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音游京》木森田

17、寻找父母

　　重建小宛的重任，交给了两位哥哥，枕凉音便与王郁哲一起下山来。
　　马儿慢慢，车儿慢慢，搜遍了整个小宛，不见父母人影。
　　黄沙延绵，红叶萧萧，搜遍了周围要塞，军营，驻地，仍不见父母。
　　“他们或许已抵汴京。”王郁哲说。“我们与其在关外碰运气，还不如去中原。听我一句劝，我们还是与葎珠，咏胜他们会合，看看他们有什么消息吧。”
　　枕凉音低着头，叹了口气。“你们的太子如此神通广大，中原地带又是他的心腹之地，只怕我去了，是羊入虎口，手到擒来。”
　　“不去的话……”王郁哲欲言又止。
　　“我懂，我懂。我应该去，我只是害怕，恐惧，没有准备好而已。”说着，枕凉音惨然一笑。“我也在碰运气，万一能在半路截住他们呢？”如此的异想天开，连她自己听了，都心虚难当，脸噗地红了。“好了，好了。什么事都还没发生，我兀自垂泪做什么。走吧，我们这就去找葎珠和咏胜他们。”
　　王、枕两人不在的这几天里，葎珠与咏胜两人一边照顾前来投奔的难民，一边打听小宛国王和王后的消息，以期在他们离开西域之前，截住他们的去路。可是，沿路小心封锁太严，一丝风声不露，竟没有打听出任何有用的消息来。
　　正是苦恼之际，难民之间，却流言蜚语不断。
　　有人说，是大国师丸西子芩背叛了小宛。这么多年来，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一直爱慕小宛国君。国君非但不给她回报，还利用她，玩弄她的感情。所以，她记恨在心，所以展开报复。
　　有人说，是小宛国君，枕凉音的父亲，枕曙起了毁灭之心。这就更离奇了，小宛有圣山庇佑，从来都是丰衣足食，枕曙怎么会想毁了小宛？难民们，你一言我一句，头头是道，分析说：枕曙想要自由，一国之君，整天围着国事打转，一会儿要与这个国结盟，一会儿要出兵攻打那个国，任何决定都要三思再三思，还要网罗人才，听取建议，等等，等等。让他烦透了。
　　有人就问了，如果不舒服，退位让贤，不就行了？不行，另一人说道：退位，让贤，不就让人看出来了吗？我们国君做事的风格，你还不懂吗？就是奇奇怪怪，出乎意料，一定要让人摸不着头脑，看不出真实目的才行。
　　这些流言，与小宛此次遭难，息息相关。然而，全都是难民们道听途说，没有确凿人证，物证，所以，葎珠与咏胜并未理会。
　　可是，流言越传越厉害，不过几天时间，便都绘声绘色，言之凿凿起来。
　　而等到枕凉音与王郁哲两人前来会合之时，已经有了好几个版本，竟然连人证，物证也都齐全了。
　　“风言风语，不足为信。”枕凉音义正严词，提醒着自己。可是，听得多了，她也不由动摇起来。星辰漫天，落地休息之际，她也忍不住自问：“若是假的，何苦传得如此真实可信？若是真的，那岂不是丢尽脸面了？”她摆了摆手，闭紧双眼，想让自己尽快入睡，却发现，“想”的越发多。“古语有言：天要灭之，必先令其狂。小宛如今遭此劫难，又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流言，这岂不是说明，小宛运数到了。”
　　运数到了。老天啊。真的吗？小宛真的气数将尽？她猛坐起来，呆呆望向前方，感觉呼吸困难，全身僵硬。她这一惊，王郁哲，咏胜，葎珠也全都醒了。
　　“公主，你还好吧？”葎珠拍着她的背，给她安慰。“自从我们见面，你便如此这般夜夜惊醒。你实在叫人担心啊。”
　　王郁哲无奈地，焦急地凝视着她。他看着她受罪，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太难受，太痛苦了。他想仰天大吼，亦或拔剑凿树，把一切的无奈都发泄出来。可是，他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
　　他要护送她去中原，去寻她的父母，去和太子讨价还价。他还要照顾流离失所的难民。他实在没时间，没机会，没有理由，来照看他自己的心情。
　　自从与咏胜，葎珠回合后，他身旁就好像突然冒出了一大群人，陌生的，熟悉的，全都是叽叽喳喳，闹闹哄哄，等着他发号施令，等着他安排调遣，等着他带着他们一起去中原享受荣华富贵。
　　一时间，他成了活菩萨，整天消灾解难。这些人，说也说不走，赶也赶不走，他只好使用缓兵之计，说只要他们不闹事，他便将他们带进玉门关。到时候，你们要去要留，就看你们自己的。这些人呢，也知道是缓兵之计，于是就答应下来。欢欢喜喜的走着。
　　可是，他们的闹，是另一种形式的。他们的八卦，他们的闲言碎语，他们的道听途说，才真正闹心。他们都不知道，那些从他们自己口中说出来的，用来解闷的，关于枕凉音父亲，母亲以及那个美艳妖娆的大国师丸西子芩之间的八卦趣事，最枕凉音的伤害有多大。
　　“前面便是玉门关了。”
