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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万般皆是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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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良第三次见到孟舸和周世打得头破血流,是在自家的客厅里。他第一时间把卫小也锁在了卧室,然后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这两个人互相挥拳头。
一回生,二回怕,三回熟。
他看着这画面分别在他人生中三个截然不同的时段一次次上演,也分别对应了三种截然不同的心境,顿时明白了自己早先读不懂的那句哲学:时间是以现在知觉为核心的向未来和过去开放的绽出整体。
后来人打累了,纪修跑过来给周世擦药,卫秋歌被偷跑出去的小也叫过来充和事佬,三个成年人又再次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见他的。”孟舸向他讨着债。
卫子良:“我没有去见他,你搞清楚,是你拉着他来我家的。”
周世:“这就是你在马路上对我视若无睹的原因?他不许你见我?”
孟舸意外地看向卫子良:“你真的遵守承诺了?”
卫子良:“不守承诺的人一直都只有你。”
“我……”孟舸答不上来了。
三个人就这样重回了沉默。
孟舸后知后觉道:“所以,如果我不带他来,你这辈子都……”
“都会遵守承诺,不会再见他。”卫子良回道。
孟舸拧着眉头啐了句:“操。”
周世:“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孟舸尖酸地看着他:“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因为是他求着老子给你从号儿里面捞出来的,所以他就得乖乖听我的话。你以为天上会掉自杀的罪犯让你来救吗?你所谓的戴罪立功是我送给你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不是。”周世否认。
“没我你以为你能那么早就出来?”
周世看向卫子良:“两年还是五年,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是你说你会等我,我才能挺过来的,只要你肯等我,五年又怎么样?”
孟舸看着周世瞧卫子良的眼神心里就不痛快:“你以为自己活在欧亨利的小说里?别幼稚了,你就是活在这个肮脏的现实里,两年是你在看守所待的两年,你没有去真正的监狱,你周围还都是可以通气的人和收了好处照顾你的关系,你以为监狱的生活会和你在看守所一样自在?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那矫情的颓废就能免除你该做的事情,就能让你尽情地躺在那里挺尸闹情绪吧?你是圈子里的人,就算是进去了,遭受的也不是普通人会受到的待遇。你那时候的难,都是你自己给自己作上去的,没有我,你才会见识什么叫真的难。”
孟舸的话残忍地揭开了现实。
周世陷入了沉默。他不想承认卫子良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因为任何会让他离开自己的事情,都不能有意义,不然自己算什么?踩在他尸体上的受益人吗?
“所以,如果孟舸不点头,你以后也不会再见我是吗?”周世问。
“不会。”卫子良回答。
“他的看法,就这么重要么?”
“周世,做人靠的是良心,我答应他了,就应该说到做到。”
“可你也答应我了啊……”
“……”
“他有珍惜你吗?”
“这不是他和我交换的条件。”
周世半蹲到了他面前,不许他低垂着眼睛说话,非要他看着他的眼睛:“你真的要放弃我吗?”
被他这么一问,卫子良的脸被情绪撕扯着,愈发藏不住。
周世恳切地盯着他,可最终他还是点了头,“嗯,我们没有缘分。”
看着周世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孟舸并没有任何得意,他像是终于长大的孩子:“良心?是良心还是私心?卫子良,你不见他,是怕我把小也抢走吧?”
“我会说到做到,小也是我儿子,你不能带走他。”
“我要他也没用。”孟舸回,“也不对,至少现在他是牵制你最好的筹码了。”
“要是非得有点牵制才能让你放心,那对我也是好事,至少小也安全了。”卫子良道。
孟舸:“我下礼拜回瑞士。”
“我不会和你走的。”
“我也没想带你回去。”
“那我祝你一路顺风吧。”
“你听没听过,对坐飞机的人不能说一路顺风?不吉利的。”
“你我之间,就没必要忌讳这些了吧?”
孟舸失声笑道:“卫子良,我觉得现在挺逗的,你看,你,我,周世,怎么好像谁都没有赢呢?”
卫子良也无奈回应道:“是啊,绕了一圈,折腾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至少周世输了。”孟舸道,“这就够了。”
人都走了,客厅最后只剩下了卫子良一个人。他看着这一地狼藉,弯下腰拿起了苕帚打扫起来。认认真真,将每个边角都仔仔细细地收拾一个遍。簸箕里混着碎玻璃渣和杂物,那其中有一颗琥珀一样黑的纽扣,他蹲下来将那枚扣子挑拣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拿到水龙头下冲干净,又重新扔回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睹物思人,自添烦恼。
程落新专辑的演唱会定在了十月十日,起名叫《十全十美十分爱你》,小红私下跟卫子良吐槽,结了婚的程落简直老土得够呛,再也不是以前天上神仙一样的人物了。
“他半夜跑去给苏小童买路边的烤冷面,你知道粉丝追着他,城管追着小贩,他和小贩并肩一起跑了几条街的场景有多滑稽吗?”
舞台上的程落此时正穿着一身白色的高定西装,带着银边眼镜,高贵得让人忍不住“喔——”很难想象他为了盒烤冷面跑好几条街的场面。
“这老男人碰上小姑娘啊,就是书里说的,老房子着火,没得救!”
“也好,他嘴那么毒,有人能治他是好事。”
小红看着卫子良:“不过他的眼光倒是进步了,这次你的歌被他看上,我现在又有点小激动,感觉那年没搞成的事,说不定今年有戏,你让我捧捧你呗?”
