵庭尘仰着脸,露出两颗虎牙:“咱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 ***

      回了家,李望君焦急地守在宋嘉虞的院子里,墨砚一干人等跪了一地,宋嘉虞瞥了眼,说了一句“都起来,等我醒了再说。”

      这一觉睡的极为踏实,将醒的时候,宋嘉虞做了一场梦,梦里小丫鬟阿辛坐在厨房门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鲜刀鱼白马粥,嘴边带着甜甜的小梨涡对着她笑。

      “公子,这鲜刀鱼白粥切丁腌制入味后过油炸香,放入砂锅里和这着白粥慢慢炖烂,撒上葱、姜、香菜末,鲜甜爽口,最能开胃了,您尝一碗!”

      宋嘉虞上前,阿辛眼睛里含着泪光,亲声说道:“少爷,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宋嘉虞被粥的香味勾引醒转,汲了鞋子下地一看,院子里墨砚、观言、明路、庆方四个人还依样跪着。这四个人是李望君亲自挑选的,从小就陪在她身边,这回因着她应当吃了不少苦头。

      “起来吧都。”宋嘉虞摆摆手,墨砚等人还是不动,宋嘉虞皱着眉头看他们背上的伤,恼道:“受了家法了?”

      “是小的几个没护好公子。”墨砚道。

      “胡闹,把你们打残了,你们就能护好我了?是谁打得你们?”宋嘉虞院子里的人素来没人敢动。即便是李望君,她也懂得宋嘉虞的脾气,从来不会打下人。

      “是老爷……”墨砚又回。

      宋嘉虞眼神示意他们起来,低声说了句:“肚子饿了。”余下几个人各自散开去做事,只有墨砚留了下来,陪在宋嘉虞身边说话。

      “昨儿您走了以后,三少爷哭得厉害,乳母怎么都哄不好她,不知道怎么就招来了老爷。老爷发了一通脾气,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被责罚了,三少爷也被禁了足。若不是您后来托人带了话回来,老爷怕是连夫人都要责罚?”

      “责罚夫人?”宋嘉虞皱着眉头。怪不得回来的时候娘亲的脸色不大好,也不知道爹又说了什么,

      她思忖着,换了衣裳就往李望君的院子去。

      彼时李望君正坐在窗边,聚精会神地在研磨着什么。她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也看不真切,只是恰好宋嘉虞透过窗户看她,院子里桃花树盛开,一茬树枝斜斜挂在窗前,风一吹,偏偏桃花落下来。一身草绿色衣裳的李望君微微低着头,嘴边含着一抹浅笑,凭舔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境。

      宋嘉虞静静地看了许久,眼眶不由有些湿润。从前,她多少回梦里寻娘亲,想起的都是这副场景,娘亲风华正茂,她尚未长大,什么都是最好的。

      如今,总算是又找回来!

      一阵冷风吹过,李望君喉头一痒,猛烈地咳嗽起来。

      “娘,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吹风了!”宋嘉虞赶忙上前。

      李望君见是她,嫣然一笑,如献宝一样将手头的东西端上去给宋嘉虞看。

      “你晓得这是什么麽?”李望君笑道:“这是落葵子,取一些晒干了,洗净后蒸熟。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几天后,取出里头的落葵子仁,磨细了以后加些蜂蜜调匀,每晚睡之前取一些敷在脸上,隔天用桃花汤洗去,这样洗上一段时日,这姑娘的脸啊就能像盛开的芙蓉花一样红润有神采!”

      “还有这个!”李望君牵着宋嘉虞的手走到梳妆台前,道:“这个是太真红玉膏”,用杏仁、滑石、轻粉等物研磨细末,加入少许龙脑、麝香,用鸡蛋清调匀,敷在脸上,几日后,你的脸就能如红玉一般有光泽,常用的话,更能永葆青春!”