　　为了能让枕凉音开心，他简直绞尽脑汁。一会儿给她介绍沿途风景，一会儿给她说说旅人们的徒步壮举，一会儿又给她讲玉门关内的繁华。
　　“我知道的。我来过，不是吗？”枕凉音笑着说，语气中，仍是苦涩至极。“之前，还以为是意外。如今想来，却是天要亡我小宛，小宛不得不亡。”
　　“别这么说！”王郁哲镇定地，严厉地，大声地，提醒她。“你两个哥哥正在圣山，为重建小宛尽心尽力，而你正在寻找你的父母，只要你们一家能团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枕凉音笑得勉强，笑得暗淡，笑得惨然。她根本不信一切会好起来。“一切指的是什么？过去吗？一切回到过去吗？你知道，过去是什么吗？过去就是我父皇与国师眉来眼去，而我和母亲，两个哥哥全都被蒙在鼓里，傻傻地活着，笨笨地活着，背地里，被人耍得团团转。”
　　王郁哲被枕凉音这几句堵得说不上说，只好假装看阳光，看树景，看旅人，看商贾。
　　咏胜骑马过来了。“我已经去通知冷月小筑了。我们到了，立刻便能下马休息。我让咏莲，咏琪准备了热水，好好休息一会儿，再重新出发。”
　　难民们许久没洗澡了，突然听说有热水，兴奋地上蹿下跳，抓着咏胜，连连问道：“冷月小筑是什么？住的地方吗？旅馆吗？除了热水洗澡，我们都有住的地方吗？”得到咏胜的肯定回答后，难民们全都尖叫起来，又尖叫，又拥抱，还立即跳起舞来。
　　王郁哲希望他们的欢快心情能感染枕凉音，然而，枕凉音完全不为所动，只默默走到一旁，从欢闹中退出，从热闹中退出，退到自己阴郁，多思，猜疑的黑暗中去。
　　“谢谢你们。”枕凉音突然变得很有礼貌。她的话，她的反应，她的行为举止，都笼罩在了一种退缩，对抗，不感兴趣的气氛下。
　　“公主，如果你不想去冷月小筑，我可以陪你去找新的旅店。”
　　葎珠关怀地说道。
　　“不了，不了。他们如此劳心劳力，我不能让别人的心血付诸东流。”
　　枕凉音摇摇头，冷淡地说。车马继续前行，很快，冷月小筑便到了。难民们欢喜雀跃，鱼贯而入。咏胜急得不得了，只扯着嗓子大喊：“不要乱跑，不要乱跑。那边，那个谁，不要乱抓栅栏里的花。”
　　那人那肯听他的，他轻轻一拨，便把一丛香味扑鼻的金银花摘了下来。
　　枕凉音感到有心无力。但是，她并非什么都不管。这些人毕竟是跟着她来了，是小宛的老百姓，若是放任他们随心所欲，造成了不好后果，到时候，冷月小筑的老板娘找上门来，肯定得怪到她头上。
　　于是，她快步走上前去。“大家都别闹了，请安静，听我说。”
　　这些人当然没有听。大家都太高兴了，太幸福了，太激动了。一个月前，他们还在小宛皇城里，不知所措，饥荒的难耐，前途渺茫，而现在，他们似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一切。他们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王郁哲走到枕凉音身旁，大声说道：“大家，请听我说。大家，请安静下来！”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极具感染力，说服力。大家一听到，便都站定了，好奇地寻找说话的人是谁。得知是王郁哲发话后，竟然面露愧色，全都聚拢了过来。
　　“怎么了嘛？到底有什么要交代的，快点说。说完，我们还洗澡。”
　　一个难民说。
　　王郁哲看了看枕凉音。“你们不觉得，突然冲到冷月小筑里，太失礼了吗？看看你们周围，脚印杂沓，花草凋零，就连旅店房间铁锁都掉了一只。”
　　王郁哲看着那个紧握着房间锁头的难民们，继续说道：“一路走来，大家都累了，又累又饿又困，我完全理解，可是，为什么这份累，这份饿，这份困倦，要有与你们无缘无故的冷月小筑来买单呢？”
　　大家一时无话，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狡辩道：“可是，是你们安排好的。你们既然安排了，就应该告诉我们规矩。事后诸葛，算什么。”
　　枕凉音叹了口气。“好了，不用多争执了，大家一路走来，十分辛苦。我现在就来安排你们住处好了。咏胜大哥，你手上拿着的是各房的钥匙吗？”
　　咏胜答，是。
　　枕凉音从咏胜手上接过一串钥匙。钥匙是铁打，钥匙环也是铁打的，尤其重。枕凉音差点没拿住，不过，王郁哲突然伸出手来，帮她拖住了。
　　她惊喜万分，却又意料之中。“好，”她仰起头来，甩了甩肩膀。要把那一路来，被那些流言蜚语引起的丧气全都甩走。“跟我来吧。”
　　这时候，有人小声说道：“她分配屋子，公平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风一般转身，瞪视那人。“现在不是讲求公平的的时候！你们几个，都过来。今晚，你们就睡一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