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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伤无欢 ...

  •   一、
      冬日的早晨,没有阳光。
      夏无伤坐于亭阁中,一身白衣,纤手抚琴,嘴角含笑。亭前的几株松柏沾了晨露的珠光,苍翠得仿若一夏的热切。

      夏无伤,夏府美丽倾人的大小姐。
      她微微凝起水眸,悠扬婉转的琴声自素手间流泻而出。

      “小姐,表少爷来了!”绿央的声音远远传来。
      琴弦骤然断裂,琴声落下了几个似哀号的音节便跌入沉寂。

      夏无伤皱起眉,直视着眼前一惊一乍的绿央。
      “对不起,对不起!绿央吓着小姐了。”绿央连连道歉。
      夏无伤摆摆衣袖,掩嘴轻轻咳了几声,白皙的脸登时爬上了微红。她裹了裹身上的白色貂裘,淡淡地笑了。
      这身体……怕是好不了了。

      绿央看得心里疼极:“小姐,绿央扶您回房吧。天这样早,又这般冷,绿央怕小姐的身体……”她将手中的风衣送予夏无伤披上后,府上有了渐近的爽朗笑声。

      “我没事。是谁如此赶早光临夏府,让……喀喀喀——让你此般开心呢……喀喀喀——”夏无伤抬眼看了看灰白的天空,眼角咳出了泪水,站起的身子又重重地跌坐回铺了绒的石椅上。

      “都说小姐不要这般早地离床抚琴了嘛!小姐体质本来就弱,又畏寒,你看这不是又……”绿央一张小嘴喋喋不休。
      “不许啰嗦!喀喀喀——”夏无伤又咳了起来。

      “是。”绿央又道,“是表少爷来了!陈顾安表少爷。”
      绿央扶起夏无伤纤弱的身子,轻声道:“小姐,我们回房吧。”

      渐渐走远的白色身影,在一个转廊后消失不见,不远处的青衫男子收住了笑声。
      他望着石桌上断了弦的青木古琴,骨节分明的双手轻轻覆上琴面,弹出几个错落的音符而后被断然扼住。

      “这琴……”青衫男子没有转身看身后的夏府家丁,嘴角轻扯。
      “是无伤姐姐的宝贝古琴啦。”亭中石柱后蓦地闪出一团火红色,清亮的嗓音引得男子抬起头望向她。

      “无伤姐姐可宝贝这把琴了,怎会将它遗落于此呢?”红裳少女绕过石柱走至男子面前,眼光却落在那把琴上。
      “无伤姐姐?”男子挑眉,将抚着琴的手收了回来,叠成拳置于下巴处。

      “对呀,对呀!无伤姐姐长得倾国倾城,人又温婉,无欢可喜欢无伤姐姐了。”着红衣的夏无欢,夏府的二小姐眼里闪着狡黠,“你是顾安表哥吧?”

      “嗯?”陈顾安眼中闪着疑惑。
      原来他已经忘记了他的无欢表妹。红衣少女眨眨眼,掩饰住了落寞。

      “哦——你是无伤那丫头的妹妹吧?唤作……”半晌,陈顾安想起什么,话说到一半却又一时语凝。
      “顾安表哥,我是无欢。”

      姐姐呀,他到底是只记得你。
      夏无欢低头敛去眼中的失望。

      二、
      那日,陈顾安是冲夏家大小姐夏无伤而来的,揣着一纸婚书。
      当日夏无伤自是没能与阔别多年的表哥见上一面,直至成亲当晚,红裳绿挽,吹锣打鼓,喜气盈盈,陈府上下一片欢腾,热闹非常。

      夏无欢以突感风寒身子不适而婉拒了陈府的喜宴。
      “喀喀喀——”轻微的咳嗽声还是颤抖了欲端于手中的茶,夏无伤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掩嘴轻咳。

      大红锦盘里的香茶漾出了几许,打湿下一片深色。
      这原是敬高堂所用,下一刻却因夏无伤的长袖拂过而翻滚落地,茶水倾数溢尽,大堂也随之安静。

      “无伤……你没事吧?”长发高束、一身红衣的陈顾安一把扶住了夏无伤,眉下一抹忧色,他知晓夏无伤自小就体弱。
      “夫君,无伤没事。”夏无伤巧笑嫣然如清风过目,令在场的人不禁连连唏嘘,得如此佳人,夫复何求?

