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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活来 ...

  •   言毕,顾元琛探出身子跳下了车,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他似乎对冰雪没有那么厌恶了。

      洪英和何永春都呆愣了一下,拿起狐裘跟了过去,一路跟到姜眉所居的小院。

      天色晦暗,原本鹅毛一样沉坠的大雪皆成了雪末,不悦地落在院中的暗潮生霉的青石板上,地上凭空长出了几个高大的雪人,偏生塑得似人一般,鬼魅生幽。

      姜眉站在那些雪人中间,手中抓着一根粗长健壮的枝条——应当是从院中那颗足有百年的紫玉兰树上撇下的,她在地上用微不可察的气力缓缓扣弄,似乎是想拿到一块嵌在地上的石头,作为她雪人的眼。

      何永春瞧见了,不由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知是心疼那仆役们精心侍奉的宝贝玉兰,还是为着她这个王府仇人活得这般惬意快活而颇感不悦,亦或是自己才说过她丧魂失魄,她便是这样一幅闲适的模样,让自家王爷撞了个正着。

      这个可恶的女刺客!

      以她如今的身子,想要堆起这么多的雪人,恐怕是要耗费些时日的,何永春实在是不懂这死丫头到底是什么古怪的脾性,不好好养着身子,在院里弄这些东西做什么,阴森森的,看着好不渗人。

      真应当踢了她这些古怪玩意。

      何永春上前欲要发难,可是姜眉却先转过了头,应当是听见了顾元琛冬日里被病气育养的咳喘声。

      隔着簌簌的雪幕,有些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不过能感受到,在看到三人前姜眉应当是心情不错,而在目光触及顾元琛的瞬间,她的面色显而易见地灰败了下去。

      愣了片刻,姜眉忽丢下手里的玉兰枝条,而后不紧不慢地拖着身子挪回屋。

      门开始缓缓的关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许久后才是“轰”的一声,房门紧闭。

      顾元琛,当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敬王爷,被如今养在自己王府中刺杀自己的女杀手不加理睬地关在了房门外。

      何永春没暇去瞧洪英面上的震惊,只觉得头上青筋暴跳,一把老骨头被气得猛烈咳嗽起来。

      真是冤孽啊,他就知道这个死丫头是个祸害,就应该把她活埋了给康义陪葬!

      洪英走上前问道:“王爷,可要属下喊她出来回话?”

      顾元琛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开,只是离院前又说了一句:“别动她弄好的东西。”

      这句话是给何永春说的,很明显他的语气有些不快,似乎是为着今日见到悠然安逸的姜眉不满。

      何永春来不及心疼那可怜的玉兰树,跟上了顾元琛连连请罪,却不想顾元琛忽然笑出了声。

      “今夜你若是踢了她的那些雪人,反倒是显得你急切躁怒,你若是急躁,便是顺从了她的心意,反倒让她痛快了。”

      “是,老奴明白了,还是王爷想得周到。”

      顾元琛停下脚步,又是轻哼了一声。

      “怕什么?不过就是几个为着凭吊死人的雪人罢了,以后她的事你要多留意,王府里也是不养闲人的,她想快活便快活,可是也别让她太过快活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洪英本就没什么情绪,何永春恍然大悟之后也不计较了,可是行至连廊前顾元琛却再次停下了。

      “既然她这般有气力,那就让她多做上几个雪人,哪个院子的雪多去哪里,今夜做不完就不要睡觉了!”

      原来王爷当真是生气了。

      洪英和何永春都觉得这些日子顾元琛的脾性实在是变了许多,就连他们两个也搞不懂王爷的心意了。

      “可是王爷——”

      “都滚,宴席开前都滚开!”

      何永春并没有想要烦恼他,只是自己忽然想到,旁的院子里积雪早都打扫干净了。

      要是说如今哪个院子里的雪最多,恐怕就是等会儿为了除夕宴饮留了雪景的院子,还有王爷从不让人染指的寝院了。

      那她去哪里合适?