      “娘怎么突然研究起这些来了?”宋嘉虞问道。

      “这不是闲来无事么。你整日都在外头上学,你爹整日忙于生意,只我一个人守在家里,总要寻些事做……这些方子都是你外祖母给我留下的,我想着,做一些给你用,若是将来你能……不管将来如何,这张脸总是要养着的。李望君道。

      宋嘉虞看她眼底都是青影,不由有些心疼道:“该好好休息的,想做这些,大可告诉我方子,我差人去做就是了。”

      “旁人做的和我做的怎能一样?”李望君浅笑,将手上的落葵子小心取仁,低头道:“再者说,你爹爹近来似乎正在筹谋着做香料生意,他若是做旁的生意我兴许还帮不上什么忙,可是这香料我却是略懂一二的。”

      宋嘉虞顿了一顿,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回到这里之前,当时和赵庭尘打破头要抢那位章柳儿,可不就是为了做香料生意。

      若是没记错,当时宋建章收购了一家香料行想要做香料生意,结果遇上了大难,连带着其他生意也是一蹶不振,为此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至此之后,宋建章对香料生意讳莫如深,直到宋嘉虞渐渐开始掌管宋家的生意,才又对它上了心。

      “也没听爹提起,怎么突然就对香料生意感兴趣了?”宋嘉虞问。

      李望君明显停滞了片刻,方才若无其事回她:“听说这些年,京师的达官贵人们很是喜欢用香,连带着全国各地的人都在推崇用香。前些年你爹在蜀州认识了不少波斯的商人,都是做香料生意的,约莫是那会就了心思。听你姨娘说,建州没什么香料行,若是此时咱们开一家香料铺子,定能客似云来。”

      “是连姨娘提议的?”宋嘉虞又问。

      “怎么这么问?”李望君低声问道。

      宋嘉虞回道:“我记得您跟我说过,外曾祖父曾经也研究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香料,您和连姨娘也学了不少配香制香的技巧。”

      “你姨母她性子急躁,学了两天就不愿意学了……”李望君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边弯着笑意,“你外曾祖父说我最像他,做事沉稳,你姨母呢,她天资聪颖,凡事一点就通。在蜀州的时候,好在有她陪在你爹身边照顾他。这些年我身子不好,里里外外她也帮了不少忙。倘若我将来……你对她好些!”

      “娘你别说,你要长命百岁!”宋嘉虞回道。

      李望君轻咳了两声,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摆手道:“我的身子我清楚,我就是感叹,这时间怎么过的怎么这么快呢……转眼你就这么大了。当年我也是如你这个年纪嫁给你爹的……”

      她噙着笑,不由想起从前。

      十六岁入宋府,当年真是好的跟蜜里调油一般,怀了双生儿以后,谁不说她一句好福气。谁知道……刚生出孩子没多久,老太太死了,宋建章远走,好好的孩子没了一个。后来,他们之中就像是隔了人山人海,尽管依旧相敬如宾,可也像是相敬如冰。

      一晃十几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大概是大限将至,她总能想起从前。

      嘴里不由泛苦。

      “大夫说您都是心病,若是好好调理,身体总能好起来的!”宋嘉虞劝道。

      “好,娘答应你!”李望君握住宋嘉虞的手,“这些年苦了你,娘总要想法子让你变回女儿身。娘要看着你出嫁……”

      宋嘉虞不由眼眶泛红,低着头拼命忍住。这话何其熟悉,当年李望君也是说完这句话,没过多久就替她定下了那门婚事,可还来得及看她出嫁,李望君就走了。

      而今再次听到这句话,宋嘉虞心中千万般愁绪交织在一块,握着李望君的手点头道:“娘,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也一定会护着你,好好的!

      李望君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屋子外丫鬟来报,说是连姨娘来了。

      宋嘉虞坐不住,起身要走。迎面遇见了连姨娘,她远远就行了蹲礼,宋嘉虞做势让她起来,她方才春风和煦问道:“哥儿身子好些了么?”

      “好多了,多谢姨娘关心。”一眼瞥见连姨娘手上的东西,宋嘉虞问道:“姨娘又给娘送汤?”

      “是,姐姐身子不好,换季的时候喝些梨汤最是润肺。”连姨娘回。

      “辛苦姨娘。”每日风雨无阻给李望君炖汤,这份坚持就是亲姐妹也未必能做到。

      “哥儿说笑了,这本就是我该做的。”连姨娘又福了一福方才离去。

      一阵暖风吹过来,花瓣落在宋嘉虞的脸上,阳光炽烈,宋嘉虞直视阳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

      这些年来,连湘君深居简出,为人十分低调,见了李望君的样子也是低眉顺目,客客气气,如果非不要,她甚少出现。即便是将来李望君过世,连湘君被扶正,连湘君将宋府上下也打理的是井井有条。

