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朝过日子》丝媚

71、夜谈

　　往后几日，孟冉冉是小心的连院门都不敢出，愈发谨慎避嫌，但终究还是要和二姨太三少奶奶锦桂碰面。她们防贼似的眼神，让自己很不爽，但也无法。好在梓纯没有大碍，服下大师傅调制的解毒汤剂后，正在慢慢恢复健康。
　　扬州那头的生意也需要宋云晟回去打理了，宋老爷自己病得七死八活，含饴弄孙也没那精神了，所以同意宋云晟带着她们娘俩一同去扬州。出发前一日，宋云晟和她一起到了下宋村去看荒地上种植成活的金银花。现在苗木还小，但每株种苗都很健康，修建的水窖刚刚完工，只等老天降雨存水。下宋村的村民听说了宋家发生的这起风波，义愤填膺的表示六少奶奶是被冤枉的，下毒之人太过可恶等云云。孟冉冉见自己在下宋村如此大受爱戴，心中感动。
　　虽然离开佳惠有些难过，但能不用面对二姨娘和三少奶奶锦桂还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他们正在准备收拾行囊，二姨太却说让六少爷带着茜儿一起去扬州，美其名曰多一个老家的丫鬟照顾多一份放心，宋云晟居然也同意了。孟冉冉猜测也许宋云晟觉得茜儿离开徽州比呆在家里更合适，免得宋老爷知道了她和宋云贤的丑事给活活气死。
　　临行前依依惜别了佳惠，虽然最近宋家都改用银碗银筷子吃饭，还是千叮万嘱的告诫佳惠千万小心，等孩子顺利生产后，早日回北京，离开这个是非窝。

　　他们一家三口离开宋谅村。老管家希伯这次没再跟着六少爷北上，而是留在老家照看佃农土地。
　　抵达徽州城后，孟冉冉带着牛牛顺道去刘婶子家转了一圈。
　　刘婶子知道她现在的境况，不免唏嘘，但见宋云晟对她们母子两还算关心，也就不再多言。如今小璐子也娶了媳妇，狄远清派他去扬州新开的绿萼雅筑做二掌柜，家中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事情。前几日肖锐行商路过徽州时，曾经来家里探听过孟冉冉的消息，可惜错过了这几日没有碰上。他和月明在外乡生活的祥和安宁，只是听说孟冉冉忽然搬离冷水铺，不免着急寻她。孟冉冉点头，将宋家别院的地址抄给他们，以后也好联络。并将刘婶子带给儿子媳妇的新做鞋子衣衫装了一大包，准备顺路捎给小璐子。
　　正当孟冉冉在刘婶子家做客时，宋云晟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原本要雇船出发的时辰到了，也没见他回来。差不多误了两个时辰，城门快关闭之前，他才姗姗来迟。早就收拾好行李，在船上翘首等他的孟冉冉，急匆匆地吩咐船家撑槁开船，赶在水闸关闭前出城。

　　“喂，宋云晟你不知道夜里行舟很不安全吗？万一碰上个水匪强盗的，你有能力保护我们吗？”孟冉冉抱怨着，原本预计晚上天黑前应该抵达一个水陆码头住宿的，现在看来只能在船上过夜了。可是舱房分为前后两个狭窄空间，后舱房让周妈茜儿住了，前面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另一艘平底货船装着他们的行李箱笼和大师傅为杭州祥永泰药行采购的药材，由宋家两个伙计押送着跟在后面。这艘小船不是他们宋家的盐运船队，可以分开住宿，想到晚上要和他并肩共挤而眠，自己可受不了。
　　“你和牛牛放心睡吧，我不睡。”宋云晟从包袱中抽出他的湘妃竹箫，走到船头甲板，落寞的坐着。也许是怕吵到牛牛睡觉，他没有吹响，只是在手中抚摸把玩。
　　牛牛在船上过夜，兴奋的睡不着，东摸西看的，后来爬到宋云晟身边，吵着要爹爹抱。孟冉冉见宋云晟今日心绪不佳，满腹心事的样子，也怕牛牛惹他心烦，上前要把牛牛抱回舱房。
　　“不，不！我要爹爹，不要睡觉觉。”牛牛扭过小身子，扒住宋云晟肩头，就是不愿意回去乖乖睡觉。
　　“梓恺乖哦！妈妈喜欢你。”孟冉冉转到他背后，嘴上对牛牛好言相劝，脸上却做出个凶恶威胁的表情，并攥起拳头示意再不听话就要挨揍了。
　　“妈妈坏，坏妈妈！”牛牛拿起宋云晟身边的竹萧，当武器向孟冉冉挥打。孟冉冉下意识的抬起胳膊隔挡，没想到使岔了力，牛牛人小力微，手中的竹萧脱手飞出，掉入河中。
　　随着孟冉冉的惊呼，宋云晟急忙伸手去捞，可是逆水行舟，竹萧一下子漂远了，哪里还捞得到。夜里河道漆黑，沉浮于波涛间的竹萧表面润泽的微光很快被黑暗吞噬。知道这是他与岚卿琴箫合奏的心爱乐器，岚卿的旷世古琴已经摔碎作为灵前祭奠，只剩下这支湘妃竹箫，现在可好，连竹萧都失去了。孟冉冉不禁吓白了脸，怕那雷霆之怒就要在自己头顶发作。
　　宋云晟呆呆的，立在船尾眺望，周妈和茜儿不知道发声什么事情，与孟冉冉一起立在船舷两侧。只有牛牛一个人在哇啦哇啦地兴高采烈，想和妈妈再玩打仗游戏，在他眼里，这支上品湘妃竹萧和他常玩的小木棍也没什么区别。
　　许久，宋云晟叹口气，转身对孟冉冉说：“你带孩子快睡吧。”然后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到船首甲板坐好。

