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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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沧玉借沈青的力稳住身体，黑暗中，她看不见仿生人的神情，只感受到对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微颤。
顿了顿，她问：“这些事，你之前知道吗？”
沈青愣了一下，艰难地解释，生怕宗沧玉不信，声音都变得带着颤意：“我、我不知道，你信我……”
宗沧玉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仿生人，如果沈青当真知道这个计划，大约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措。
“好，我信你。”她承诺。
紧接着，她又问：“你在黑暗中是可以视物的对吗？”
沈青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又说：“可以的。”
“那好，”宗沧玉问，“可以带我去找江音和陆放山吗？”
“拜托了。”她的语气甚至带上恳求。
为了她的朋友，为了她喜欢的人，她竟对一个仿生人低头。
沈青见过的宗沧玉总是无比冷静，即便她并不高傲，却也从不曾低人一等，又何曾用过这样几乎低声下气的语气请求。
沈青心中微哽。
很想说她不必如此，她可以直接要求他，而他绝对不会拒绝她。
可他自己也知道，如今在他和宗沧玉之间，本就只依托于宗沧玉的怜悯而建立的那点信任，因为仿生人暴动而少的更加可怜。
所以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艰涩暗哑的声音，低声道了一句好。
宗沧玉被沈青搀扶着，穿过舞池去江音和陆放山所在的一侧。
舞池中央杂乱横梗着人们的尸体，好在沈青足够细致，总会提前提醒她，才不至于让她不小心踩到染血的尸身。
黑暗本就给人未知的恐惧，何况脚下就是狰狞的尸体和喷洒出的粘稠鲜血，更不知暴动的仿生人何时会忽然窜出来砍上一刀。
说不胆怯那是假话，只是宗沧玉很好地将情绪隐藏起来，胆怯无用，现在的情形本就对人类不利，所以才更加需要冷静。
只是生理反应仍旧不受控制，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微颤，沈青牵着她的手，自然也发觉，护着她跨过一具尸体时，回过头轻声安慰：“别怕。”
这句话很熟悉。片刻之前的舞池中心，她揽着沈青跳舞时，还曾这样安抚他，现在已经是换了一副情势，变成沈青用同样的话安抚她。
恍然间，宗沧玉竟觉得这反转颠倒就像是预示，即便人类的权力此刻仍然绝对凌驾于仿生人之上，可一朝倾覆竟也如此简单而又迅速。
在她晃神的间隙，舞厅被紧锁的大门处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有人报了警并且联系上船员，将舞厅内发生的暴乱告知在舞厅外的其他工作人员，此刻便是有人过来营救。
与此同时，工作人员打开邮轮的备用电源，水晶吊灯闪了闪，而后恢复了供明。
大厅再次灯火辉煌。
华丽的水晶灯仍旧璀璨，粉晶的灯身却溅上猩红的血。
奢靡繁华的舞厅内，此时已是一片狼藉，镂刻着繁复花纹的餐桌横躺着人的尸体，铺着羊毛地毯的地板，黏稠的血液流了一地。
恢复光线的那一刻，宗沧玉忍住萦绕鼻尖的血腥气带来的反胃，张望四周，寻找江音和陆放山的身影。
十米外的角落处，她看见了他们，两个人待在一处，借一株绿植隐藏身形，暂时躲过仿生人的杀戮。
宗沧玉松了一口气，正要向他们的方向走过去，忽然被一只从桌底伸出来的手紧紧攥住脚踝，她没防备，整个人向前方跌倒而去。
“沧玉——”
她听见陆放山担忧的声音，但她并未感到疼痛，就像上次一样，这次沈青也将自己垫在她身下，他的身体撞到坚硬地板，而她毫发无伤。
沈青好似感觉不到疼痛般，先一步直起身子，试图拉宗沧玉起来。
明明是帮助的动作，但是看在本就对仿生人抱有敌意，甚至还在仿生人暴动现场的陆放山和江音眼里，完全换了一种意味。
因为视角的误差，陆放山和江音看不到宗沧玉的脚下，不知道有人将她绊倒，只以为是沈青推倒，而沈青此刻的动作，也像是意欲对宗沧玉行凶。
陆放山当即大步冲了过来，声音凌厉地命令：“放开她！”
而江音也在看到宗沧玉摔倒的一刻，瞳孔猛地一缩，他想要冲过去，但余光却注意到宗沧玉的前方，与她相隔不到几米的距离，季宥星身后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仿生人正在靠近。
