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难只

14、槐树之死（四）

　　林沉表情镇定自若：“在家，睡觉。”
　　正常人这个时间段应该都是在休息的，姚行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
　　姜闻杰神色如常，盯着林沉的脸看了很久，鼻翼的位置并没有钟谖画里的那颗痣：“我以为艺术创作者一般晚上是灵感爆棚的时候，想不到林先生你居然12点就睡了。”
　　林沉笑着：“那也得看情况，灵感不是每天都会眷顾我的。”
　　“是吗？”姜闻杰一脸不信，却也没再质问下去。
　　没等林沉回应姜闻杰的质问，姜闻杰就再次开口道：“那林先生还记得傅逸然吧？”
　　林沉交叠的双手分开来，用桌上的茶具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只手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当然，只可惜逸然并没有多少心思在画画上……说起来，我记得他和谖谖的关系很好，老是跟在谖谖身后。”
　　这话在知道傅逸然疯狂追求钟谖的姚行听起来就十分怪异，但他忍住并没有插嘴。
　　姜闻杰道：“关系很好？还是说只是傅逸然单方面的追求钟谖？”
　　林沉放下茶杯，一副思考的模样：“学生之间好像是有这种说法吧。但是姜警官，我只是一个交美术的老师，对于青春期孩子们的情感，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林沉的回答总是介于有用和没用之间，让人有一种问不下去的堵塞。
　　姜闻杰顺着他的话：“确实。”
　　随后姜闻杰喝光了林沉倒给他的那杯茶，空的品茗杯落到玻璃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好茶，感谢林先生的配合，我们就不打扰了。”
　　姜闻杰突如其来的结束语，让状况外的姚行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姚行跟着站起来的时候，注意到了林沉脸上表情的变化，有些错愕。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姜闻杰的提问会这么快结束。
　　姜闻杰却是拿着桌子上的录音笔，直直的往门外走去。
　　林沉站起来准备送客的时候，姜闻杰又突然回了头，露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林先生，我还会来打扰你的。”
　　林沉不需要费力，脸上还是那副样子，笑着，语气平平道：“好。”
　　姜闻杰走下楼，一直回到车子边都没有再回一次头。
　　姚行看着姜闻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看向他：“会开车吧？”
　　姚行点头。
　　姜闻杰就干脆的坐了上去：“那你来开。”
　　姚行默默地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位，本来还想问一问姜闻杰为什么不再多问林沉一些问题，就看见姜闻杰已经扣好安全带，双手环抱在胸前，闭着眼睛。
　　姚行没好意思打扰，安安静静地发动了车子。
　　万幸傅逸然人现在在七区本地读大学，并不难找，姚行直接开学去了他学校附近。
　　傅逸然和姚行想象中的并不相同，照理说学了几年画画怎么着都会利用起来学习一份相关专业，傅逸然却学起了导游，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快到学校的时候，一路睡的安稳的姜闻杰突然醒了。
　　姜闻杰没有说话，拿出手机照了照，看着自己发红的眼睛揉了揉。
　　然后点开了未读消息，是涂严发的。
　　蓝天白云：好奇心让我问问你，可以说是什么事吗？
　　蓝天白云：算了，你肯定不方便透露。
　　蓝天白云：你今天是不是要加班？
　　蓝天白云：我这正好有个东西和林沉有关，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
　　蓝天白云：算了，等你空了再说。
　　姜闻杰看着那些消息，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有些话唠。
　　看了半天，他终于回了条消息过去。
　　Jiang：不知道会不会加班，什么事？说来听听。
　　姚行看着前方学校大门：“姜队，到了。”
　　姜闻杰没等到涂严的回复，收起了手机：“走吧，知道人在哪里吗？”
