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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欲加之罪(二) ...

  •   舒齐纨站在紫极殿的最末,恍恍惚惚之间,南安侯的定罪诏书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一声钦此之后,他抬起头来,远远望着身着深棕官服瑟瑟发抖的谢燚,谢燚跪了一宿,腿脚不便,方迈出一只脚,还未出列,站在他身前的太子太傅彭子昌先他一步,“皇上,南安侯生性爽直,若有顶撞皇上之处,还请皇上体谅。臣请将南安侯贬为庶民。”

      坐在龙椅上的清寒冷笑一声,“贬为庶人朕另有人选,彭师傅年老体弱,不若就此告老还乡罢!”

      舒齐纨久不来上朝,朝堂上许多人都瞧着面生,就如现在出来的这一位,穿着谢燚曾经穿过的黑色侍郎官服,朗然道:“南安侯辛大人征战数十载,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功过相抵,辛大人罪不至死,请皇上开恩!”

      “大胆!”清寒骤然发难,“朕何时说过要治南安侯死罪!妄度上意,该死!来人,拉出去斩了!”
      “皇上,我死不足惜,辛大人忠心可鉴!辛大人一死,南境何安!”那位侍郎被拉出紫极殿时仍枉自呼喊。

      “朕意已决,再有异议者,与他无二。”清寒冷冷道,“朕新得了两坛好酒,素闻南安侯嗜酒如命,有没有哪位卿家,愿意代朕前去赐酒?”

      整个紫极殿上有那么一刹那的寂静,只一刹那,谢燚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说的却是,“臣愿以性命担保,南安侯绝无二心。”

      清寒勃然大怒,抽出腰间宝剑就走下殿来,直冲谢燚而来。满朝文武震动,纷纷求情,“皇上息怒。”
      清寒剑指谢燚,“朕给你一次机会,你再说一遍?”

      谢燚静静地抬起头来,直视清寒,“难道皇上忘了平琅琊王之乱的人是谁?辛大人若有二心,何用拖到现在?”
      挥剑时紫袍卷起的风轻拂过谢燚的脸,预期的那一剑却没有刺下来。

      “臣舒齐纨愿为陛下奉酒南安侯。”
      舒齐纨自最末尾出列,昂首挺胸,浑然不惧周围的目光,像是怕别人记不住他的名字,又说道:“舒齐纨愿为陛下分忧。”

      纵使隔着半个大殿,舒齐纨也能感受到谢燚眼底的恨意,嘴里腥甜的味道蔓延,舒齐纨不指望谢燚那个榆木脑袋能明白说出这两句话有多艰难,他要恨就让他恨吧。如果说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输掉南安侯三族已经够了,不能再有人在这大殿上死去。至于这千古骂名,由我舒齐纨来背。

      “好!”清寒撤剑转身,望向舒齐纨方向,细眉微微上挑。

      “谢燚贬为庶人,舒齐纨进侍中,即刻奉酒钦安殿,退朝!”

      满朝文武如潮水般涌出紫极殿,谢燚与舒齐纨擦肩而过,舒齐纨本以为他会骂他几句,哪知谢燚目不斜视,踉跄走过,形同陌路。

      钦安殿。仍是阴雨天气,日月无光。

      舒齐纨捧着一壶一杯,在殿外呆立许久,终于推开殿门走了进去。钦安殿是唯一一座未曾修缮的前朝宫殿,已故的前太子,就于此自杀,名为宫殿,实则囚室。

      舒齐纨身后的门缓缓关闭,整个钦安殿又陷入一片灰暗之中,角落里忽而传来人声,“没想到,是你来送我这最后一程。”

      舒齐纨张了张嘴,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到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他舒齐纨既来此,就不该指望原宥。

      “辛将军,皇上赐酒。”舒齐纨干涩的声音在空荡的宫殿回响。
      沉重的脚步声渐近,舒齐纨冲着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举起放着酒壶酒杯的托盘。
      辛如意双手来接,一手托住盘子,另一手死死抓住舒齐纨的手。

      “就凭你这一声将军,有你舒齐送行,我辛如意心自可安,我去可有整个大梁陪葬,意自可平。”语毕执壶而饮,面色如常。

      碧玉酒壶哐当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辛如意后退两步忽然牙龇目烈,“安南定北,终成云烟!”
      舒齐纨缓慢地将辛如意塞在他手里的那份东西团紧,抖入袖中。

      定北安南,舒齐纨定不坠将军之志!

