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不见上碧游[洪荒]》谢初之

19、第 2 章

　　07)

　　以前，什么是以前呢。

　　元始直到通天离开还在心底想。

　　他站在那里，听到他弟弟的声音，他说：“你该去找我哥哥。他住在昆仑山那座最高的山峰，最冷的宫阙里，是那里头最无情的人。”

　　然后他回过头来，一眼就瞧见了他。

　　整个人仿佛怔愣了数息。

　　在那数息里头，他弟弟在想什么呢？是惊讶，还是茫然，抑或认定眼前的他，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幻象？

　　元始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久别重逢的弟弟，忍不住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一步，两步，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那是水墨丹青描绘的一副山水画，墨色的山，墨色的水，连带着那人，也氤氲在墨色里头，看不太真切。只觉那眼波横，眉峰聚，唇若丹霞，不点而朱。

　　教人忍不住想俯下身去，细心品尝一二。

　　可是眨眼之间，那人便从他手边溜走了，像是抓不住的细沙。

　　通天警惕地盯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像是轻盈跃起的白鹿，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丛林之间，只留下了微微晃动的草叶，还留下了它存在过的痕迹。

　　他当然要追上去。

　　他怎么可以不追上去？

　　他等了那么久，才……

　　可是道祖来得太快了，太快了。

　　他弟弟宁可待在紫霄宫里，也不肯同他待在一处。

　　通天。

　　他的弟弟。

　　元始垂眸不语，身侧的手指倏忽攥紧。

　　08)

　　通天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

　　耳边是道祖无奈的声音：“怎么总是想着溜出去？要是为师没有赶到，你打算怎么办？”

　　通天心想：那就凉拌好了。

　　总归元始又杀不了他。

　　表面则道：“我相信师尊！”

　　鸿钧垂眸看他，不知道信了没信，眼眸晦涩几分：“紫霄宫不好吗？为什么通天不肯待在为师身边呢？有为师在，谁也伤不到你。”

　　他抚摸着他弟子的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弄着。

　　手指冰冷。

　　通天歪头蹭了蹭他的掌心，视线却望向了屋外，思绪漫无边际地乱窜。

　　怎么会撞上元始呢？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偷偷下界了的？

　　是碰巧，还是对方一直在蹲着他？

　　真是的，合格的前道侣就该跟哑巴了似的，死得无声无息才对，不是吗？而不是突然从棺材里面跳出来，提醒他自己曾经眼瞎过那么一次。

　　鸿钧道：“通天？你在想什么？”

　　通天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没有啊，弟子什么都没有想。”

　　道祖沉沉地看着他的弟子，半晌，幽幽一叹：“你还在想元始吗？”

　　通天静默了一息。

　　他道：“没有。”

　　鸿钧问：“果真没有？”

　　通天捂着耳朵：“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又举起手来，信誓旦旦地发誓：“倘若我再想元始一次，就让他不得好死！”

　　鸿钧：“……”

　　道祖委婉道：“通天，不要连吃带拿。”

　　通天委屈地点了点头。

　　好吧，师尊。

　　弟子知道了。

　　09)

　　没想到他和元始的第二次见面马上就到来了。

　　天尊亲自上了紫霄宫，欲要拜访他的弟弟。

　　一墙之隔，通天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兄长的声音随着风落入他的耳中。

　　他想要见他。

　　他却不想见他。

　　人世间的大多数事情都是如此，总不会事事都遂心如意的。

　　通天懒得再听下去了，他问悟空道：“要同为师一道喝酒吗？”

　　猴子问他：“猴儿酒行吗？我自己酿的。”

　　通天道：“行！”

　　师尊便和猴儿一道坐在地上饮酒，两个醉鬼靠在一起，东倒西歪的。

　　猴儿问他：“你喜欢你的哥哥，是吗？”

　　通天道：“猴儿你瞎了。”

　　猴儿先是反驳了他的话，说自己没有瞎，然后才道：“可是师父，你看上去真的很喜欢他。”

　　通天道：“都说了你瞎了，瞎猴子瞎猴子！”

　　猴儿想打人了。

　　他瞪着通天，觉得这个师父实在是相当的不靠谱，但再不靠谱的师父，也是师父。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猴子沉思了几许，决定宽宏大量地原谅了通天。

　　“师父，你和你兄长之间发生了什么？”

　　通天随手弹上了他的脑壳：“小猴子不该问的别问。”

　　师父真讨厌啊。

　　把他的酒喝光了，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唯有那双眼沉沉地坠着，像是长夜将尽时的余晖。

　　最后还是道祖进来，望着瘫在地上的醉鬼和醉猴子，深深地叹了一声，把他弟子打横抱了起来，安置在云榻上。

　　通天窝在他师尊臂弯里，抬头看了一眼紫衣华发的道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手中的酒坛“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而他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好，无事扰。

　　纵有前缘，也当缱绻如烟。

　　10)

　　通天很认真地教导猴子。

　　他说为师观你命数，猴子，你马上就要倒霉了。为今之计，唯有在倒霉之前再多学两招，以备不时之需。

　　猴子：“……”