      “爹、娘,无伤失礼了。无伤这便亲手烹调一杯好茶孝敬二老。”夏无伤言语间落落大方,眼眸秋波流转,顾盼生姿。
      陈老爷与陈夫人心下自是欢喜,能有此儿媳,当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两位老人眉目交流,频频颔首,连声道“好”。

      因素喜绿央伴于身边,夏无伤便与父亲讨了过来一同嫁进陈府。
      有陈顾安的陪伴,夏无伤觉着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是盛夏。

      苏大夫说,少夫人的体质弱,实属不宜生子,恐会伤了身子,甚至保不了性命。
      这话自是不会有人告诉夏无伤,但她自己也知晓,她没有做母亲的命。

      没有子嗣,纵使再贤淑再能干,陈府又如何能容忍得了此?陈顾安嘴里道着没事,但夏无伤又怎会不明白他无意间的叹息声是为何。

      绿央心里早已替夏无伤急了千百回,她不愿意看着小姐终日一筹莫展,形容日渐消瘦,如此下去,身子定然是受不了。
      在得陈顾安准允后,夏无伤带着绿央及几位家丁辗转踏上了去往南方夏家的马车。
      夏无伤说,就是想回家看看一切是否安好。

      进门见到的却是掩面轻泣的母亲,夏无伤这才得知,无欢妹妹于几日前突失了踪迹,于哪里寻都不见人。见了多日未见的大女儿,夏母终展颜欢笑着迎了夏无伤进屋。自小夏母便疼极了夏无伤这孩子,当初若不是思及她的孱弱,贸然取消婚约会伤了她的身子,夏母哪里舍得她嫁至那般遥远的陈家。

      纵然是隔着千山万水,又怎能隔得断一段你侬我侬的夙愿情殇呢?
      提及夏无欢,夏母又是忍不住落泪。

      夏无伤见不得母亲此般伤心,只住了一晚便又匆匆赶往陈家,走之前答应借助陈家的脉络人际帮着寻找夏无欢。
      她的无欢妹妹,怎么可以如此不明不白没了踪迹?

      这一趟夏府之行没有见到爹,是夏无伤心中所憾。据夏母所言,为了寻找夏无欢,夏启将生意做到了更远的地区,近几日一直在外奔波。想起年纪已然不轻的老父,夏无伤不禁湿了眼眶。

      无欢妹妹,姐姐一定要找到你。
      夏无伤临近陈府的时候正值卯时,繁夏里的清晨还是带着几丝晨雾的清凉。

      “喀喀喀——”几日的来回舟车劳顿让夏无伤的身子情况更加糟糕。
      她命绿央道:“令车夫停下。我想下车走着回陈府。”

      “小姐,这不好吧!”绿央担忧地拧起双眉。
      “照我说的做。喀喀喀——快……”夏无伤咳嗽间双颊染上了红。

      “是。小姐。”绿央命车夫停下车后,主仆二人缓步走在清早人迹稀少的小道上。
      郁郁葱葱的青翠树木入了夏无伤的眼,她觉着心安。这是大自然赐予的恩惠,生命的意义在此刻显得此般昭然,能够活着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
      然而,她这副身子,还能够支撑多久?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面对突然其来的黑衣蒙面人,绿央慌了手脚。
      她们两个弱女子如何能够敌得过这些人?况且小姐的身子又这样弱。

      绿央将自家小姐挡在身后,小脸吓得惨白却依旧一脸大义凛然。
      “央儿,你让开!喀喀喀——问他们要什么,我们给便是……喀喀喀——央儿,我们斗不过的……喀喀喀——”夏无伤放下手中的素白手绢,上面俨然是一摊触目惊心的血红。

      “无伤大小姐,小人对不住了!”
      绿央急出了眼泪:“小姐!小姐!”
      夏无伤倒下的那一刻,只觉脑后涌出一股鲜热,便失了意识。

      三、
      陈府上下一片混乱。
      少夫人失踪了!