他只迟疑一瞬，陆放山已经先一步奔向宗沧玉。
江音下意识地看向宗沧玉，却猝不及防和宗沧玉四目相对，他仿佛被这视线烫了一下，兀自移开目光，仓促地低下头，心脏剧烈跳动，却已经有了决断。
他选季宥星。
反正陆放山已经去了阿玉那里不是吗，可季宥星那儿一个能帮她的人都没有，阿玉知道他的选择，肯定也不会怪他。
可尽管他再怎么样说服自己，也不敢再与宗沧玉对视。
江音站起身，要去帮季宥星，右手那串宗沧玉送的红宝石手链却挂在了墙上固定装饰物的凸起，怎么都扯不下来，他越发懊恼，说不清是因为这在危急时刻还要延误时间的手链，又或者是为自己的选择。
但他最终又做出了选择。
他用了蛮力，直接将手链拽断，鲜艳像鸽子血的红宝石撒落一地，落到地面复又弹开，最终如沙般散开，又像青花瓷坠地般破碎。
江音看也没看这些红宝石一眼，匆忙向季宥星奔跑而去。
而宗沧玉，眼见江音避开她视线，眼见红宝石珠落玉盘般摔落地面，眼见江音奔向季宥星。
她并不因此而责怪江音，事实上，她也并不觉得江音要受责备，他的选择并没有错。
去救季宥星无可厚非，尽管她喜欢着江音，也依旧这么觉得。
但她却感到疲惫，为喜欢一个无望的人而感到疲惫。
喜欢江音仿佛成为了她的执念，从少年开始，江音仿佛一个小太阳一般闯入她的生活，风风火火地将她拉入人群，让她得以摆脱父亲眼中所厌恶的孤僻。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向往江音，江音的热烈是她永远不可能成为的样子，所以才会如此地仰头期盼。
可是一直仰望太累了，执念也会让人心生倦怠、不满甚至疯狂。
这么多年，她十分清楚，她难以放弃的也许并不是江音，而是表现为江音的她的执念。
曾经多次说服自己放下的，因为不曾放下，越发演化成一个标志性的符号，但是当某个时刻来临，宗沧玉忽然觉得，即便是执念，放弃也并不是那么难。
有些看似艰难的选择，往往是在看上去很不经意的瞬间决定的。
恰如红宝石落地，这一刻，宗沧玉决定从名为江音的喜欢里放过自己了。
……
“让开！”
陆放山过来就将沈青狠狠推倒在地上，又很快搀扶起宗沧玉，和沈青拉开很远一段距离。
宗沧玉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陆放山误会了什么，一通解释后陆放山才稍微收敛了些敌意，但仍旧戒备地看着沈青。
宗沧玉想过去扶起沈青，也被陆放山拦住，他的声音有些冷：“仿生人没那么弱，他自己能起来。”
沈青没回应陆放山的敌意，扶着一旁的桌子站了起来，在注意到宗沧玉歉意的眼神时，只微微笑了笑，对宗沧玉摇头：“我没事。”
宗沧玉对他更加感到抱歉了。
桌子下的虚弱人声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僵硬气氛，她是个年轻女人，肚子上被仿生人插了一刀，殷红的血顺着她按着伤口的手指流了一地。
也许是因为并未玩弄过仿生人的缘故，她是个幸运的无辜幸存者，那把刀并没有扎到致命处，她咳着血，向宗沧玉和陆放山呼救：“你、你们先别吵了，快救救我，呜疼死我了……”
宗沧玉和陆放山认得她，一个在圈子里风评不错的女孩，几个人多少也算朋友，两人没有迟疑，当即搀扶起女孩。
此刻已经有游轮上的工作人员赶来舞厅，拿出应急武器和仿生人对峙，并打开员工通道，让乘客从员工通道逃生，宗沧玉和陆放山便带着女孩，小心翼翼地避开仿生人，向员工通道走去。
但还是有仿生人注意到他们试图逃走，打碎了一只高脚玻璃杯，举起尖锐端，从他们身后赶上来，向他们刺过来。
仿生人速度很快，宗沧玉和陆放山搀着女孩，完全抵不过仿生人的速度，眼看仿生人就要追上来，沈青拦在了他们身后。
他艰难地阻拦着仿生人，回头对宗沧玉道：“快走！”
宗沧玉停在了原地，然后松开了女孩，对陆放山道：“你带她走。”
随即便走向沈青，试图去帮他。
陆放山的眉头直跳，他甚至感到愤怒，一把攥住宗沧玉的衣角，语气也有些冲：“他们都是仿生人，能有什么事？！你是人类，过去就是找死！”
“给我回来，不许去！你要是过去我就把她丢在这里，和你一起找死！”
说着，他甚至做出要将女孩丢到一边的动作，吓得女孩本就因失血而发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别拿性命开玩笑啊各位……消消气消消气……”
沈青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看向宗沧玉，尽管阻拦暴动的仿生人已经十分艰难，还是回头对宗沧玉道：“我没事，不要留在这里，快走！”
宗沧玉没再说话，深深看了沈青一眼，借着沈青为他们争取到的宝贵逃生时间，搀扶着女孩一起向员工通过跑去。
……
一小时后，游轮上的公共广播提醒乘客仿生人危机已解除。
