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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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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熙怀里抱着的是她的儿子。
不过后来却又传出这个孩子并非赵元熙亲子的传闻。
这个当年记在她名下的大皇子因太子厌恶而并未取名,仅有赵元熙起的乳名为瑜宝,之珩二字还是自己给起的名。
之珩,少年有为,君子如珩,取之君子端方之意。
那时她有意博得赵家好感,对沈之珩多有爱护,如果说最初是抱着某些目的刻意接近,那么之后日渐相处下来不免就投入了几分真心。
而沈之珩因幼年在随赵元熙流亡时高热不断险些丧命,虽成功救了回来却烧坏了脑子,智力一直停留在五岁,见人时常躲在赵元熙身后,沈承恩也是经过了几番努力才让沈之珩放下戒心。
她记得那孩子小时候会像小尾巴一样总是跟在她身后。
后来出于对赵家和萧家的提防让她对赵元熙失了耐性,渐渐的见沈之珩的次数也少了下来。
沈承恩的目光落在了被侍医诊断邪风入体,持续高热的瑜宝身上。
和赵元熙相伴那些年,她清楚的知道沈之珩是赵元熙的命。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次热病,使得沈之珩智力不足。
事实上她手里确实有一法能去热,但此法她只用过一次,那次尽管成功令人获救,但对于还是五岁的瑜宝而言,她并不知是否行得通。
眼看沈之珩烧的厉害,而赵元熙眼底忧色难掩,沈承恩沉默了一会儿,才拎着半壶烈酒走上前。
若是凭此能让沈之珩退热,必然能令赵元熙对她‘另眼相待’,最起码能平安回到洛阳有了几分保障。
何况。
沈承恩垂下了眼。
她想起了生前,赵元熙行将就木之时还为她抄了四十九日经文,度她往生。
她不知自己重生是否和赵元熙手抄经文有关,但......
“臣弟倒有一法,不知长嫂可愿一赌?”
赵元熙抬起眼,目光清凌凌的一如沈承恩记忆中的模样。
温静且恪守隐忍。
不过如今这潭眼波因怀中亲子气息奄奄而染红思绪,到底是泄了焦灼。
沈承恩步履蹒跚的走来不免引起他人侧目。
对于这位被皇后惠泽,又得到丁仁奕关照的人,落脚在庙宇中的人或有认出她身份的,或有不曾见过这位素来在内廷隐形的离王。
采茵警惕的盯着慢腾腾走向前的沈承恩。
赵元熙遭此横祸,固然有太子的栽赃陷害,但皇帝的默认,以及诸皇子与前朝大臣护有勾连的推波助澜也成了赵元熙被害成因。
“你所言的赌字是何用意?”赵皇后开口道,埋在她怀里的七公主也好奇的看向了她。
“儿臣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用烈酒擦身,辅以推拿能使郁结开而邪热散。”沈承恩躬身道。“因是民间奇方,未曾被记录在册,是以能否成功儿臣也未可知。”
赵皇后的目光落在来匍匐跪地的侍医身上,那侍医会意忙上前道:“正如离王所言,此方未免偏门,臣未曾耳闻。不过也不是不可一试。《黄帝内经》曾有记载,酒者,水谷之精,卫气先行皮肤,先冲络脉,络脉先盛...”
为等侍医说完,赵皇后已然不耐,斥道:“本宫没那等闲功听你多逞口舌,你便说此法是否可行?!”
“臣,臣,臣不知。”侍医再次匍匐跪拜,瑟瑟发抖道。
赵皇后眉心拧起,心有怒火却也知道眼下不是发作的时候。她沉了口气,转头询问赵元熙。她虽贵为一国之母,但到底是不好为赵元熙拿捏主意。
“不知离王有几分把握?”赵元熙沉吟片刻道。
“五分。”沈承恩直言道。
事实上知道此法也是缘由一次意外,当年为治好跛疾,她遍寻名医却不得而终,其间听闻有一世外高人暂住距洛阳十余里之外的村落,那神医自诩世外之人,未了却尘缘经由至此。
她本想差人去请,却又觉得这等高人还需她亲自前往方能表达诚意,于是快马加鞭赶去。
不过到底是晚了一步,与神医失之交臂,但也因此见到当地一小户士族利用神医留下烈酒擦身辅以推拿的法子给小儿去病。
当时那小户士族有意攀附,见她意动,便主动将方法写了下来,甚至还找来邪风入体的人于她眼前亲自示范。
后来她猎奇心起,自己又在发热之人身上试了试,果真效果显著。
原本她还规划以后称帝,定要令人去收集天下良方,修订成册惠及百姓,哪想最终却成了他人口中的暴君。
沈承恩等待着赵元熙的回答。
毕竟事关其子,慎重在所难免,但显然眼下并没有给赵元熙太多考虑的时间。
因高热而陷入昏迷的瑜宝开始四肢痉挛抽搐,呼吸急促看着十分骇人。
采茵吓得惊呼出声,一旁的赵皇后为之变色。
而赵元熙在这时开了口。“如此,便有劳离王。”
她声音听着平稳,但距离她颇近的沈承恩还是察觉出对方掩藏在镇定下的颤音。
沈承恩道了一声‘得罪’便抬手接过瑜宝,将其安放在地面的衣袍上,并让跟在她身后的苏合将烈酒烹热,好在侍医忙于逃命时没忘了携走锋针医具,沈承恩令侍医在旁用针灸辅助,以此助阳散寒,固本培元。
