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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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烟在泡茶。淡粉色的彩瓷茶具，被妈妈闲置了很多年，夏烟昨天刚刚把它从箱底扒出来消毒，上面是巴洛克风格的彩绘，繁复古典的漂亮。
刚刚开封的花果茶，夏烟按照微博上的教程小心控制水位，冷水下壶，小火炖煮，花的清香和果木的甜香袅袅婷婷地散发出来。
夏烟很困，昨天晚上她看淘宝看到很晚，午睡又入梦失败，妈妈的生日在下周，她要送妈妈一支口红。她不适合迎合大众审美的搭配，妈妈有一张清冷感的厌世脸，涂深色的哑光口红会比玻璃唇好看，她大胆犯错，打算给妈妈买一支像是刚吃完小孩的红棕色口红，作为她的生日礼物。
今天晚上出差的爸爸回家了，全家去吃对面装修很文艺风但很好吃的火锅店。爸爸带回来了据说超级好吃的网红油条，他说他排了好久的队，夏烟提议带到火锅店去煮，夏烟吃火锅必涮油条。很不厚道地，全家赞成并暗度陈仓地煮上了。油条干吃很脆，感觉不到太多油腻，但夏烟还是觉得油条只有火锅麻辣烫或者泡豆浆才是永远的神。
服务员说他们点得不多，但最后一行四人还是吃撑了，或许油条功不可没。夏夜很热也有很虫子，他们沿着人行道散步。
晚自习十点半下课，每周休息半天。夏烟好久好久没有和家人一起走这条路了。
路边的第一家店面换成了烤肉，连露天的桌子都人满为患，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把酒言欢，谈笑声中烤肉的香气融进了夏天的晚风。后面的那家文具店的LED灯熄了一节，“文具”的“具”只幸存了两横，开店的老奶奶在门口的树下纳凉。她补过课的补课机构，在目光尽头的对街亮着光，还是有莘莘学子在为了未来前仆后继。
弟弟在吹泡泡，手里的泡泡水是他头一天和妈妈在超市里据理力争的战利品，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网红拍照神器”，就是最通的塑料环浸在泡泡液里，夏烟小时候对它的配方做过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儿时的快乐简单又纯粹，悲喜都薄，所以童年的记忆总是空白又空泛，只有情绪永存。在你身无片甲的暴露在世俗的眼光中时，在你于某个夏夜听见窗外无尽的蝉鸣声时，悄悄泛上心头，告诉你你是何其有幸，成为了一个用童年治愈一生的人。
“你吹慢一点！你这样泡泡当然吹不大啊！”妈妈为他示范。
“哇啊——”
他们在路灯下，在一处就破的彩光中追逐奔跑，但没有人可以像妈妈那样吹出又大又多的泡泡——当然也包括夏烟。
“不要乱跑！”妈妈拉住弟弟，“鬼知道我这一分钟说了多少个用不开头的句子。”
“全是跟你儿子说的。”爸爸哈哈大笑，“我们家有三分之二的话头是由他而起的。是吧，小烟？”
“我开始计数了。”夏烟叹了口气。
街道的尽头是夏烟的学校，高三的窗口还亮着光，今年九月，新学年的画卷将在这里正式铺开。
无数彩色的泡泡随着风向越过学校的铁围栏向窗口飞去，它们飞的那么高，好像永远都不会破。就像少年们年轻的梦想，无远弗届又不知前程，但当下一瞬即是永恒。
“不要到处乱摸！不许捡，脏死了！”
“第六次了。”夏烟笑了。
*
开学前一个星期，徐扶光约她去旅游，说是入狱前最后的狂欢，她们去看海。
她们要坐四个多小时的飞机，徐扶光和夏烟因为谁坐窗边努力心平气和地争执了一顿，最后以一人半程收尾。徐扶光大度的爱幼，让夏烟先坐。
夏烟喜欢飞机起飞的感觉。飞机在跑道上加速，起飞，目光能够涵盖的城市范围迅速变大、精度迅速变小，然后飞机穿过层云向上也向前，夏烟只能看到云。很蓝的大气层，很多的云，最多的是积云，天朗气清的时候多的是淡积云，还有些中积云和碎积云。飞机再往上飞，是更高的高层云，视野变得干净开阔，蓝色的一大片天，高层云构成画面里的地平线。如果说积云是沾满一笔的白色颜料绘成，浓积云是第一笔，浓墨重彩，然后渐渐变淡，高层云就是画完积云之后，沾水浸润，在画面上信笔涂抹成的画迹，对笔触没有要求，只要涂就地平线。
直到她们打车到了民宿，她们没有刷手机也没有看书，她们看窗外看云，看窗外看路，谈着些漫无边际的话。
她们坐滑翔伞，坐快艇出海，在海边看落日，穿着很漂亮的泳衣捡海螺和贝壳，然后逛夜市逛到很晚，吃很便宜的热带水果、海鲜和清补凉。第二天一觉睡到快中午，她们跑出去吃大众点评上高分的椰子鸡，然后去人山人海的旅游景点打卡，晚上她们坐在灯塔旁边的烧烤摊看星星，夏烟看见有一个身影缓缓走近，那个身影在一颗颗椰子树的间隙时隐时现，像一个拿着手捧花的新娘穿着高调的闪闪发光的婚纱在月下跳华尔兹，等她走近，夏烟才看清，是一个买气球和发光头纱的女孩，因为不堪重负，疲惫地酿酿跄跄。