　　姚行把车稳稳地停在了门口：“嗯，查了他的课表，下午满课，准能蹲到人。”
　　姜闻杰下车径直走向了保安室。
　　保安是个好说话的人，姜闻杰随便编了几句话说是来看老师的毕业生，两个人就被放了进去。
　　这个学校叫旅游商贸，是个私立学院，从校门口就能看得出来每年的学费肯定不便宜。
　　学校也修的大，如果没有交通工具的话，学生上课肯定会迟到。
　　两个人把车停在了傅逸然这节课所在的教学楼，摇下车窗，就等着他们下课。
　　姚行之前是见过傅逸然的，但见过了林沉，考虑到一个人两年的变化有可能很大，还是查了查傅逸然现在的照片，还发给了姜闻杰。
　　姜闻杰在等待的时间里就看起了傅逸然的社交平台。
　　傅逸然的空间里大多都是一些风景照，然后就是一些深夜的文案，大多都是歌词，下面也会备注歌名，看着就是一个比较忧郁的文艺青年。
　　姚行道：“这个傅逸然还真是瘦了不少，以前他还是有些胖的。”
　　“那林沉呢？他两年前是什么样子？”
　　姚行回忆了片刻，在脑海里组织出一套形容词：“变化也蛮大的，他头发之前就是稍微齐肩的长度，这么说来，他现在的头发长得有点过长了，不知道是假发还是接的。”
　　姜闻杰的手机，响起一声清脆的响铃，是涂严的消息。
　　蓝天白云：吴老师的新起画展，以他的名义举办的，但基本上都是展出我们这些学生的作品。
　　蓝天白云：我和林沉当然也包括其中。
　　蓝天白云：你想来看看吗？
　　蓝天白云：我本来想等画展准备的差不多了再邀请你，但现在也差不多了。
　　看涂严的意思更多的是想借林沉这个契机邀请姜闻杰去看他的画，这种感觉有点奇妙，好像他们之间突然有了实际的勾连。
　　姜闻杰手指在屏幕上悬了片刻才落下。
　　Jiang：好啊，什么时候？
　　蓝天白云：大概下周三的样子。
　　今天正好也是周三，也就是一整周的时间。
　　Jiang：好。
　　车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傅逸然也迟迟没有下课。
　　姚行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姜队，你今天在林沉的工作室，怎么没多问点问题？”
　　姜闻杰仍然低头看着手机：“审讯一个人你不能过于盲目，你看他的表情和语气，每一个问题都有好好的回答，但其实都在回避，他说不了解傅逸然情感的时候，就有一种让我们自己去问本人的意思了。你真的相信他不知道这些吗？其实从他谈起钟谖和傅逸然的区别可以明显的看得出来，他看不上这个学生。”
　　姚行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确实有姜闻杰说的这种感受：“嗯……我感觉姜队你是不是学习过心理，好像对这方面特别细致？”
　　姜闻杰道：“不是，是我的师傅花了很多的时间教给我怎样去做，而且……”他想起了那一次缉毒行动：“犯过一些错之后就会更加用心去考虑犯人的思考角度。”
　　姚行听见了一句不像是警察嘴里会说出来的话：“现实里我是我自己，但面对每一个案子时，脑子里就得有一个罪犯，甚至成为罪犯，站在他的角度思考描绘他，才能在最小的失败率中推测出最接近真相的真相。”
　　姚行沉默着没有回话。
　　大概是感觉自己说的太奇怪，姜闻杰又解释道：“你不用太在意我说的这些，很多时候，犯人的思想也是非常扭曲的，过于执着于分析反而会犯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独到的解决方法。”
　　姚行沉默其实是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想的特别简单，案子发生就一定有破绽，而他会抓住真相的一角，顺其自然的解决一切的案子。
　　其实大多数的同行都应该是姚行这样的想法，反而姜闻杰才是那个独具一帜奇怪的存在，是如那个传闻中一样不太能理解的姜队。
　　但真的见到这个人，听他说出这些话，姚行只觉得奇妙，原来真的有人会有自己独特的破案方式，是别人轻易学不来的，让人羡慕又难以相信。
　　他能听出姜闻杰隐晦的表达，姜闻杰每一次破案都会把自己当成罪犯，以此来判断罪犯的想法。
　　延伸就是，他把自己当成每一个嫌疑人，去判断他们有多少犯罪的可能。
　　他把自己当作林沉去审问林沉，这是一个常人很难去做到甚至想得这么细致的一件事。
　　人一旦长时间的作这样的假设，很难以保持正义的初衷。
　　姚行又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怎么回话，外面已经有学生开始下楼了。
　　“下课了。”姜闻杰道。
　　两个人下车，倚在车门边打量着下楼的每一个人。
　　当然下楼的学生们也都会看向路边这两个奇怪的人，几个女生在发现姜闻杰长得帅之后又忍不住讨论起来。