      “看来歹徒是冲着无伤来的。该死!”陈顾安睨了一眼局促不安的绿央,得出了结论。
      自夏府回来的一行人,唯独少了夏无伤,其余一干人毫发无伤。这个噩耗陈家并没有告知夏家,绿央说,无欢小姐于半月前也神秘失踪。

      无欢小姐?是那位红衣少女吧,热烈的红不同于夏无伤的静雅。陈顾安爱的便是夏无伤的一身气质如兰,幽静芬芳。他如何忍心让夏家二老再度承受大女儿失踪这种残酷的事实?

      一个月后。
      夏无欢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夏无伤却完好地回到了陈府,气色于先前竟是好上了许多。夏无伤自言是当时遭了劫匪挟持之后转而被一位世外高人所搭救,令她服了不知名的神药,身子这才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夫君,无伤这是因祸得福,大可不必担心了。”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只是不知夫人是否看清楚了那帮劫匪是何许人也?”陈顾安牵着她的手,动容道。

      失而复得的欣喜让他眼睛有些发酸。
      “得饶人处且饶人,夫君,我们不与此等鼠辈计较便是了。”夏无伤笑得甚是无所谓。

      绿央站在旁侧,嘴唇微白,看向夏无伤的眼神有些恍惚。
      陈顾安甩甩袖:“也罢。夫人一切安好便好。”

      因夏无伤失踪之事,陈府上上下下都弄得极尽疲惫,而今终是过去了。
      陈顾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之后,又想起一事:“妹妹无欢,我已加派人手全力寻找,这个夫人大可放心。”
      夏无伤只是“哦”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是夜,天色垂黑,不见星点。
      陈府湖畔边立着一青衣女子,藏于假山后,不易被人发现。女子缓缓蹲下,将手中的莲花灯轻轻置于湖水中,星星闪闪,灯火渐渐向湖中心游去,灯影绰约,显得万般孤寂。

      “小姐,您走好。绿央来送你了。”
      “小姐,绿央对不起你。”
      “绿央对不起小姐……”
      绿央掩面低泣着。

      “绿央,你在做什么?”陈顾安不知何时出现。
      “少……少爷!”绿央神色慌乱,险些一脚踩进水里。

      “少夫人不是好好的吗?你对不起什么?”陈顾安诘问。
      此时,自假山后走出一白衣女子,正是夏无伤,脸色却添几许苍白,“喀喀喀”的轻咳声引得湖畔的两人回首。

      “小姐——”绿央欲言又止。
      “夫人,这么晚了,你不该出来受风的。快!我们回房。”看见是夏无伤,陈顾安忙上前扶住她。
      夏无伤却轻声道:“夫君,可否与无伤前往一趟静言书阁?”

      四、
      陈顾安自静言书阁醒来之时,天已大亮,却不见夏无伤的影子。取下身上的薄毯后,他推门而出。

      强烈的阳光刺面而来,阁前的绿竹形影斑驳,陈顾安回忆起多年前,在一片翠竹林里跑着跳着笑着的夏无伤。
      而今,夏无伤终于成为他陈顾安的妻。那个他许她一世无伤的女子,终于是他的妻。

      “绿央谢过小姐昨日的解围。”绿央虽觉得奇怪,但小姐回来了就好。
      “什么?”

      “昨晚若不是小姐,恐怕少爷……”
      夏无伤忽地停了步子:“你说什么?你昨晚什么时候见过我?”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就……就在湖畔边啊……”绿央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小了下去。

      难道她……不可能!
      “绿央,这件事切不可声张,知道吗?”夏无伤刚说完,迎面陈顾安正朝她走来。

      “是。绿央知晓。”见少爷已然走近,绿央赶忙闭了嘴。
      “夫人!你可知你当罚?”陈顾安温柔地说道。

      “不知夫君所指何事?”夏无伤笑意盈盈。
      陈顾安的笑,陈顾安的温柔,陈顾安的宠溺一直都是给的夏无伤。
      是夏无伤。

      “昨夜静言书阁一事,夫人你怎么忍心丢下夫君一人,独自回房?”思及此,陈顾安心中不免荡起丝丝苦闷,今日见到夏无伤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夏无伤微微向后退了几个步子,眼含惊惧。
      不可能!不可能的!昨晚,昨晚……