      吱呀一声,殿门洞开,一队禁军入内,抬走南安侯尸身。又有几名宫人入内,清理残杯鸩酒,舒齐纨木然看着人来人往,转眼间钦安殿斑驳的地板了然无痕,仿佛刚发生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一名宫人并未离去,垂首站在门边,轻声道:“舒侍中,皇上有请。”
      一句话,将舒齐纨又拽入另一个梦里。

      从常侍散人,到拾遗,再到侍中,若他一直都替皇上分忧,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变成司徒。舒齐纨闷笑一声,走在前面的宫人转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想他武将之后,竟然要以鸩杀功臣来换取一个文官之位,难道不可笑吗?

      领路的宫人替舒齐纨推开殿门,“舒侍中,请。”
      风和殿宛若明昼,清寒侧卧在塌上,手里捏着一份奏折,广袖滑落至肘,露出光洁的手臂。

      舒齐纨迈过门槛,静静地看着榻上的清寒,既不请安也不下跪,直挺挺地站着,忽然之间伸手去解自己的官服。

      清寒半坐起来抿嘴而笑。

      解开了官服,舒齐纨急不可耐地将它随手掷地,青丝散乱,侍中的玉冠也滚落在地发出玉碎的脆响。舒齐纨只着一身雪白中衣,神色如故。

      清寒嘴角的笑渐渐僵硬,舒齐纨脱去官服,取了玉冠,披发缟素,分明就是在为辛如意戴孝。
      清寒猛地站起,“舒齐纨,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舒齐纨一步一步走至殿中央,在悬挂了梁朝疆域图的檀木架旁边站定,忽然伸手指向梁朝北疆,白色广袖倏尔滑落。

      “柔然可汗病重,大王子纯如留守王城,二王子赫连领兵镇守新得的成翰、佑宁。一旦柔然可汗驾崩,赫连必定会领军回王城争夺可汗之位。我大梁可趁此机会收复成翰二城,待柔然内乱之际,再以成翰二城为据点,攻打柔然,不教柔然再有犯梁境之力。”舒齐纨手指下滑,停在西羯所在,“敲山震虎,西羯不及柔然兵强马壮,见柔然失势,定会向大梁称臣来贡。”最后,舒齐纨手指缓缓下滑,停至南齐,“南齐有藏海河天险,易守难攻。。。。。。”舒齐纨手指颓然下垂。

      “易守难攻,舒卿没有办法了?”清寒见舒齐纨忽然沉默,忍不住出声。

      舒齐纨转头看定清寒,“南齐永明帝沉湎酒色,宠幸奸佞小人郑念泓,可使人潜入南齐送重金给郑念泓,诬告南齐名将高裕谋反。”

      南齐的天险,也许不是水流湍急的藏海河,而是与辛如意齐名的高裕。如果可以,舒齐纨宁愿在战场上和他分个高下,而不是让他以和辛将军一样的结局悲剧收场。

      舒齐纨言毕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身,背靠着支撑风和殿的朱漆柱子,面向清寒,凛然道:“皇上,舒齐纨曾于栖凤殿起誓,定要还大梁一个安稳河山。南安侯死,亲者痛仇者快,南境再无屏障,舒齐纨愿承南安侯之志,成其未成之事,率我大梁热血男儿逐柔然,灭南齐!今日舒齐纨只问皇上一句话,皇上想要一个安邦定国的将军,还是一个幽禁于深宫之内的侍中?若为后者。。。。。。”舒齐纨指着身后的朱漆柱子,“此柱便是我此生归处!”

      清寒半晌无言,定定望着舒齐纨,喃喃道:“齐纨,你宁死也不愿陪伴在朕身边?”
      该说的话舒齐纨都已经说完,故此不再多说一个字。

      “连你也对朕不屑。。。。。。”清寒抬手指着舒齐纨,声音已然有些发颤,停顿了一会儿,忽然微不可闻地吐露出一句,“为何当初不让你那一箭射死朕?”

      舒齐纨无言,他亦至今都未想明白,当日为何要替谢燚挡上那一箭。就如他今日,倘若清寒选择后者,到底是触柱明志,还是苟且偷生,他也没有想好,纯粹是捏着自己的性命豪赌了一把。

      舒齐纨捧着官服,缓缓走出了风和殿,恍惚间转头,回廊尽头是无尽的灰暗,不似那日有人一路小跑过来远远地就叫他,“舒大人。”

      舒齐纨的脸色忽然间就变了,再想起谢燚在东宣门说出的那匪夷所思的两个字,模糊的记忆瞬间浮出水面。

      谢燚恨自己,是理所应当的。

      舒齐纨一袭白衣行走于昏惨惨天地间,身后立于屋檐下的清寒静静看他走远。

      回到舒府,舒齐纨一把推开前来替他接衣服的管家,一阵风似的走进厢房里,将官服平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片。
      微微泛黄的布片上写着五个黑红色的大字,“城南燕子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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