      唉,当真是冤孽!

      *

      每年除夕阖宫家宴结束后,顾元琛王府上都会再办宴席,也算是为着府中之人同乐,喜迎来年。

      可是今年的气氛却大不如前,寒灾凶险,朝中局势不明,康义惨死,敬王府在此寒冬遭逢太多不易。

      更让众人如坐针毡的,便是那个在洪英手底下侥幸活下来女刺客也出现在了不远处。

      她倒不是来参加宴席的,而是一个人穿着不薄不厚的衣服,站在仆役们早已扫好的雪前堆雪人。

      显然她并未痊愈,看起来身子骨差得很,垂着头用手捧起一小团雪,再一步步挪到不成形的雪人前轻轻拍打,为雪人增添肌理,而后缓缓移步到雪堆前重复这些步骤。

      间或觉得手上冷了,便停下来揣起双臂自己暖手,眯着眼睛站在风雪中一动不动,不然就是蹲下抱膝缩成一团,好不悠然散漫。

      顾元琛看了她这样子,倒也不恼,只冷冷瞥了何永春一眼,身旁陪着两个年轻的歌女,一脸漠然地吃点心。

      列坐席间的人中不少都是顾元琛的暗卫,大多与康义有过命的交情,看着姜眉一个个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就连一向沉稳的洪英也忍受不了这个气氛,提议把姜眉带到旁院去,待明日下了雪再罚。

      “罚她?”

      顾元琛给身边的小莹夹了一些菜,将她递来唇边的酒一饮而尽,轻笑着说道:“你来说,这算是罚她吗?”

      小莹柔柔道:“妾身不懂,只想若是要罚,只怕这位姐姐是经受不住王爷的责罚的。”

      “是啊王爷,何必多想这些烦恼的事呢,近日来妾身新谱了一首曲子,让妾身为您演奏吧。”

      琉桐贴近他身边,轻抚着他后背,声音比小莹还要柔婉,姜眉的视线忽然投了过来,停留在顾元琛和他的两位美妾身上,愣了片刻,又缓缓垂落。

      顾元琛若有所思,直至听到琉桐的轻唤声才回过神。

      “好,你有心了——让她继续做,你们不必理会她,她现在还不配被当个人看。”

      这边洪英过得还算轻松,可是何永春便不大快活了,甚至是坐立难安。

      不论怎么说他也是除却顾元琛外在敬王府中说一不二的人,没人敢不听他的话,只有这个姜眉!当真是滚刀肉一般腻歪人!

      何永春本想让她利索点,做完了赶紧滚回自己院里,她却偏偏是斯条慢理,似乎是有意和自己作对。

      眼见大家面上都没了欢笑,姜眉还是那样慢吞吞的,何永春耐不住性子上前推了她一把,她便绵绵软软泡进了雪堆里,倒下后连一点挣扎都没有。

      何永春真怕是自己这一下子推死了她,连忙上去搀扶,便觉背后袭来一阵寒意,是顾元琛发现了这边的异动。

      “快起来,你是不是又想被王爷收拾了,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何永春忙把人从雪里捞起来,为她拍打干净身子,只是一时忘记了她身上还有伤,用的力气大了,听到她喉间的呻吟声才想起。

      这一下慌乱,他才触到姜眉滚烫的额头,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发起了高热。

      顾元琛抬手止住何永春,不让他去找大夫,走上前扳过姜眉的脸,起先用的力道大了些,握得她面皮压出两块白痕,后才又放松了手。

      “还想堆雪人吗?”

      她缓缓睁开眼,像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死,还有一息尚存。

      “王爷问你话呢!不知死活的东西。”何永春骂道,想起方才姜眉那样子便生气,“好好的紫玉兰你不等着春日赏花,偏去撇枝祸害!”

      姜眉像个行动不便的老人一般缓缓抬起手,指尖蓦地抚向顾元琛的衣襟。

      那是方才小莹和琉桐靠枕过的地方,是她们玉手揉按过的地方。

      她笑了,就连笑意也有几分迟缓。

      何永春只看到王爷神色一怔,那女人微张着唇瓣不知道说着什么,应当是只有一个字。

      是“葬”吗?