      “夫人?”
      “无伤知罪。”夏无伤低了头微福身子,答得乖巧,可陈顾安哪里会知道此时她心里的风起云涌。

      五、
      夏无伤久无子嗣,陈家二老终于还是按耐不住着急了,为陈顾安续房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陈府二姨娘,名唤怜欢。陈顾安自始至终不见反抗,他知晓双亲心里着急。一边是双亲,一边是爱妻,他……
      一连几日里,他都对夏无伤避而不见,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大婚数日之后,陈顾安借口生意下了江南。
      夏无欢依旧无所消息。
      “无伤姐姐哟……”

      “住口。不要让我再听见‘无伤姐姐’四字!”夏无伤恼怒道。
      怜欢道了声“是”,又唯喏道:“姐姐……怜欢知罪。”

      “好一句‘怜欢知罪’!那你可知你罪从何来?”夏无伤勾起怜欢细致的下巴,收紧了双指,“生得如此标致,真叫姐姐我羡慕不已呀!”
      “怜欢……知罪。”

      “哼!”甩掉怜欢的下巴后,夏无伤背过身,嘴角泛起苦涩。
      她是夏无伤,她是夏无伤啊,她已经是夏无伤了啊!怎的还是留不住陈顾安……

      哪知怜欢经夏无伤这一甩,竟然跌坐于地,声音凄厉不已:“啊!姐姐……姐姐!我……疼……肚子……疼……”
      苏大夫进,而后出。

      “恭喜老爷、老夫人!二姨娘这是有喜了!已一月有余。”苏大夫道。
      陈家二老自是喜笑颜开,又是打赏又是感激地送走了苏大夫,叮嘱怜欢好生休养后二老便先行离开了。怜香阁里除怜欢外,还有夏无伤。

      “怜欢妹妹,不是姐姐多疑,只是妹妹与顾安大婚不过才……”
      “这便是姐姐有所不知了。”怜欢低头羞涩笑道,“早在一个多月前,妹妹便与夫君……”

      一个月前,正是夏无伤失踪之际。
      原来还是晚了一步。
      原来陈顾安终究还是辜负了夏无伤。

      夏无伤摆摆手,示意怜欢不必再往下说。
      “妹妹身子弱,姐姐我就不多加打扰了。回头姐姐熬个燕窝粥让绿央给妹妹送来便是。”离去前,夏无伤如是道。

      绿央送了燕窝粥,就搁于圆桌上,粥向上冒着热气。怜欢勾唇一笑,对绿央道了声“谢谢无伤姐姐如此挂心”,而后推辞着烫嘴稍后再用。

      待绿央走后,怜欢令婢子端过燕窝粥,置于掌心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里送。
      放下帘子,绿央看得真切,怜欢当真吃了小姐的燕窝粥,心下才舒了一口气,只是那腹中的孩子……

      “翠竹,这粥便赏给你了。”将视线从窗口收回后,怜欢道。
      “奴婢不敢!这粥是少夫人的心意,主子一口也没喝呢。”翠竹慌道。

      “不许多嘴!让你喝你便喝就是。怜欢二姨娘喝过了,记住没?”怜欢吩咐道。
      “是!主子。翠竹明白。”
      怜欢浅浅地笑开了。

      得得失失,终于是错失了所有。倘若不是夏无伤失踪,倘若不是那日陈顾安多饮了酒……怜欢还是从前那个笑容明媚、心思单纯的怜欢。

      六、
      时隔五日。
      “二姨娘怎么丝毫不见动静?”夏无伤一双眼睛看得绿央不禁舌头打了结。

      “绿央是……亲……亲眼见了二姨娘喝了粥的……绿央不知……”
      “下去吧!没用的东西!”夏无伤气急败坏。
      “是……绿央告退。”

      午后,陈顾安南下归来,眉眼见疲惫,形容消瘦。
      夏无伤遇见了刚从怜香阁里出来的陈顾安,二人竟是无言。

      陈顾安道了声:“我累了,去书房睡。”
      说完,他便绕过夏无伤径直走了。

      突如其来的冷漠令夏无伤手足无措。
      她如今的这脸这声音这身份难道不是夏无伤吗?为什么陈顾安作此厌烦?

      回到无伤居后,夏无伤命绿央:“将我那套玫红锦衣裙取好,明日替我穿上。”
      她厌烦了整日的白衣白裙,素色得跟鬼魅一般。
      或许顾安也厌倦了?