      若是从前的宋嘉虞看不懂李望君,那是因为年纪小,见识短,可是现在的她却看得仔细,连湘君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柔弱,若不是有特殊手段,如何能从一个妾氏变成填房,又如何能够以这样卑微的身份镇住首富之家,让所有人都信服。

      “墨砚。”宋嘉虞眸子沉了沉,“这几日让石榴来一趟,就说我身子不好,想留她在我身边替我调养一阵子。”

      “是。”墨砚回着,“公子,门外有个叫阿辛的小丫头已经等了您许久……”

      “阿辛?”她怎么来了?宋嘉虞腹诽着。

      “去看看。”

      第十章、生意经
      小丫头似乎并没有受到拐卖事件的影响,经过一夜休养,小脸蛋依旧圆圆的,很是红润。见了宋嘉虞,很是高兴的蹿到跟前,对身边小乞丐说道:“我就说大哥哥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出来见我的!你信了吧!”

      虎子见了宋嘉虞还有些不信,踌躇道:“公子,你当真是从这个家里出来的啊?他们说这是建州首富家的房子,你住在里头,那你是……每天都能吃鱼吃肉么?”

      宋嘉虞笑了笑,虎子都看呆了,喃喃道:“宽大哥说你的眼睛像金色的琥珀,原来琥珀就是长得这样的,真是好看……”

      “你们找我有事儿?”宋嘉虞问。

      “有事儿!”细辛看看四周,不经意间,肚子咕嘟响了一声。

      宋嘉虞会心一笑,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我也饿了,你们先陪我吃些东西吧!”

      “我?”小乞丐看看自己,有些不确定。

      “对,你们俩!”宋嘉虞肯定道。

      小乞丐长这么多,头一回进就酒楼,去的还是建州最好的丰年食府。虽然险些被店家驱逐,但是很快却因为宋嘉虞,他受到了很高级的礼遇。几乎是风卷残云吃完桌上的菜,虎子收了筷子,细辛像是受到了冲击,很是惊讶的看着小乞丐。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谢谢公子!”

      “没吃饱的话,可以再点一些菜。”宋嘉虞礼貌回道。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虎子连连摆手,“再吃下去,我的肚皮就要撑破啦!”

      细辛哈哈大笑,拍拍虎子的肚子道:“你这肚子快赶上我们家小猪的肚子啦!”

      “去去去!你不是有事儿要找公子么!”虎子虎着脸道。

      细辛方才想起正事儿来,起身恭恭敬敬对着宋嘉虞磕了个响头。

      “细辛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我娘说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若不是您,细辛这会不知道进了什么狼窝。”

      “你起来……”宋嘉虞扶起她,细辛摇头道:“我爹说,公子是个好人,做了好事儿却不留名。他原是想亲自来一趟谢谢您,又怕您不肯见他。我爹说家里没钱,买不了什么好东西,唯有家里留下的这个宝贝,想要送给您……”

      细辛小心翼翼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这是?”宋嘉虞问道。

      “爹说这是从祖上传下来的神药,若是有人久咳不好,吃下一颗就能见效。从前有个人得了肺痨一直治不好,也是吃了这个药痊愈的。”细辛回道,“爹怕公子嫌弃,但是他也说了,这个药很是难得,药方早就失传了,世间大约也只剩下两瓶,若是拿出去卖,也是值得千金的!”

      “不就是一瓶药么,你爹吹得这么神!”虎子盯着药瓶子,喃喃道。

      “你爹可说了这药叫什么名字?”宋嘉虞问道。

      细辛喃喃道:“说是说了,可我记不住,好像是什么……什么散?”

      宋嘉虞犹如收获珍宝一般将东西收下,又仔细询问了细辛的住处和家里的情况。细辛见他很是高兴的样子,歪着头问:“公子喜欢这个药么?”

      “喜欢!”宋嘉虞温和道,“同你爹爹说,我改日会登门拜访!”

      “那就好!”细辛也欢快起来。

      虎子盯着那白瓷瓶,碎碎念道:“这药这么厉害么?”忽而想起什么来,虎子从贴身处拿出几锭银子,对宋嘉虞道:“咱们抓到的那几个人贩子,官府给了一百两的赏银。宽哥说,这次多亏了你,让我把这银子送来给你!”

