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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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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夏日，树梢的绿叶鲜嫩的仿佛要滴下一般，衬着苍白的砖瓦，显出异样的不和谐。进藤光捏着手里薄薄的一张卡片，茫然的瞧了瞧门里黑衣的人来人往，黑白的照片里那人笑得非常安静，满世界除了黑白只余夏日里的浓绿。进藤光愤恨的将目光投向一边，满目都只剩下记忆中那人的一双惊心动魄的绿眸……
塔矢亮常常是笑得风轻云淡。
进藤光不喜欢塔矢亮的笑容，准确地说，是讨厌。他和塔矢亮关系近到可以在棋会所里吵的仿佛两个三岁幼童，可以抱着棋盘两个人整整手谈一个晚上，但他却希望，塔矢亮不要对他笑。
他不要塔矢对他笑，至少，不是像那样对他笑，没有温度，没有感情，仿佛纯是勾起嘴角弯起眼睛。进藤光有时甚至会怀疑，塔矢亮究竟是不是与自己同岁，怎么可以笑得完全失去了天真，笑对他而言，仿佛只是动作，而与感受无关。如果塔矢亮真的这样对他笑，他真的会和他绝交。
所幸塔矢亮真的从不对他笑。
塔矢亮对进藤光的表情是瞪眼，是恼怒，是无可奈何，是兴奋，还有几抹争胜之意，唯独不是笑。
进藤光不喜欢塔矢亮对他笑，却也不喜欢塔矢不对他笑。
塔矢亮是他进藤光的好友，塔矢是他进藤的竞争对手，然而除此之外，进藤光很笃定，还多了些什么。
所以才有了这些在乎，笑是他和塔矢其他对弈者没了区别，不笑则是没放在眼里。进藤光对塔矢亮的心情很复杂，不讨厌，甚至有几分喜欢，可以轻易影响自己的情绪，见了面气氛总是迅速的变得融洽，在那双剔透的绿眸里尽管没有笑意，却闪着某种认真的色彩，让进藤光不由自主就扑上去和他斗嘴争胜。
然而此刻，塔矢却在对他笑。
塔矢在对他笑。
进藤光站在四面八方都传来消毒水的呛鼻气味的医院里，塔矢亮苍白着脸，一只眼睛被覆在层叠的纱布下，对着进藤光下意识勾起嘴角，抬到一个完美的弧度。余下的一只绿眼睛里绿的茫然，没有任何情感。
进藤光突然觉不出任何的恼怒，哪怕是简单的“不喜欢”，他只是觉得无力，还有淡淡的落寞。他沉默着，最后只是简单的问
“塔矢，还疼么？”
对面的塔矢亮愣了一下，余下的一只翠绿的动人心魄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迷茫。进藤光深吸一口气，然后努力表现得同以往一样，他随手捞过一只凳子，丢在塔矢的病床前，笑嘻嘻的坐下
“塔矢你还真倒霉啊，铁路路障居然忘记放下来，还好你只是被蹭了一下。眼睛还好吗？”
“……医生说，我右眼要有段时间才能恢复，视力可能会变得很差。”
进藤光愣了一下，皱着眉说
“啊，那咱们俩下个星期的对局你能来么？要是不战而胜就太没意思了。或者，你是觉得在这种淘汰赛中输给我会没面子，所以选择躲避？”
塔矢亮眨眨眼睛，非常平静地说
“放心，我这辈子都不要输给你。那时候我会非常平安的坐在你的对面，然后把你杀得片甲不留，不要太过期待。”
语气笃定，让进藤光多少有些气恼，却又有些释然。一开始的塔矢亮让进藤光觉得十分不安，好像失去了生气了一般，直到刚才，那个他所熟悉的塔矢才回来。
坐了一会儿，两人居然开始兴致勃勃地口头下棋，直到天色渐晚，进藤光才依依不舍的站起来，塔矢亮却突然开口说
“进藤，我以后在棋枰上落子的时候，可能由于估距不准而放错。”
进藤光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只剩下一汪的仿佛能将人溺死的绿眼睛，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塔矢，以后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吧。”
塔矢亮咬咬唇，松柏叶绿的眼睛里浮上几丝错愕，又淡了下去