第三天她们起了个大早去浮潜，然后又回民宿补觉。中午她们吃了瓦片烤肉和椰子冻，下午很幸运的逛到了一个很大的旧货市场，徐扶光淘到了很钟意的胶片机，夏烟买到了设计很特别的复古风裙子。六点多的时候，徐扶光租了一辆芭比粉的敞篷跑车，带着夏烟在沿海的公路上追落日，现在不算旺季，路上人不多，她们旁边没有其他车，徐扶光打开音响，外放夏企的《想去海边》。
起初还是晒，阳光洒在海面上，金灿灿得像在燃烧。夏烟用伞挡住半边脸，徐扶光带着很摩登的墨镜，天很蓝，海很静，海映着天，海也像是天。海鸥从海面上疾速掠过，然后飞上天空，像是离云越来越近，又像是离云越来越远。后来起风了，一大团灰紫色的云向西边去，覆盖住蓝天和白云的金边。
夏烟以为这是暮色将合，云就是夜幕，可是这朵云飘过去，它的尾翼是粉色的，像一个巨大的捕梦网，它经过的地方都被融进美梦里，灿金色的云边变成了玫瑰金。
在最后的暮色散尽之前，徐扶光把车停在了海岛上唯一一家独栋书店前，那是海边一座精致的小洋房，只是门口没有写着“无人为孤岛；一书一世界”的木牌，夏烟淘到了种草了很久的书，附带小岛上独一无二的藏书票。
这是她们在岛上待的最后一个晚上，徐扶光开车回租车点还车，然后她们沿着海边往民宿走。月亮很弯，但非常亮，徐扶光银制的尾戒闪闪发亮，夏烟觉得眼睛很干，她摘掉隐形眼镜，月亮好像变成了圆形。
“你后悔过吗？”夏烟问徐扶光，就像很久以前在车上听到妈妈的故事，又终于在出发去旅游的前一天晚上问出口的那句话一样。
“怎么说呢？”徐扶光回头看了一眼，她们的脚印被海水抚平，她说：“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和我初恋熬过了异地，如果我当时就是鼓起勇气投了简历，如果我接受父母安排的相亲，和一个“合适”的人共度一生，接受没有爱情只有陪伴的感情……那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假设来假设去，可能我和我的初恋现在正在因为一地鸡毛的琐事闹离婚，可能我现在正在加班，永远不会认识你，也可能我正在和爱我的丈夫一起看电视，用自由换取安定——人会变，但我总是觉得，不管怎么样，也许我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差，但我一定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而那天妈妈说：“我从来不会去假设，如果我当时心一横没有结婚，如果我和前任在一起了会怎么样，也许你会觉得，就像年轻的我会觉得，我为了家庭，为了孩子，牺牲了自我，但是我现在又想，那个愿意这么做的人，又怎么不是自我呢？每一条路都走的通，我觉得我现在很幸福，这不是选择的原因，是我会让自己最大程度上感到幸福，而我不会比现在更幸福。”
月光洒在沙滩上，四下只有海浪的声音。
*
后来她再一次来到了那个通向天空的烂尾楼，还是在夏天的傍晚，四境荒草丛生，通向楼道口的地方生了一簇野红莓。
莓红叶绿，在一片灰扑扑的天地间好像唯一的颜色。
夏烟曾经想成为一颗草莓。只管生得得天独厚，只要有光便可以走过寒冬，变成美好的意向和甜蜜的喻体，成为别人心心念念的最后一口蛋糕。
最好是生在荒郊野岭，在月光下野蛮生长，看蜂蜜味的小熊在春天里打滚，不知天高地厚地艳压群芳，然后接受来自银河的褒奖。
可是当夏莓问客人：“你的世界什么什么样的？”
客人想了很多，她想这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世界，它在一次次进化之后渐渐面目全非，它在一次次朝代更替之间不断重蹈覆辙，它承载着很多很多像我一样烂的人，它道貌岸然，它自诞生的伊始就开始走向腐烂——最后她说：“它很美。”
夏烟不再这么想，她不要再逃避。
夏烟站在楼顶，听完了以前那首被电话打断的歌。
“就让所有此刻孤独微小温柔的光/陪伴着漫漫长夜被照亮的路/也许会穿越过山谷或是海洋/还是其他有你的地方。”
然后日落了。像每一天那样。
*
我们每一次呼吸心跳，都伴随着选择的进行，我们总是喜欢和自己内讧。但请相信吧，在宇宙中的某个角落，你正在为自己的命运选择最优解，无论是客人还是夏莓，她们都有自己的活法。而生命复杂又多样，人很复杂有很多面，人总是喜欢变卦，生活充满随机，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改变，我们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想法。所以不要害怕未来，也不要害怕抉择，不管是什么主义，不管走了哪条路，任世界再烂，我们总有办法热爱生活。
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