      “赏银?”宋嘉虞问。

      虎子点头道:“城里走丢了好多孩子,官府早就贴出了悬赏的告示,谁要是那个抓住这人贩子,赏银一百两。其中的五十两已经分给那晚上来帮忙的其他人了。剩下的这五十两,宽哥让我问问您怎么处置?”

      宋嘉虞看了银子一眼,没有接过来,而是问道:“他不是视财如命么。怎么不自己收了去。”

      “不许公子这么说宽哥!”虎子瘪着嘴道着:“宽哥说了,贪财有道,一码归一码。你先前已经为了救阿辛,花了钱雇佣他,已经是银货两讫了,这赏银就该给雇主你。”

      贪财有道?宋嘉虞有些出乎意料,“你很喜欢……宽哥?”

      “当然喜欢宽哥了!”说起赵庭尘,虎子眼睛里满是钦佩,“宽哥是去年才搬到我们胡同的,我奶奶说宽哥很有本事,将来肯定能大富大贵。”

      “他家里是一个人么?”宋嘉虞又问。

      虎子“唔”了一声,摇头道:“不是的,宽哥家里还有个张婆婆,张婆婆年纪大了,整日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很少跟我们说话。”

      “他爹娘呢?”宋嘉虞有些惊讶。

      虎子又摇头道:“不清楚,宽哥从来没提起过他爹娘。这一年多也不见他家来什么亲戚。奶奶说他多半是个孤儿,没爹没娘的,所以也心疼他。好在宽哥聪明有本事,靠着自己赚了不少钱。”

      “赚钱?他靠什么赚钱?”宋嘉虞又问。虎子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咦,不如你亲自问问他,宽哥,宽哥,我在这里……”

      虎子倚着栏杆朝着大街用力挥手,宋嘉虞微微探起身子,就见赵庭尘在街上慢悠悠走着,不知道在物色什么。听见虎子的声音,一抬头先是看见了宋嘉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自己先是弯了嘴角,抬手道:“宋公子好啊!”

      宋嘉虞想想前几回的经历,不免有些不寒而栗。

      这一厢赵庭尘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到了跟前,见桌面上已经是残羹冷炙,撇了嘴道:“堂堂宋家大少爷带孩子们吃饭,竟然吃成了这样,未免有些寒碜。虎子应该没吃饱?还有你,小丫头片子,你吃饱了没?你宋大哥吃饭,你可得吃饱些!”

      招手唤来小二,对着菜单点了好几个菜。宋嘉虞瞧见他这样,眼角就抽了抽,起身要走,那一厢,赵庭尘伸出一只手来,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嘴里嘟囔道:“跑什么,陪我吃点儿。我今儿还没开张呢,没钱付账。”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宋嘉虞冷冷地看着交叠的双手,恨不得在赵庭尘的手背上戳出一个洞来。

      赵庭尘不肯松开手,咧嘴笑道:“咱们好歹曾经并肩作战,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这自来熟的本事让宋嘉虞叹为观止,宋嘉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想付了钱就走,突然被赵庭尘身后巨大的布袋子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宋嘉虞问。

      “坐下来陪我吃点,我就告诉你。”赵庭尘强制拉着宋嘉虞坐下来,从布袋子里如献宝一般把东西搬出来,头一个就是宋嘉虞熟悉的磨喝乐,尔后是发簪、步摇、布偶等好些东西,看上去都是孩童及女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好看么?”赵庭尘问宋嘉虞。

      “你一个男子,身上装着这些做什么?”宋嘉虞问。

      赵庭尘笑道:“这些可都是宝贝儿。都是我吃饭用的家伙。”

      “你卖这些?”

      “算是,也不算是。”菜已上桌,赵庭尘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

      宋嘉虞在一旁看他,虽然吃饭速度很快,可是却不显得狼吞虎咽,低着头咀嚼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想来自小在家也受了良好的教养。

      “我只是帮忙卖货。”赵庭尘吞下红烧肉,才抬头道,“我手头上没什么余钱,所以这些货物都是老板赊给我的。等我把这些都卖出去,再把钱还给他们。”

      “那不就是货郎?”宋嘉虞疑惑。眼前的赵庭尘确然与她认识的赵庭尘长的一般无二,可是这个境遇却匪夷所思。

      赵知府家的二少爷走街串巷当货郎,住在穷人聚集的胡同里,甚至吃不了一顿饱饭?