“其实，只是习惯而已。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塔矢亮该也是害怕的。
不像他所表现的那么镇静，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少年。
进藤光每天都去看塔矢亮。塔矢亮喜欢看书，读报，打谱，躺在病床上能很安静的就渡过一天。进藤光会去骚扰他，不让他用眼睛，他会读报给塔矢亮听，和他一起打谱。进藤光想，他真的很喜欢塔矢亮那双绿得惊人的眼睛，若是再也不见，该是多么遗憾的事情。
进藤光想起塔矢亮说“视力可能会变得很差”时的神色木然，吐出“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这句话的表情不知所措的像个孩子，突然就觉得心里某处变得有些疼痛。
可是塔矢还是习惯性的对着所有人微笑。
进藤光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时的他正手托着腮看着塔矢亮吃苹果。塔矢亮有着沉静的性格，不论做什么事，甚至于吃苹果，他的神情都是非常专注的，使得他本来就俊秀的的面容更增添了某种可以吸引人的特质。进藤光郁闷于自己怎么也学不来塔矢那无论做什么都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尔雅古典的气质，同时又觉得也许正是这份气质使得他和同龄的少年之间有了隔阂。
但也许塔矢本人并不想消除这层隔阂。
明明自己和塔矢的关系也算得上不错，进藤光本想，也许塔矢能对他展示出真实的一面也说不定，可是塔矢见到他是第一反应还是要微笑，模式的微笑，绿眸里没有情感的微笑。
“进藤，你怎么了？”
病床上的塔矢亮叹了一口气，表情很是无可奈何的开口询问。
“塔矢，我发现你老是假笑啊？”
进藤光没头没脑下意识就抛出了目前一直在想的问题
“我可以把你踢出去么？”
塔矢亮眉毛一扬，顺手抓过床头一棵苹果就丢了过来。进藤光接过，脆生生就咬了一口。
“进藤我发现你真的不像是来探病的。”
塔矢亮扶着额无奈地说。进藤光咧嘴一笑，三下五除二迅速干掉手中的苹果，伸手就夺过塔矢手中拿的《围棋周刊》，然后就叫出声来
“诶，塔矢你看，上面有写下月咱们两个的对局呢。”
“哦，那是昨天的报纸。”塔矢亮凉凉地说，“昨天你还给我读过。”
“……”
“塔矢你好像很有精神。”
“你希望我精神不好然后对局输给你？”
“没有，只觉得我好像白担心了……”
“你居然真的有担心？”
“……我当然会担心……”
然后，进藤光惊奇的发现，塔矢亮的眼睛笑了，一汪湖绿色的漂亮眼睛里漂着丝丝的笑意。进藤光舒出一口气，他说
“塔矢，你笑了哦。”
“呃？”塔矢亮无语，“假笑？”绿色的眼睛里醉人笑意的加深，就算只有一只也亮晶晶的动人。
“是真的笑哦，塔矢你的眼睛笑了哦。”
塔矢亮愣住了。
“小亮，塔矢亮，面对朋友时，没有必要难过也要笑出来的。”
塔矢亮渐渐好了起来，纱布仍然没有拆掉，医生说他的右眼视力恐怕很难恢复了。进藤光只觉得脑中出现了大片的空白。之前就有这样的隐隐约约的预感，可是听医生亲口说出来还是一个打击。然而塔矢亮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就又扬起了嘴角。
那天下午天气又干又热，进藤光顶着大太阳跑到医院里来看明天就出院的塔矢。进藤光进去的时候塔矢亮正伸手拿放在桌上的杯子，一次，两次，“啪”的一声杯子被撞下桌，摔成碎片。
原来，单眼真的找不准距离。
塔矢亮的房间是向阳的，可是进藤光却觉得很冷，尤其是塔矢亮向他难看地扯出一朵笑容的时候，他猛地冲上前去用手覆盖住了塔矢亮的眼睛。
“小亮，不要笑了，真的，没人看你的，想哭，你就哭出来吧。”
进藤光咬着下唇，感觉到塔矢亮柔软的羽睫扫过自己的掌心，一下，两下，然后渐渐的湿润了，有什么潮湿的东西急速的落入自己的手中。
“进藤光，不准把手拿开。”
塔矢的声音不似一向的平静，略微有些拔高，尾音带着几许颤抖。进藤光坐在床边，看着塔矢亮伸出双手，把他进藤光的手狠狠按在了他塔矢亮的眼睛上。