　　好吧，师父他也是为了猴子好。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努力学便是了。

　　他埋头苦学，他师父照旧喝酒。

　　月光下，红衣青年侧坐在窗台上，仰面饮酒，风姿洒然，不似红尘中人。

　　他斜着眼睨他，猴子便不觉红了脸。

　　“所以你为什么会红脸？”

　　猴子苦思冥想许久，终于恍然大悟道：“因为我是一只猴子啊！猴儿脸天生就是红的。”

　　“行吧。也算有几分道理。”通天翻了个白眼，也是冶艳多情，顾盼生辉之态。

　　他翻身从窗台落了下来，朝着猴子走了过来。

　　“学得怎么样了，不如让为师来考考你？”

　　猴子的脸当场就白了。

　　果然没有猴子会喜欢考试。

　　11)

　　猴子终于还是离开了。

　　临别前，他的师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末了，一人一猴相对无言。

　　最后通天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地对他道：“活着就好。”

　　不求大富大贵，不求问道长生，只求你此生太平无忧，如此便已足矣。

　　猴子对着他磕了三个头，便下界去了。驾起祥云，翩翩远去。

　　通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前，方才转过头去，望着站在他身旁的鸿钧。

　　“师尊，您说我这一个徒弟，他的命运会比他的师兄师姐们好吗？”

　　师尊没有回答。

　　他只是轻轻摸了摸他徒弟的头。

　　猴子驾着云离开，又在不经意间路过了道旁一位白衣的仙人。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可是什么人都没有来。

　　他等不到的。

　　12)

　　猴儿这一去，果真劫难重重，八十一难，难难要人性命。好不容易到了灵山，只觉有隔世之感。

　　他的便宜师傅甚是没用，唯有一颗佛心坚定，势要一步一叩，拜上灵山。

　　猴儿只好陪着他一起，虽然他一个筋斗云就能到达目的地。

　　但是诸天神佛不许，他们也要他一步一个脚印往灵山而去。不历经千劫百难，怎知真经难得。

　　可是曾经有人授他道法，随心所欲，丝毫不曾为难于他。

　　猴子晃了晃脑袋，似恍然大悟：

　　哦，那是因为他师父是不靠谱的。

　　正经人都要好好考验自己的徒弟的。

　　而他师父懒得考验。

　　这也太糟糕了吧。

　　猴子忧心忡忡地想：万一他那不靠谱的师父，又遇到一个不靠谱的徒弟该怎么办？师门上上下下，岂不是从此就要完啦。

　　不过问题不大。

　　等他回去，一定要好好重整山门，起码不要让师父他看到一只毛绒绒就捡回家养着。

　　振兴师门，从我做起！

　　猴子握紧了拳头。

　　耳旁却又传来一声轻笑。

　　佛祖端坐在莲花宝座上，拈花一笑，望着底下那只小小的石猴。

　　“小师弟啊，既见大师兄，为何不行礼？”

　　猴子：“……”

　　师父他完全没说过他还有个大师兄啊？！

　　人怎么能不靠谱到这个程度！！！

　　周围的菩萨金刚们也纷纷道：“小师弟真可爱啊，这一看就是师尊喜欢的样子。”

　　“师弟师弟，我是你师姐啊！”

　　“哎呀，他还害羞了呢。”

　　杀千刀的！！！

　　他究竟有多少师兄师姐？？！

　　13)

　　原来他师门早就已经完了。

　　猴子后来才知道。

　　佛祖随意地将过去的事情讲给他听，又笑吟吟地问他：“不知师尊他如今状况如何？”

　　猴子想起对月饮酒的红衣圣人。

　　孤寂落在他的眼中。

　　他说：“师尊他……很想念你们。”

　　佛祖沉默了许久。

　　方才轻声道：“……是吗？”

　　又若无其事地笑一声：“我们也很想念他啊。”

　　说着，又怅然地望向了远方。

　　猴子看不清他的神色：“大师兄，你哭了吗？”

　　佛祖回头看他，横眉倒竖：“瞎猴子，胡说什么？！”

　　喂！！

　　怎么人人都喊他瞎猴子啊！！

　　猴子怒气冲冲。

　　佛祖反倒笑了。

　　他揉了揉猴子的头。

　　“说起来，师尊不是待在紫霄宫里吗？小猴子，你怎么会拜圣人为师？”

　　猴子想起一切的开端。

　　“我自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而来，往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求道……”

　　佛祖若有所思：“然后师尊就收了你为徒？”

　　猴子摇了摇头：“不，师尊说，我找错人了。”

　　他说：我该去找他哥哥。

　　“他住在昆仑山那座最高的山峰，最冷的宫阙里，是那里头最无情的人。只要他同意，你当即便可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超脱红尘，寿与天齐呢。”

　　14)

　　紫霄宫中。

　　那轮明月之下，圣人撑着下颌，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昆仑山上。

　　天尊遥遥望着明月上的弟弟。

　　岁月静好。

　　谁也不曾回望。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