宗沧玉站起身，抬步向前走去，一旁的陆放山发觉，顿时抬头，问她：“你去哪？”
她抿了抿唇：“去找沈青。”
她挣开陆放山的手，离开暴动事件幸存者的聚集地，走向舞厅。陆放山不放心，跟在了她身后。
中途遇见了江音，因为保护季宥星，他脸上添了一道血痕，看到宗沧玉，他站起身，看样子松了口气：“阿玉，还好你没事……”
宗沧玉点点头，看着他，最终只留下一句话：“照顾好自己。”然后便大步流行地离开。
江音看着她的背影，如风一般而去，忽然有种感觉，仿佛她此刻就是一阵风，离开后他就再也抓不住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却只触碰到宗沧玉的衣角。
随即那片微凉的衣角如流云般，从他手中溜走。
……
走到舞厅时，那里已经被警戒线封锁现场。
附近的海上警察距离他们这艘游轮距离不远，接到报警信号后仅用了一个小时就赶到。
宗沧玉无法进到舞厅内不，透过透明玻璃，她看到许多具沾满鲜血的人类尸体，还有一些仿生人的残骸。
仿生人的残骸比人类尸体看上去要惨得多，显然他们是被暴力镇压，不说身体，就连芯片都已经毁损的不完整。
宗沧玉看到了那个白天在桌球室见过一面的仿生人，他的头部被人击碎成两半，露出里面的电子机械，一半精致白净的脸埋在地板血污中，另一半则远远地摔落在半米外的地板。
宗沧玉的心忽然颤了一下，她近乎急切地透过玻璃窗寻找沈青的踪迹，甚至要穿过警戒线去，但海警当然不会让她过去，在警戒线前强行拦住了她。
“所有的仿生人……全都被击杀了吗？”
问出这句话时，宗沧玉的声音甚至颤抖。
所幸海警没有给出让她无法接受的答案，海警声音带着些不屑：“有两个仿生人自个打起来，他们俩被带走录口供了。”
“在哪里录口供？”
海警没有立刻回答：“你问这些做什么？”
“带我过去。”
海警拒绝：“无关人员不能……”
“那是我的仿生人！”宗沧玉忽然提高声音，她深呼吸片刻，平复翻涌的情绪，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对海警道，“他是我的私人财产，现在可以带我过去了吗？”
倘若仿生人当真是宗沧玉的私人财产，那么此刻宗沧玉的要求的确是被帝国法律允许的，海警因宗沧玉忽然爆发的情绪而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好。”
海警将宗沧玉带到临时讯问室的隔壁，宗沧玉并不能进到里面，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但只是一眼就足够了，看到沈青坐在询问室内，而不是像其他仿生人一样被暴力拆解，她狠狠松了口气。
只是目光落在沈青手上时，她看到沈青的手臂向后翻折，整个手骨都错了位。
仿生人虽然没有人类的肉身，但作为供以人类享乐的仿生情人，他们的五感却比人类还要敏感，对刺激的感知也会更加敏锐，欢愉、快感、痛苦……这些人类能感受到的，他们一样都能感受。
所以此刻，宗沧玉看到了沈青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
她转身，看向海警：“不能先给他治疗手臂吗？”
海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惊讶道：“他只是个仿生人，还是刚参与了仿生人暴动的仿生人。”
宗沧玉微微蹙眉：“可他并没有参与到暴动中，相反，他保护了我。作为我的私人财产，我要求你们先给他治疗手臂。”
海警还想说什么拒绝。
宗沧玉：“我的要求没有违反任何一例帝国法律。”
事实确实如此，帝国对于私人财产的保护力度极大，宗沧玉的要求并不违反规范，海警知道这艘游轮上的人非富即贵，不欲惹恼了宗沧玉，最后只好先叫来了修复师，修复了沈青的手臂才继续录口供。
在宗沧玉的干预下，海警本打算录完口供就处决了所有仿生人，现下却不能任意处置沈青。
但该走的程序一个也不能少，沈青仍然被留在讯问室录口供，一旦他有半句话说错被警方怀疑他有涉案嫌疑，那么即便是宗沧玉恐怕也不能凭借私有财产的理由将他保下来。
与此同时，乘客也开始录口供，海警过来请幸存者之一的宗沧玉去隔壁讯问室。
临走前，宗沧玉最后看了沈青一眼，沈青仿佛若有所觉，在同一时刻转头，与宗沧玉四目相对。
他看上去很疲惫，漂亮的眼睛因此有些无精打采，但在看到宗沧玉的一瞬间，他的眸子还是亮了亮，一瞬间，又让宗沧玉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眼睛也是这样。
每次见面时，他的眼睛都是这样，仿佛满天星辰落入眼中般璀璨。
宗沧玉对他轻笑了笑，无声启唇：“等我。”
“我很快过来找你。”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