卫子良:“我要是火了,你以后喝多了可没人去演你老公。”
小红:“那我再琢磨琢磨,大明星好找,假老公可不行!”
他写给程落的那首歌叫《不悔》,B面的第三首,也没捞上个主打,现在的人连专辑都很少买了,发行在app上,动动手就能下载,他这个词曲人混在一堆名头响亮的编曲混音乐队中间,滚动条留给他的时间都不够人看清楚名字的。他也不觉得有谁会想看清楚这个名字。
谁能无憾,谁会不悔,时光匆匆而过,成就也不多,困扰仍一堆。
谁是初衷,谁来结尾,故事总讲不完,故事里的人,说的都是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人起有人落,他说喝太多,他说没喝醉。
你看着我,毫无征兆地问你后不后悔?
悔不悔心高气傲不肯低头,明知舍不得也不肯追,
悔不悔时过境迁再谈旧事,不肯说实话偏硬着嘴,
悔不悔曲终人散午夜梦回,自己跟自己说无所谓,
悔不悔走过半生蓦然回首,无人知,无人等,无人陪。
你问我恨不恨?我不悔。
你问我爱不爱?我不悔。
舞台上程落恰好唱起了这首歌,小红陶醉地听着,却又八卦地转头问他:“真的不悔?”
“没法后悔。”卫子良答。
“怎么呢?”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感叹。
演唱会很成功,在礼花彩带的漫天飞雨中,程落鞠躬感谢众人。下面的观众还不肯罢休地喊着安可,小红对着耳机吼:“别让他唱了!再唱就该罚钱了!”
卫子良看着横行霸道的小红,摇头道:“别忘了初心,怎么张嘴闭嘴现在全是钱?”
小红顾不上和他斗嘴,对着耳机使劲嚷嚷。
喊得口干舌燥的观众等不来程落的身影,三步一回头地遗憾离场。VIP席上的小红总算安静了下来,卫子良看着下面一张张失落的脸,不由得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是她们自己不该先有这种念头,叫了两边安可了,也回来唱了两回了,第三回还想来?没听过事不过三么?耽误别人正事!”
卫子良听着她的“事不过三”,乖乖地闭上了嘴。
“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后面交代完咱们一起走?”小红嘱咐道。
体育馆彻底安静了下来。黑掉的大屏幕,熄灭的光,空空的座位和舞台,只有几个安保人员和零星的工作人员在收着尾。
和刚才的热闹相比,这种场面很难不让人心生感叹。前一秒还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现在曲终人散了,只剩下一片荒寂。演出总有结束的时候,如同人生也总是充斥着散场,可人的内心是喜聚喜众喜热闹的,哪怕所有的热闹的结局,都注定是孤单。
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卫子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那屏幕又闪了一下。
卫子良好奇地看着,以为是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
屏幕彻底亮起来了。
晃晃悠悠的镜头里,出现了卫小也的脸。
“爸爸,生日快乐。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也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也特别特别地爱你。”
“还有一句呢。”一个男人出声提醒。
“哦,爸爸,这个姓周的叔叔说他也爱你,让我祝你们幸福。”
卫子良看到周世的手在镜头一边给卫小也递游戏盒子贿赂他,就猜到儿子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了。
“哥,”卫秋歌笑意盈盈地坐在纪修旁边:“生日快乐,我们希望你余生都能幸福。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坚定地支持你的。”
纪修:“嗯。”
卫秋歌掐了下他的胳膊,纪修咳嗽了一声,敷衍道:“对,支持你。”
小红的脸出现在了画面中:“上次我录这个东西还是给人录ID呢,你这个给不给钱啊?”
“赶紧的,已经录上了。”
“钱哥,祝你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我祝你发大财!”
男人的咳嗽的提醒声响起。
“哦,还要祝你幸福。”小红补了一句。
“你好钱康,”镜头里是梁岸和他的家人,两个可爱的小朋友一左一右地冲着他笑:“祝你生日快乐,谢谢你,希望你和周总幸福。”
卫子良的眼睛有些红,他看着屏幕,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孟舸的脸突然出现了:“意不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我吧?”
“周世把他瑞士的分公司送我了,他这个人在做生意这件事上真的没什么天分,当然他还做了点别的,我就不赘述了,总之,他费这么半天劲,就为了换我一句话,所以我要说了,你听好了啊,我只说一遍:祝你们幸福。但……”
孟舸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是后面被人剪掉了。
大屏幕里最后出现的是卫子良的一张老照片,他拿着吉他看着远方,好看得像是上个世纪的美少年,年轻得能掐出水来。照片旁边用花体字写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和我幸福。
舞台上多了一个人。他明明那么高的个子,在这个偌大的舞台上却看起来如此渺小。
“子良,生日快乐。”他拿着话筒说。
卫子良看着他,觉得自己手有些抖,鼻子有些酸。
“子良,我不相信缘分,我也不相信死结,无论你和我之间有什么困难,我都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你要相信我,只要你肯相信我,我就有解决一切问题的能力。我想和你在一起,余生都和你在一起,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你现在要不要把你说过的话算一算数?”
卫子良指着他身后的大屏幕,使劲吼道:“你弄这么个排版,搞得跟我的遗照似的!”
小红在后台嘀咕:“我就说剪辑这事得找个专业的,他非不听非要自己来!”
周世哭笑不得:“你先回答我。”
卫子良没说话,可答案全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