      次日,怜香阁里吵吵闹闹,一片嘈杂。
      夏无伤着上红衣,轻点朱唇,蹑履饰钗,款款地去了怜香阁。还没见到怜欢,迎面碰到的却是苏大夫。他不断地摇头叹息,嘴里直道“老夫惭愧”。

      陈府这几日越来越怪异了。
      苏大夫看向一身红衣的少夫人,又重重地叹气:“去看看二姨娘吧。”

      夏无伤心下诧异,难道……转念想,又觉得没理由。怜欢定然是遇到了其他什么事。
      “翠竹听见二姨娘尖声大叫了一声后立刻夺门而入,哪知……哪知二姨娘却跌坐于地,满脸惊惧,二姨娘嘴中呢喃着‘白衣姐姐,饶了我’‘白衣姐姐,饶了我’!”

      “而后二姨娘便嘤嘤低泣起来,她下身分明……分明是一摊血!后来……后来便是如今这副样子了。孩子没了……二姨娘又这般地糊涂了……”翠竹一番话更是说得夏无伤绿央二人脸色苍白,局促不安起来。

      二姨娘疯了。
      二姨娘口中的“白衣姐姐”又是谁?

      自怜香阁回去后,夏无伤害了一场大病。无食无欲,不吃不喝,整日里好似丢了魂,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于无伤居前庭。
      苏大夫再次进了陈府。

      替夏无伤把过脉后,苏大夫说:“恭喜少爷,少夫人终为陈家续了香火。”
      苏大夫说得极客气,脸上闪着红光,竟胜过夏无伤那一袭红裳。陈顾安半跪于夏无伤床前,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眼里有了怜爱也有了感激。

      原来夏无伤于陈顾安眼里竟也只是一朵花,繁衍种子的花。花期过后,便是残花,无索无取的残花,是吗?
      冷光渐渐泛上夏无伤的双眸,将手自陈顾安手中抽回,她道了声“我累了”便背过身下着无声的逐客令。

      这孩子,究竟来得是对是错?
      夏无伤将手轻轻覆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闭了眼,将眼泪溺了回去。

      陈府上下最欢天喜地的当属陈家二老了。又是烧香请愿,又是拜佛念经,只盼着夏无伤能为陈家添个孙儿,了了心中的愿,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绿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连日里梦中那个挥之不去的白色身影,几乎令她溃不成军,她快受不了这害人命的闹腾了。
      怜香阁很快便空了出来,换了牌匾,改为“凝玉轩”。借陈顾安之口,这便是日后孩子的居处了。为了让夏无伤安心静养,怜欢自怜香阁搬离了距无伤居甚远的“秋洛台”,翠竹依旧随行。而每日深夜里,怜欢那撕心裂肺的“白衣姐姐,饶了我”却是长了翅膀般,字字清晰地入了夏无伤的耳。

      这大抵是怜欢闹得最凶的一个晚上。家丁丫鬟又是劝又是推又是绑的,仍阻止不了怜欢发疯撒泼,岂知第二日清早便传来了二姨娘上吊自尽了的消息,书桌上用砚台压着的纸书写着血红色的两句话——

      这就是做了无伤的不得安宁!
      诅咒!这是诅咒!你逃不掉的!

      躲开众人的眼线后,夏无伤自秋洛台看着这两句话,耳际回想着下人口传的这两句话。腥红的字眼,怨恨的仇念,恐惧的表情,可怖的尖叫……
      夏无伤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全身酥软了下去,幸好绿央及时扶住了她。

      七、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转眼又是春。

      两年里,春去春又来。孩子落地时“哇”的那一声啼哭,惹得夏无伤一阵落泪。她如今真的为人母了,为人母了!这孩子是陈顾安的,是顾安的!

      孩子被奶娘抱离夏无伤身边,送到陈顾安手中,陈顾安当即为孩子取名“陈容安”。
      陈容安。

      乳名“阿夏”。
      夏无伤却拉下了脸,心闷闷地疼着。
      夏无伤,少女的时候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夏月容。

      夏无伤咬着唇,终于明白自己还是输了。从一而终,她就不曾赢过半毫,如今就连这个孩子都在嘲讽着她倾其所有却输尽了一切。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换了脸,换了身份,难道还是换不来陈顾安简单的爱吗?