　　牛牛安歇睡熟后，孟冉冉细心的把蚊香盘子挪远些，免得他夜里抻胳膊蹬腿的给烫到了。然后担忧地看看宋云晟的背影。他今日情绪很怪，悲伤寥落还有一丝发痴模样，让自己也跟着心绪寥落起来。想到以前在盐场为了逃跑，故意把竹萧扔进水里引开阿成，今天要是阿成也在就好了，说不定能把竹萧捡回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孟冉冉坐到他身边，赔礼道歉道：“我知道你非常喜欢这支箫，到扬州后，我去乐器行给你再找一支差不多的箫好不好？”
　　“不必了。”宋云晟往后躺倒，双手垫在脑袋上，仰望夜空群星。
　　“哦。”孟冉冉抱住膝盖。她看着前方黑暗水道，觉得似曾相识，依稀像是牛牛出天花那夜，在河中遇到宋云晟的场景。从那夜开始，自己就和宋云晟开始纠缠不清，凭心而论，他对她们母子还算不错，尤其是曼陀罗蜂蜜事件，他阻止了二姨太的藤杖，仗义执言和宋云贤顶撞，又为了帮她洗刷罪名，一昼夜间来回奔波调查，最爱修饰干净的宋云晟忙得连衣服鞋子都没空换洗，心中不无感激。

　　舟辑夜航，惊起水道两侧灌木丛林中的鸟禽，数只鹭鸶张开洁白的羽翼贴着水面飞过，迅捷的隐没在灌木丛中，河面数圈涟漪，在月光中渐渐平息下去。两人一躺一坐，默默无语。
　　“你说岚卿会变成天使，长出白色的翅膀是吗？”
　　孟冉冉听他发问语气幽幽，知道他在睹物思人，安慰道：“嗯，天使长着洁白的翅膀，在云端快乐飞翔，偶然会俯瞰人间，看看她们曾经牵挂的人生活的好不好。”
　　“我去祭扫岚卿的墓，今天是她的祭日。好久没去，坟前碧草萋萋，都快没膝了。”
　　孟冉冉没敢吱声，宋云晟继续道：“照你的说法，我带上香烛去祭奠，只是在祭拜一副皮囊枯骨，岚卿芳魂早就翱翔于九天之外，说不定还在笑我竟是个俗人。”
　　“这倒是可能的，世上的人就是不懂厚养薄葬的道理，人死了，再豪华隆重的出殡丧礼棺椁墓室都是虚的。如果我死了，还是一把火把我给烧了，骨灰撒入江河，倒也干干净净，免得被虫蚁蛀蚀啃咬，多可怕。”
　　宋云晟很认真的说：“别说这种话，你不要死。”
　　低头迎上他真诚的眸光，心神一动，孟冉冉讪讪道：“随口说说罢了，好端端的哪里就会死呢。”
　　宋云晟忽然握住她的一支手，孟冉冉脸红，想抽回来，又怕他难过，只好忍着没有动弹:就当今日爱心大放送好了，安慰一下他吧。
　　“你别死，牛牛也不能死。你们都要好好的---------”宋云晟今日特别伤情，语调里竟然带着一丝惶恐：“我从小没有妈妈，只有希伯和奶娘心疼我照顾我。二姨娘虽说要把我亲手养大，其实她并不喜欢我，她看我和三哥是不一样的眼神--------三姨娘很怜惜我，但她不敢在二姨娘面前对我好，只敢私底下摸摸我的头，叫我乖乖听话，别惹二姨娘生气。因为我一淘气，二姨娘就会说奶娘把我惯坏了，她不敢打我骂我，只是瞪我，她的眼神很可怕，板子却全落在我奶娘身上---------
　　爹一直在外做生意总不在家，等我十五岁时，他才把我接到身边，教我做生意。二姨娘说我长大了，奶娘不能老留在我身边，打发她回乡去。等我有空去奶娘老家找她，她却病死了，我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奶娘家里真穷，死后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她是个寡妇，男人上山采药跌死在悬崖下，为了养活遗腹子，她进入宋家用奶水喂大我，自己亲生女儿放在老家托亲戚照顾，长到五六岁时，掉进河里淹死了。小时候，奶娘当着我的面什么都没说，全心全意的对我好。等我长大了，等她死了，我才知道她捱的那些苦，拿着二姨娘给的那点钱，根本不够过日子的，更别说请大夫看病，她是生生给痛死的------一个人孤零零的病死在家徒四壁的破茅草屋子里--------”
　　说着说着，宋云晟侧身靠近孟冉冉身躯，拉着她的手去擦自己的眼泪。孟冉冉能感到手背逐渐被温热的液体濡湿，而他继续喃喃道：“所以，你们都别死，别像我奶娘那样，只留给我一个土坟头，或者像岚卿那样，只留给我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许久，宋云晟才平复了心情，放开孟冉冉的手，自己取出袖中帕子擦了脸，继续闷声坐在船头。
　　孟冉冉同情的叹息着：“她们都是苦命的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也没个亲人。”
　　“不，岚卿还有一个母亲，可惜---------”宋云晟摇头苦笑：“可惜，她早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