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如月长恒

182、第 182 章

　　两人到浴室冲洗干净，回到房间，游千帆趴到床上，宋怀凌则坐在床边处理伤口。

　　游千帆像个抽掉了内胆的玩具熊，手软绵绵，脚软绵绵，看上去已经非常困顿，但还坚持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宋怀凌。

　　“疼吗？”他问。

　　宋怀凌点头。

　　游千帆：“唔……抱歉。”

　　宋怀凌笑了一下，一边包纱布一边说：“不用道歉。其实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变态——刚才看到血流到你身上的时候，我很兴奋。”

　　游千帆：“……你好变态。”

　　宋怀凌：“哈哈。”

　　他处理好了伤口，弯下身，左手撑在游千帆脑袋旁边。

　　“先不要睡，”宋怀凌捏一捏游千帆的脸，“我们把EMDR做完。”

　　游千帆睡眼朦胧的，还是看向宋怀凌，努力把目光集中到对方脸上。

　　宋怀凌：“现在你再次回到那个目睹我受伤的场景，这一次，你会怎样去想你自己？”

　　游千帆睁眼看着前方，脑中出现黑暗的房间，血味飘进他鼻腔。他开灯，房间亮了，他看见了地上的血和宋怀凌。

　　宋怀凌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他的左手和衣服上都有大量血。

　　当时看到这一幕时，游千帆心脏狂跳，像有个碎石机在心脏上用力敲，强烈的悲伤、自责、害怕席卷他。但此刻，他虽然还是害怕，心里却还多了一种安全的感觉。

　　宋怀凌比想象的还要强大。他承诺了不会自杀，就言出必行地牢牢守住了这个承诺，无论再艰难，他都不食言。

　　而我呢？我没有联系他，是想让他能多拥有一些个人空间。他的生活已经处处被工作和家庭填满，当他可以离开工作和家庭时，我希望他能完全自由。我从来没有忽视他。

　　他很好，我也很好，我们都尽力了，没有什么可自责的。

　　游千帆把目光转向头顶上的宋怀凌，注视着对方在光亮下清晰的脸，说：“可能，其实，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帮助你，但是你的心理创伤不是一时三刻就能解决，昨天发生那样的事，并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忽视了你，而是我们之间，嗯.......我们之间还存在一些沟通不足，我需要做的，不是责怪我自己，自责并不能让我更好地帮助你，我真正该做的是更多地和你沟通、更深入地了解你。”

　　他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下意识用询问的眼神看宋怀凌。

　　宋怀凌微笑一下：“不用在意对错，你只要记住这种感觉就可以了。那么除了觉得自己没有错，你还有其它什么情绪？”

　　“唔......还有些悲伤。”

　　“你身体的哪个部位感受到了这种情绪？”

　　“身体吗？”游千帆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体上，感觉到心脏有些痛，像刚经历抽打。

　　他说：“心脏。”

　　宋怀凌：“好，现在看着我的手。”

　　他右手竖起两根手指，放在游千帆眼前：“眼睛跟着我的手指移动。”

　　他手指移动到游千帆左边，接着移动到右边，再移回左边，像节拍器上的摆杆那样规律摇摆。

　　游千帆目光跟随着手指一起移动。

　　左，右，左，右，左，右.....

　　持续约三十秒。

　　宋怀凌放下手：“现在有什么感觉？”

　　游千帆眨眨眼，露出一种像卡在现实和梦境之间的神情，似乎还无法完全回过神。

　　“哇......“他低声呢喃，“好神奇，感觉刚才你的手指像雨刷一样刷我的情绪。那种难受好像被你刷走了一点。”

　　宋怀凌：“嗯，很好，我们继续。”

　　他竖起手指，再次左右移动。游千帆的视线跟随他的手指。

　　宋怀凌：“不用压抑自己的感受。有任何情绪、任何想法，都让它们出现，你只需要仔细感受它们。”

　　游千帆：“嗯。”

　　那两根修长的手指来回晃动着，游千帆看着它们，脑里再次出现画面——许多许多的血，躺在红色鲜血中的宋怀凌。

　　他活着吗？

　　他活着。

　　他承诺了不会自杀，他说到做到。

　　手指从眼前划过去，划回来，划过去。

　　悲伤、自责、害怕的情绪就像墙上裂开的缝，宋怀凌的手指像沾了漆的刷子。游千帆感到自己的那些裂痕，被油漆一点一点地刷上，心脏的痛，也越来越淡。

　　我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在他过往的人生里，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那时候连一个能理解他的人都没有，但现在，有我陪伴他、理解他，他不再孤独无助。

　　而他，也因为爱我，而努力活下去。

　　我们都很好。

　　游千帆的视线离开手指，看向宋怀凌。眼泪从他右边的眼角滑下。

　　宋怀凌愣住了，伸出手去摸他眼角的眼泪：“怎么了？”

　　游千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就是，虽然你很少会说爱我，但我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你爱我。”

　　又一滴眼泪滚出他的眼睛，滴到枕头上。

　　游千帆：“你让我想起一句话‘我对你的感受构成了我，也构成了我对爱的理解’。”

　　宋怀凌笑：“嗯，我懂。”

　　窗外响起清脆的鸟叫，一点微光透过窗帘缝隙进入房间。那缕光很细，像金色竖琴上的一根琴弦。

　　宋怀凌被那缕细细的光吸引，转过头去看光。

　　他说：“我刚才想到另一件事——招待会上肯定会有记者问我们的事，我本来打算不回应，但现在我有了别的想法。”

　　游千帆：“什么想法？”