为防止瑜宝再次首风邪感染,她吩咐十人围城人墙,最大限度的避免邪风。
五岁的瑜宝虽身量不大,但耐不住沈承恩本就有伤在身,她用烈酒擦拭其身又辅以推拿按压,不多时便以满头大汗,头晕目眩险些整个人都栽倒在瑜宝身上。
幸而一直留意幼子病情的赵元熙及时一手提住她的衣领。
眼下虽情况特殊,但到底‘男女有防’。
赵元熙见沈承恩气息不稳,对方因磕了头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看着倒像是随时会晕倒的模样,不过相比沈承恩情况糟糕,瑜宝呼吸渐渐平缓,却有好转趋势。
赵元熙本就是极为聪慧的人,看了几遍沈承恩的动作便明白了推拿的规律,按压的大穴也被她熟记于心,于是开口询问自己可否一试。
本就精神不济的沈承恩手下顿住,她瞧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侍医,便错开身将位置让给了赵元熙,自己则坐在一旁本欲稍作指点,未曾料到赵元熙推拿的娴熟模样却不像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一般。
就连按压大穴的精准力道都恰如其分。
沈承恩深深地盯着背对着她为沈之珩按压推拿的赵元熙。
沈之珩是其亲子,必然不会令赵元熙故意遮掩有所隐瞒,唯一可能得便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对方学会了此法。
那时自己反复试练才熟悉技巧,还自诩才智过人,沾沾自喜。
如今来看不过是夜郎自大,贻笑大方。
她望着赵元熙,忽然想起这人在当年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赵元熙虽少时从军,但作为世家贵女,本就是以世家命妇教养,是以礼仪规矩自是非他人所及。
也便是这世家规矩生生让未曾受过氏族勋贵熏陶的沈承恩多时竟有些抬不起头来。
尽管不想承认,但同样是十六岁那年,在宫内向来透明的她看着班师回朝跟在其祖父身边的赵元熙时,对方眉宇间的姝丽肆意令她自愧难当,竟生出浓浓自卑。
那日西凉铁骑踏在京师重地,赵元熙单挑银枪,身披铠甲,其容貌之盛,风骨之华美,不知惹了多少世家子弟魂牵梦绕,市井更有传出人间无此姝丽,只怕月中仙的传言。
沈承恩的目光不免引起他人侧目,其中最先注意到的采茵更是瞪圆了眼,当即坐在两人之间,挡住了沈承恩的视线。
尽管眼下貌似这位并不受到帝王宠信的皇子救了小殿下的命,但对方明目张胆盯着兄嫂,委实孟浪。
实非君子所为。
保不准和其他皇子一般包藏祸心。
采茵冷下了脸,神色不渝。
一心护主的苏合正欲挡在沈承恩身前,就见沈承恩已经慢腾腾的站起,退开了人群,靠在篝火不远处的金柱上打起了盹。
向来以沈承恩为中心的苏合忙起身跟上,而后小心的护在沈承恩身边。
这一夜沈承恩睡得并不安稳,时有惊醒,偶尔一两次迷糊的睁开眼时仍能看到赵元熙疼惜的将爱子抱在怀中小心保护。
沈承恩醒来时天边刚见一丝光亮,她撇了一眼身边外头流口水的苏合。
或许是因为门外有虎贲卫值守,躲在庙中的人大多都打着瞌睡。
赵元熙闭着眼靠着背后的土墙,她怀里抱着五岁的沈之珩,而昨晚忙乱了一夜的宫眷早已昏睡了过去,那名被吓得差点命归西天的侍医更是没有形象的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沈承恩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赵元熙怀中的瑜宝身上,她站起身,绕过倒在地上的宫眷来到了赵元熙身边站定。她抬起手,掌心覆在瑜宝的额头,小娃娃的脸虽仍旧有些红,但看着情况倒是好了不少,明显已经退了烧。
沈承恩正欲收回手时,却见着掌心下的小娃娃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有些摸不清状呆呆的模样让沈承恩不由得想起了当年。
那个总会傻傻的跟在她的身后,却又惧怕他人目光,明明对外面任何事物都害怕的要死,偏个得了好吃的会主动来寻她递给她吃的傻小子。
沈承恩不知道是否是因重生让她思绪万千,还是如今身陷囹圄却又有逆转乾坤的机会让她满怀抱负,被沈之珩懵懵懂懂望过来时不由得略有失神。
相比沈承恩心绪起伏,瑜宝要显得惊慌的多。
陌生青年的出现不免让他害怕的四下去看,而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又深深埋在赵元熙的怀里。
沈承恩手下一顿,她收回了手,抬起了眼是便撞上一人的目光。
那人的目光清凌凌的如漠北寒月,似是任何情绪在眼弯中起不出一丝波澜,偏个在对视的一瞬间却让沈承恩只觉得里面仿若裹着一汪清潭,水润了整片寒冬。
赵元熙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看向她。
不对,或者说赵元熙其实一直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