      大概是宋嘉虞盯着赵庭尘的眼神有些异样,赵庭尘抬头时,视线和她撞了个正着,宋嘉虞莫名有些尴尬,赶忙把视线转走。

      赵庭尘嘴角一弯,笑道:“得亏你是男子,如果是个姑娘,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宋嘉虞沉默了片刻,这回是真真切切翻了个白眼。

      “行行都能出状元,货郎和货郎也是有差别的。”赵庭尘道。

      “对对对!”虎子在一旁附和道,“宽哥可厉害了,一张纸的内容一眼扫过就能背下来,所有的人只要见过一遍,就能记住名字。”

      宋嘉虞嗤之以鼻,赵庭尘这个浪荡子,一直臭名在外,如果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怎么从前就没听说?莫不是换了个世界,赵庭尘还就换了个人?

      只是不能打击孩子的盲目崇拜,宋嘉虞只能不置可否。

      “你叫宋嘉虞,是宋家的二公子,你身边有四个贴身的随从,你身边这位是其中一个,叫墨砚,还有三个叫明路、观言、庆方。”赵庭尘突然接过话来。

      宋嘉虞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赵庭尘又喊店小二上了一壶酒,自顾自倒了一杯下了肚,爽快地眯了眼睛,继续道:“你还有个妹妹,一直在庙里,十年了都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子。你家还有个姨娘姓连,是宋夫人的姨家表妹。你不大喜欢你的庶弟宋嘉选,因为他太爱哭了。你不爱吃肉食,偏爱吃蔬菜和舔舐,性格孤僻,从不轻易与人打交道……”

      每说一句,宋嘉虞的脸色就沉了一分,一旁的墨砚也是脸色大变。

      赵庭尘连喝了三杯酒,擦了把嘴,惬意道:“你们别紧张,我没特意打听你们。如你们这样的消息,我能说出一箩筐来。还比如,你宋家隆庆堂卖的布匹,同样的货色,却比其他商号的价格贵上一成,但是隆庆堂的茶叶却比其他商号的便宜一成,品质更加上乘。再比如这个小丫头,他爹王风原本是金陵王家的公子哥儿,王家当年富甲一方,也是祖上不积德,让后人赌博输了个干净,王凤才捡起祖业做起这个磨喝乐,方才小丫头给你的那瓶药叫王氏神栢散,药方已经失传多年了……”

      “阿宽哥哥,你怎么知道的?”细辛问道。

      赵庭尘摸摸细辛的小辫,回她:“货郎有货郎的学问,天下经商也是一个道理,要想东西卖得好,就得知道主顾想要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只要投其所好,东西自然卖得快。等你走多了,和底下的人多聊几句,自然什么都能知道,这家宠妾灭妻,那家少爷荒唐,他家儿媳爬墙,一户人家几十年的老底都能给你掏出来,比话本子还要精彩万分!”

      话音落下,赵庭尘又望向宋嘉虞,像是预料中的一样,宋嘉虞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赵庭尘替宋嘉虞斟满酒,送到她手里,举杯道:“我,赵宽,金陵人士,虚长你四岁。你可以跟着跟他们一样,喊我一声……”

      赵庭尘妖媚一笑,托着腮看宋嘉虞。

      “宽哥。”
      生意
      “少爷,你还在想那个赵宽么?”

      夜色微凉,宋嘉虞一个人在院子中已经坐了许久。墨砚特意给他寻来一件大氅子,宋嘉虞裹在身上,方才有些一些暖意。

      从外头回来,宋嘉虞已经呆坐了许久。

      “墨砚,你说,赵宽是什么样的人?”

      “这……”墨砚摇头道,“很难说。”

      在丰年食府,赵宽说的那些话已经很让墨砚吃惊,后来宋嘉虞又旁敲侧击了他几个货物价格,赵宽对答如流,甚至连西街人员的分布情况,赵宽也是信手拈来,无不知晓。

      “好像并不是看起来那样玩世不恭。”墨砚艰难地下来个结论。

      “一年时间就将整个建州的底细摸了个门儿清,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的脑子里。”过目不忘四个字,想来并不是吹嘘。所以当日小乞丐不过说了不多两句,赵庭尘很快就能想到那个胡同,那个人,甚至能在第一时间推算人贩子运送东西的路径,带着她顺顺利利找到贼窝。

      从头到尾都不是瞎猜,可是凭借着自己对建州的了解,所以才有那样的自信。

      而这王氏神栢散,都像是赵宽指点小丫头特特送过来,像是算准了宋嘉虞一定需要似得。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生活,又为什么将来会成为那样的人?