      真是个歹毒的死丫头!死到临头了还来这里威胁谁,看看是谁死无葬身之地!

      才准备替王爷骂人,顾元琛却先放开了姜眉,淡淡道:“去把她院里那些东西都推倒了,一个都不准留。”

      王爷做事自然有一番道理,何永春虽然不懂这其中有什么深意,却也觉得十分痛快。

      顾元琛用帕子擦了擦手,也顺带擦去了姜眉额心的薄汗和融化的雪水。

      “你的那些雪人堆得太矮了些,想你妹妹是么?可是那个年纪的小孩子个子长得快,一两年不见就能高了许多。”

      这一次,姜眉脸上流淌的是泪水。

      何永春命人把姜眉带回了住处,让她看着那些堆起的雪人一个个被踢倒踩碎。

      他走近了一些才看到,原来这些雪人是有眉眼的,拢共是两个大人三个孩子,有男有女,每个雪人都堆得结实,想来是用了心力的。

      除了看管姜眉的婆子,其余人都走了,何永春看见那滚落到院外地上的雪人的头,还是觉得心里发毛,便又打开门,将其放了回去,也看到了姜眉。

      白雪似沙,沙似白骨,院内一片残迹,她已然挪了身子从廊下到院中,抱起一团雪立在残余的基底上,像是寻求母亲抚慰孩童一样抱紧。

      月色幽幽,残雪幂幂,她似乎并不是很得意,哭声夹散在风里,化作呼啸的悲号。

      *

      渐入深冬,各地雪灾亦日渐加重,京城柴薪如金,匪患丛生,虽有山林禁令,百姓为求生计,仍冒死伐薪烧炭,冻毙于途者日增。

      天子下令削减宫中用度,敬王府自然也不可落后,一时间忙于政务,顾元琛复发寒疾,似乎把有关姜眉的事忘在脑后,没有再为难她。

      这日晨起,何永春送走顾元琛上朝,想起昨日看望姜眉时她屋中的寒凉,便去查府中炭火用度,看看能不能再给她分多一些,毕竟这人已经养了许久,还不曾给王府做事,现在一下子不养了不是,养得再好点也不是。

      看她这个倔驴脾气母狼性子,怎么也不放心把她就这样收入麾下,万一以后用不到了,岂不是做了赔本的买卖?

      还是说因她这长相,王爷留着她还有别的用意?

      何永春轻叹着,想了想温柔懂事的小莹,还有大方识礼节的琉桐,她们都不能入了王爷的眼,何况一个姜眉,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王爷才不喜欢她这样的女人,到底和人相处还是要看性子好坏,相貌算得了什么。

      这一查不要紧,竟发现她的炭火被克扣了不少,怪不得本来好了不少的身子又跨下去,叫来人问也便知道了原由——这府中没人看得惯她,更何况如今外面走三四十米便能见一个冻毙的人。

      人命是最不值的东西,何况是她的命。

      何永春瞒下这件事,为她补全了炭火,差人送到她屋里去。

      当日看姜眉哭得那样可怜,何永春并非没有片刻怜惜,又想起那日她知道自己两个妹妹已死时候三魂七魄一同散尽的模样,对康义的缅怀与对她的恨交织在一起,不知何处宣泄。

      罢了,只看一看就走,不沾染晦气。

      何永春这样想着,到了她屋里却也一下失了办法。

      她今日好像有点人气了,见自己来了,并不一味在床上僵躺着,而是慢吞吞地起身,走到自己面前给自己跪下行大礼。

      怀疑她暗藏了什么坏水,何永春没敢接这礼,尴尬沉默了片刻,想走,却被她扯住了衣袖。

      “你做什么!”

      姜眉的神色犹豫不决,放开了手,一面念着,一面在何永春手心写着:“顾元琛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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