　　姜闻杰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T恤，下身是灰色短裤和一双白色运动鞋，早上因为头发长了扫着眼睛，他就直接梳成中分，这会儿早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样子。
　　几缕黑发扫在他的额前，是折腾了半天下来的凌乱，却十分自然。整个人漫不经心地靠在车上，身后是梧桐树大片的绿荫。
　　尽管姜闻杰已经快三十，站在少年少女的面前却没有丝毫的格格不入，仿佛他就是这个学校里某个系的学生，下了课在这里等某个人。
　　姜闻杰被过路的人打量地十分不自在，他很想把姚行丢在这认人，自己跑车里去。
　　好在这些女学生一直在猜测姜闻杰是不是在等女朋友，迟迟不敢上前打扰。
　　又路过了好几拨人，姜闻杰终于在一堆人里看见了傅逸然。
　　“姜队，人来了。”姚行也看见了背着背包的傅逸然。
　　“叫他。”
　　姚行扯了把嗓子：“傅逸然！”
　　行人中不少人都怔了怔，傅逸然一脸莫名其妙的走上前来。
　　“叫我？”
　　姚行看着他点头，小声道：“我们是7区公安的，想跟你了解一下钟谖的事情，这里人多眼杂，方便换个地方吗？”
　　傅逸然眉间紧凑，回头看向等自己的两个朋友：“你们先走吧，我有点事。”
　　交代好后，傅逸然这才上了他们的车。
　　傅逸然坐在后座，抱着自己的黑色书包，看着窗外一颗颗倒退的梧桐树。
　　姜闻杰坐在副驾上观察着他，姚行则用余光观察着姜闻杰。
　　车没开多久，就是出了校门随便找了家咖啡店。
　　姚行翻了半天的菜单点了杯丝绒拿铁。
　　姜闻杰看向一旁的女服务生：“生椰拿铁，谢谢。”
　　傅逸然看了看姜闻杰：“我要和他一样的。”
　　从下了车傅逸然就一直在打量这两个人，他并没有去问钟谖到底怎么了，也一直没等到这两个人开口。
　　等服务生走了，姜闻杰这才开口道：“你还记得钟谖吧？”
　　傅逸然觉得好笑：“怎么可能忘？我喜欢了这么久的女孩子。”说完他又看向姚行：“我记得你，所以是为什么又来找我？”
　　傅逸然其实心里已经有不少猜测了，要么是钟谖找到了，要么就是……
　　他不敢继续再想下去。
　　姜闻杰依旧直白：“很不幸的告诉你，钟谖遇害了，你既然这么喜欢她那就帮我们找出真凶。”
　　傅逸然的手紧紧攥着，他以为过了两年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但还是做不到，他看向姚行的眼神变得有些狠恶：“所以我就说你们这些警察无能，我两年前就说过，你们应该加派人手去找……”
　　姚行听着这副小孩子置气的语气，尽管傅逸然的外貌有不少的变化，但他那种没有头脑的思维依然如初。
　　还是姜闻杰打断了他：“听你的口气，警察无能，那你找了她这么多年肯定有不少关键证据提供给我们？”
　　傅逸然哑然，半响才道：“是，我也无能……”
　　年轻的孩子而已，姜闻杰不是真的想跟他较那点劲：“那就好好配合我们，你人都来了，总不能只是为了骂我们一句无能？”
　　傅逸然看着眼前这个警察，让人觉得有些耳目一新又暗涌出些许不爽。
　　姜闻杰全当没看出他那点小心思：“昨天晚上12点到今天早上7点间，你在哪里？”
　　傅逸然不假思索：“当然是睡觉，学校有门禁，11点以后我就在寝室了，今天早上8点左右才出的门上课。”
　　“你和钟谖是怎么认识的？详细说一下。”
　　傅逸然一说起这个就来劲：“好多年了，那会儿我初二，因为学习不好，我妈生怕我以后啥也干不了，就托朋友介绍我去了一个美术班，说是班，加上我其实也就4个人，我就是在那里认识谖谖的。她是林老师的第一个学生，也是因为她才有了那个班。”
　　“印象里，林老师对谖谖的评价一直很高，又是同龄人，你们也是男人肯定明白，小时候我们就总是爱欺负一些学习好的乖乖女，那时候的我就是那样。”
　　“我那时候总追在她后面，扯她辫子或者有事没有就找她麻烦，因为我没觉得她有什么优秀的地方。是后来，我发现很多人都喜欢她，除了画画的同学暗恋她，各种学校的学长也都追求她。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鼻子不算挺拔，却小小的，长在她那张娃娃脸上，好看极了，比任何美艳的人都让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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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暑假事情有点多，下次就是开学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