      赵宽……他甚至从未提起过他的名字叫赵庭尘,这又是为什么?

      宋嘉虞满腹疑问,下意识拿指尖敲击桌面。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她需要一个人思考的时候,墨砚安静地站在旁边。

      许久后,宋嘉虞抬起头来,问道:“石榴来了?”

      “已经照您的吩咐,把石榴安置在离夫人院子最近的静心阁,连姨娘走后,我们就寻了个接口从夫人那讨来了半碗梨汤,也让石榴看过了,石榴说那就是碗普通的梨汤,并没有什么异样。”墨砚回道。

      “再让她观察几日。夫人吃什么、用什么都不要干涉,悄悄让她盯着就行。”宋嘉虞嘱咐着。

      院子里突然冲进来一个姑娘,捧着白瓷瓶,乌溜溜的眼珠子在夜里看起来格外亮,兴冲冲问道:“公子公子,这等好东西你是打哪儿来的!如假包换的王氏神栢散,千金不换的神药!”

      “规矩……”墨砚皱着眉头。

      “就你是个刻板的小迂腐!拿了这么好的东西你还让我怎么静得下来!”林石榴拨开他,径直冲到宋嘉虞跟前,“药方呢,有药方么?”

      “你且告诉我,有了这个药,我娘的病能治好么?”宋嘉虞问道。想起那年娘亲奄奄一息,石榴痛心疾首说过,如果能找到王氏神栢散,或许娘还能有救。眼前,这药就在跟前,她怎么能不激动?

      “药原本就不是万能的。夫人的身体原本就是被心病拖垮的,那肺病只是让身体雪上加霜罢了。”石榴回道。

      墨砚见她这样说,面露不喜,石榴连忙补了一句:“当然,夫人若是能静心修养,再用着方子好好调养几年,我不能保证她百岁无忧,但是看你儿孙满堂,还是有把握的!”

      “你下回说话,能先说后半句么。”墨砚忍不住问道。

      “这一瓶药够么?”宋嘉虞问道。

      石榴道:“公子你问到了重点。夫人的身体已经拖了很多年,如果要调养,十天半个月铁定是不够的,至少要养上半年,你这瓶子里的药,顶多够夫人吃上三个月,后续如果跟不上,这效果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所以我方才才问你,有药方么?”

      “听小姑娘说,这药方像是失传了……”墨砚回道。

      石榴“啊”了一声。

      宋嘉虞说道:“你家世代行医,你爹更是制药大师,能不能照着给你们的药研制出方子来?”

      石榴迟疑道:“制药不是炒菜做饭,盐放多了只会咸,药放多了可能就会死人。更何况,这方子既然能够名传天下,必定不是那么容易炮制的,我只能拿回去让我爹爹试试。至于夫人这边,是不是要缓缓……”

      “不用!”宋嘉虞缓缓道。

      她一刻也等不得。娘亲的这个身体每况愈下,早治疗一日便多一分治愈的希望。

      “另外的药,我去想办法。”

      *** ***

      烈日当空,宋嘉虞被阳光一照,心里有点烦躁。这是怎样的孽缘,才回到这里没几天,又要被迫见到这孽畜……

      “哟!这是哪位!”赵庭尘刚出家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风姿绝艳的少年,身上穿着浅蓝色窄袖长袍,腰间束着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既干净又清爽,显得与这个暗沉沉的胡同格格不入。

      “来找我的?”赵庭尘啃着手上的油饼,见宋嘉虞皱着眉头望着自己,面色有些复杂,他挥了挥手道:“想吃?张婆婆……”

      他做事要喊,宋嘉虞连忙道:“不吃,我找你有事。”

      “你找我?真是奇了。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家富得流油,有什么解决不了,还要求着胡同里的人!”他慢慢悠悠地说着风凉话。

      宋嘉虞面色黑了一黑,若不是东西在他手上,真是巴不得这辈子不必再见。

      “说实话,现在我当真是没时间,如果你要找我说话,先得让我跑完这包货……在此之前,一切免谈。”赵庭尘拍了拍布袋子,沉甸甸的。

      “那我改天再来。”宋嘉虞转身要走。

      赵庭尘喊住她道:“不瞒你说,干完这一单,我就有别的事情要忙。从明天起,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要找我,就只能今天。你要是不陪着我跑这一趟,那我只能说,山长水远,江湖再见了!”