塔矢究竟是怎样长大的，进藤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悲伤，是难过，还是恐惧的时候，他还是会笑呢？
但是塔矢亮还是会哭的。在他进藤光的面前，他可以卸去所有伪装，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这就足够了。
哭过，就不会再那么难受。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地过去，进藤光常常抽空去找塔矢亮。塔矢亮的右眼已经不再裹纱布，进藤光望进他碧绿的眸子里，几乎不敢相信这只眼睛是看不见的。塔矢亮还是一贯的平静，那天的哭泣仿佛从未发生过，两人也极有默契的谁也不提，只是塔矢亮开始对进藤光笑，不是单纯的勾起嘴角，眉眼间漾起的笑意无比动人，那一瞬间进藤光忽然就确定了，塔矢亮对自己来说，极其重要。
非常的重要。
看到塔矢亮难过自己会难受好几天，看到塔矢亮笑自己也会莫名的开心起来，塔矢亮伤了右眼看起来他比塔矢亮本人还要难受。
这只是单纯的友谊么？进藤光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就这样的相处，就很好，真的很好。
然而朦胧而混沌的感情在那天戛然而止。
两人对局的当天，进藤光早早就来到棋院，端端正正地坐在棋枰前，等着塔矢亮走过来，虽然表情还是一贯的沉静，两汪深潭一般的碧眸里却泛出几丝调皮的笑意说“你还从来没赢过我，我也不打算让你赢”，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对局开始的铃声响起，塔矢亮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进藤光突然觉得无比的心慌，他突然非常确定，塔矢亮身上一定发生了很么不得了的大事。
棋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有人惊慌得在门口喊
“塔矢四段在来棋院的路上被车撞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进藤光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塔矢四段就这样过世了？
说的是塔矢亮？他，没了？
进藤光不相信，他根本不想相信。
他不看任何报纸，只要是报纸上面都会有塔矢亮的黑白照片，无比的刺眼。
为救路中间的小姑娘，自己反而搭了进去？
进藤光只觉得好笑到让他想哭，塔矢亮明明运动神经那么好，怎么会这样就被撞到？
他明明连火车都躲了过去啊。
进藤光站在塔矢亮的家门口，看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塔矢名人和塔矢亮的母亲，眼睛干涩，流不出一滴泪来。
黑白的灵堂，肃穆的气氛，进藤光别过头走掉，夏日的翠绿映了他满眼，让他想起塔矢亮那双漂亮的惊心动魄的绿眸。
进藤光没哭出声来，脸颊上全是泪珠。
他想，他在他余下的时间里，都会恨塔矢亮。
进藤光永远不会知道，塔矢亮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想的是什么。
其实若是原先的塔矢亮，完全可以带着那个小姑娘安全地躲过那辆卡车。
可是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要命的无法判断距离。
他在抓那个小姑娘的时候扑了个空，摔倒在地，只来得及把那个小女孩推开。
然后便是剧痛，塔矢亮在意识涣散前突然想到
若是在可以在进藤身边哭一场，那便好了。
—end—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会有人在几个月内连续碰上两次车祸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