      孩子,是不是你也瞧不起这样的娘?
      夏无伤扯扯嘴角,顿觉苦涩。这样的日子该怎么继续?

      那个人说过,终有一天她会再度找上他,因为心生后悔而重新求于他。
      他说准了。

      “你还是来了。”苍劲的声音衬得林子一片萧瑟。
      说话者背对着女子,双手交握于身后。而后,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满意地看着女子瞬间慌乱的脸。
      “你?苏大夫?怎么会是你?”夏无欢惊恐道。

      “少夫人是来求老夫助你做回无欢,老夫没说错吧?”苏大夫不答反问,“可是这无伤做久了,少夫人如何还能够找回无欢?”

      “这样说来,无欢此趟当是无功而返了?”夏无欢很快冷静下来。
      “少夫人且看。”苏大夫说着侧过身,露出身后之人。

      美眸微转,肤若凝脂,白衣如雪,顾盼生姿,白衣飘袂,恍若遗世独立,眉间却锁了几分愁,添了几许苍弱。
      “喀喀喀——”

      “这才当是无伤少夫人。陈顾安之妻,陈容安之母,夏无伤。而无欢你,什么也不是。”苏大夫残忍道。
      这局中局,夏无欢输了。

      “哈哈!原来易容是假,易声是假,偷龙转凤才是真。苏大夫,好一出狸猫换太子。”夏无欢绝望地跪坐在地,任由清泪淌过脸颊。

      苏大夫接下来说的每个字越发残忍:“这不正是你所求?老夫便如你所愿。扶你做上陈府少夫人之位,陈顾安之妻,这些不都是你想要的?如今是时候醒了,无欢啊无欢,要怪就怪你当初对你姐夫心怀不轨,对你姐姐心存妒恨,才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怨不得老夫啊!”

      “苏大夫,无欢只想知道,姐姐如何能够令你为她如此死心塌地?”夏无欢想不明白。
      二十年前,苏啬不过是夏府一名小小的厨子。夏府少夫人花衣雪恨不过夫君整日里寻花问柳,一怒之下,竟勾搭上了厨子苏啬以此作为报复。而后便有了夏无伤,此事无第三人知晓,在夏无伤满周岁之日,苏啬突然辞去厨子之职,离开了夏府。

      夏无伤迈着步子走近夏无欢,眼中断然看不见一丝姐妹情义:“无欢妹妹,别怪姐姐狠心。”
      “姐姐说笑了,我夏无欢怎么会有如此低贱的姐姐?”夏无欢狞笑道。

      两张生得极尽相似的脸一时让苏大夫有些恍惚。
      “当日无欢真该痛下杀手,不该留了姐姐你这条贱命!”红衣似火,夏无欢眼里燃起了熊熊烈火。

      “没用的!说再多也是徒劳!哈哈……”苏啬突然放声大笑。
      “啊——”紧接着林中一声惨叫,久久不散。

      八、
      三年后。
      “阿夏,小心点跑!别摔了。”绿裳女子脸上满是宠溺。

      “来啊!来追我啊!”
      “咳咳咳——你们都当心点!”白衣美妇柔声呵斥道。

      这些年来,绿央一直感怀于当年小姐宽恕了她的背叛。她原本以为这不可原谅的背叛小姐是断然不能够再留她的,岂料如今她竟做了阿夏的干娘。

      这恩德,绿央自然无以为报。那么就用这一生来报答吧。绿央温温地笑着,脚步一迈追上了欢跑着的孩童:“阿夏,等等干娘!”

      陈府庭院中,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手持扫帚,一下一下地挥动着。
      一张抬起的脸,极致丑陋。
      细看之下,正是夏无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无伤无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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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由于强迫症,《玉宫的猫》挪至另一个预收,本篇会写一些免费的短篇补偿大家。 可移步专栏,阿楚请大家看免费文,收藏触发更多哟。 阿楚对很多规则不是很懂,望多多指教! 以及,欢迎帮有错别字强迫症的阿楚捉虫呀! 预收文《橘色告白》:校园到都市/青梅竹马/男二上位/先do后爱 预收文《毕业后和暗恋对象闪婚了》:表面硬汉实际撒娇鬼×嘴甜心硬磨人小作精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