      “去哪儿?”宋嘉虞停住步子。这人满嘴没有一句真话,他能跑哪儿去,赵知府还在城里住着呢!

      “不告诉你,你一个黄毛小子管不着!”赵庭尘道,“想要东西,就跟着我!”

      “你……”宋嘉虞气结,赵庭尘偏偏又是小人得志的样子,像是吃准了她不会跑,抬脚就走。

      宋嘉虞抬头望望天,越发觉得烦躁,见赵庭尘步子飞快,她无奈只能咬牙切齿跟上。

      这一趟跑得颇远,赵庭尘一路从西街跑到东街,前前后后到十几户人家卖东西,大到玉器、金钗,小到米粮、针线,无一不卖。宋嘉虞一路跟着,远远站着,就见赵庭尘四处拉家常,见了姑娘就喊小娘子,见了大一些的女子就喊婶婶,男子一律称呼哥和叔,不论是谁,他竟然都能一眼认出来,并且精准喊出名字,逢人还能聊上两句家常,甚至还能腾出空来,逗逗人家的狗。

      转眼就到了日暮,月上柳梢头,宋嘉虞跑了一天,中间就跟着赵庭尘吃了两口窝窝头垫肚子,现下当真是饿到前心贴后背。

      “最后一家了,一会哥带你吃好吃的!”赵庭尘眯着眼笑。

      两人穿街走巷,此刻已经走到了东街不知哪一户人家的后门。赵庭尘敲敲门环,一个着粉色袄裙,丫鬟打扮的姑娘从门里走出来、

      赵庭尘迎上去,堆着笑道:“今日不见玉林姐姐,突然就认不出了。”

      “怎么的?”玉林问他。

      “你站在这花丛旁边,就跟着花儿一样,我险些找不着了!”赵庭尘回。

      宋嘉虞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恶心的话能让她瞬间汗毛直立。玉林听完却笑得花枝乱颤,捏着帕子做害羞状,“就你这张嘴最甜!你今儿来得可太晚了,下回不许了!”

      “好货沉底。再者,夫人小姐今日不是上庵堂礼佛去了么,我也是掐着点来的,就是来早了见不着姐姐,心里着急。”赵庭尘又回。

      “你这话我可不信!”玉林嫣然一笑,见一个人站得虽远,可是眼睛一直望着这片,再者,宋嘉虞实在容貌出众,风姿难掩,玉林低声问道:“这位是?”

      “我弟弟,怎样,生得好看吧?”赵庭尘嘿嘿笑,又道:“他年纪小,经不得逗,姐姐可别欺负他。”

      “你个泼皮哪儿来的这么俊朗的弟弟!”玉林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赵庭尘忙站到她跟前,将她的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

      那布袋子里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赵庭尘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物什,打开包裹着的巾帕,一个镂空雕花卉纹鎏金发簪,玉林见了钗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满眼不可置信地接过去,急急问道:“你这是打哪儿来的?”

      “姐姐别管我是从哪儿来的,您先给夫人过过目,看看她怎么说!”赵庭尘笑。

      “好!”玉林提步回了屋,不久后返回,对赵庭尘道:“你可真是奇了!夫人她先前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是老妇人给她的。前几个月她不慎弄坏了。为这事儿,她好几宿都没睡好,辗转了几个金店都没能修好,方才见了簪子又惊又喜,问你簪子怎么卖,不管多少钱,她都要!”

      “夫人喜欢就好!只是这簪子来的不容易,出自京师金玉满堂的大师傅之手,大师傅几年前就金盆洗手再不做首饰了。我求了他许久,他才肯再做了这一只,您同夫人说,这簪子同夫人有缘,就当是我送给夫人的!”赵庭尘躬着身回道。

      “这哪儿行!”玉林惊讶道,“你得跑多少户人家做多少生意才能得这一根簪子!”

      “若是夫人觉得不妥,就由夫人定。不论多少,我没有二话!”赵庭尘笑道。

      “行,你再等会,我回去答话!”玉林又返身回去,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塞到赵庭尘手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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