　　宋怀凌回头，笑起来，眼尾往上翘：“不告诉你。十一点钟，网上看直播。”

　　游千帆：“哈哈，干嘛这是，别人都是网上追完男神，千方百计去看真人，我是真人就在面前，我却跑去网上看。这是哪种精神病的早期征兆？”

　　宋怀凌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天更亮了一些，他们脸上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晨曦。

　　“天亮了。”宋怀凌忽然说。

　　游千帆：“嗯，所以呢？”

　　“所以，”宋怀凌张开手，“抱一下我吧，我的爱人。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

　　------
　　十点半。医院病房。

　　赵兰英靠着床头坐在床上。

　　游千帆抱着一部笔记本电脑坐在床边，翟明锐坐在他左手边。

　　“情况就是这样，”游千帆暂停了电脑里正在播放的课程视频，说道，“以上就是我妈之前弄的绘画课程，这些课挺难讲好的，很耗费精力，以我老妈现在的身体条件，做这个太吃力了，所以我才想麻烦你帮我们找一个合适的人来当讲师，把这个课程继续做下去。”

　　“可以，”翟明锐拍胸脯，“我有个师弟现在在绘画班里做老师，这些东西他熟，我先跟他把情况说一下，过两天让他来和兰姨详细聊聊，我感觉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游千帆：“好，那至于钱方面，我就先按每个课程六百来付钱，三个月试用期，表现良好的话可以再加薪。”

　　翟明锐：“这换算成时薪，已经比他在培训班的工资高多了，他肯定乐意。”

　　游千帆：“那就好。那就麻烦你和师弟沟通一下啦。”

　　他竖起手掌，翟明锐也抬手，两人击掌。

　　赵兰因：“小帆，钱从我这儿出，你就别花钱了。”

　　游千帆：“这什么话，妈，你的钱和我的钱不都是家里的钱，有什么区别？”

　　他看了眼电脑里的时间，此时是十点五十五分。

　　游千帆：“我现在要看个直播，不跟你俩聊了，你们自己先聊着哈。”

　　翟明锐：“什么直播？”

　　“寰宇的记者招待会。”

　　“啧，你都离职了还这么关心公司发展，你也太爱寰宇了吧，我为公司失去你这样的一个真爱员工而流泪。”

　　“想多了，我虽然也很关心寰宇，但还没到这种程度。”

　　翟明锐：“哦，我懂了，你是为了看宋总。我也要看。”

　　赵兰因被勾起好奇心，身体朝电脑凑过去：“让我也瞧瞧。”

　　“好八卦啊你们，哈哈哈。”游千帆边笑边点开视频。

　　十一点整，现场直播开始。

　　画面正对一张白色长桌，桌子后面有个大屏幕，桌子前坐着三名寰宇的人。

　　杨惠坐在最左边，宋怀凌坐在正中间，他右手边还有一位来自研发部门的同事。

　　杨惠作为主持人，说了五分钟的开场白，然后进入公司代表发言的环节。宋怀凌代表公司阐述一番发展理念，并回应了公司最近发生的几项重要事件。

　　接着进入记者提问时间，有两位记者提问结束后，一位年轻的男记者举手，问道：“宋总，最近一直有传言，说你和寰宇的一位男性职员是情侣关系，请问这是真的吗？”

　　现场静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像水沸腾一样冒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杨惠立刻说：“感谢这位媒体朋友的提问，你愿意如此密切关注寰宇的动向，是我们寰宇的荣幸。但寰宇是一家科技公司，不是娱乐公司，我们的员工也不是明星，不以售卖私生活盈利。还请大家多多关注我们公司的产品，而不是我们员工的私生活，感谢各位理解。”

　　男记者道：“寰宇作为全球第四大手机品牌，国内第二大品牌，影响力十分巨大，寰宇的每一项新闻都受全球关注，而很多青少年也会关注你们、购买和使用你们的手机，所以你们的高管是同性恋，这件事是否会给青少年带来不良影响？”

　　游千帆：“……”

　　赵兰因叹气。

　　翟明锐：“这家伙在说什么屁话？别人不偷不抢，合法谈恋爱，怎么就带来不良影响了？”

　　直播的镜头对准宋怀凌，在场的记者也全部看向他，他聚焦在众人目光之下，像一个放在玻璃柜里的展览品，任人探究、评论。

　　杨惠盯着那位记者，稍微提高了音量，严肃地说：“宋总自任职以来，严格遵守法律和公司规章制度，也从未做出任何有违法理的事，所以你所说的‘不良影响’是无稽之谈。此外，寰宇自成立起，一直主动肩负社会责任，致力于发挥积极、正面、健康的影响，我相信我们的这些努力消费者都有目共睹，不会因为被有心人士带了节奏就轻信谣言。而作为新闻工作者，你们也有责任辨别和检验消息真伪，不要传播虚假消息。”

　　男记者：“所以你的意思是宋总的同性恋传闻是谣言，是有心人士造谣，是吗？”

　　翟明锐有点冒火：“这家伙有完没完，”

　　游千帆：“我有不好的预感。”

　　赵兰因：“他这个问题像一个陷阱。”

　　游千帆皱眉：“对，他可能有后招。”

　　那一边，杨惠说道：“我需要重申一遍：寰宇作为科技公司，我们的责任是专注于研发和生产能给社会带来价值的科技产品。我们不是娱乐公司，我们没有权利干涉员工的私生活，也不应该公开评论员工私生活，我们充分尊重每一位寰宇员工的隐私和个人权利。这个问题我们将不会再回应，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