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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接见甘棠令宣心生悔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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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令宣到达坤宁门时,没有看见御书房的人,甘二小姐身边只有她的贴身侍女、竹桑姑姑及太后宫里的几个二等三等宫女,其中就有姜令宣的一个老相识,偏殿奉茶的那位名叫采月的宫女。
甘棠被人簇拥站着,一直在揉自己的胳膊,面色微微不悦。姜令宣瞧她茜红色的裙子上有一大滩污渍,像是黄泥,又像是油渍。
竹桑姑姑见她走来,万般警备,拦在甘棠前面,向她行礼道:“问姜昭仪安,不知昭仪来此有何事?”
若是面对别人,姜令宣大概会说“随便转转”,但竹桑姑姑可不好糊弄,为防打草惊蛇,她浅笑,温声道:“本宫在重华宫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了”。
这回答很合理,重华宫和临华宫是距重明殿最近的地方,重华宫居左,临华宫居右。过了坤宁门,再走这一小节宫道,左转就是重华宫。
竹桑姑姑稍稍放松,没那么戒备,正要委婉地驱赶人,姜令宣先发开口,看向甘棠道:“甘二姑娘的裙子怎么脏了?本宫还说怎么都杵在这里不进去,原来如此,若是甘二姑娘不嫌弃,不如去重华宫换条裙子,梳洗一下,重整容仪,再去见太后娘娘。”
她佯装不知是皇帝召见甘棠。甘二小姐进宫,正常人听了都下意识地以为是太后要见她。
竹桑姑姑眼里迸出精光:“姜昭仪怎么知道这是甘家的二姑娘?”
姜令宣笑笑,一招挡回,“以前见过,正月里甘贵妃路祭,本宫也在。”
甘棠听罢一怔,大约是在回忆自己闹路祭的过往。
这一句话打消竹桑姑姑的疑虑,她低头看了一眼甘棠裙子上的泥垢,还破了一个鸡蛋大的洞,确实是不好见人。
采月见此状上前,附在竹桑姑姑耳边说了几句好话:“昭仪娘娘说的有理,我们把甘二小姐堵在门外这么久,又说不出个理由,本就不好交代。好不容易把御书房那几个气走了,若再耗下去,陛下亲自来了,我们这些宫女怎么敢拦?倒不如趁这会儿没人知道行踪,去昭仪娘娘宫里躲一躲,再去给太后娘娘报信,等陛下三找四找寻过来了,我们也把人接走了。”
竹桑姑姑觉得此计不错,她心里另有计较,若是陛下恼了,要发火,也有姜昭仪顶在她们前面,她们大可撇清干系。就算是太后责问起来,也能说是她们拦不住姜昭仪,半逼半赶地把人带走了。
竹桑姑姑因道:“那就由采月陪着甘二姑娘去换身衣服,我们先行回萱宁宫回话。”
便分两波,各自离开。
姜令宣将人带到重华宫,笑问甘棠:“甘二姑娘这是进宫时摔了一跤么?”
甘棠嘴角下垂,眉目间全是烦闷之色,“被她们拉扯的,不知被谁踩到裙子,又有人绊了我一跤,就摔进花坛了。”
姜令宣惋惜地笑笑,又宽慰了几句,带她进屋后,便叫芷萝去找件干净的裙子。
甘棠忙拦住补充道:“最好是绣了橘子的,菊花也行。我这一身衣裳为凑个‘吉利’,上身特意绣了梨花,若没有橘子来凑,梨花便成了别离之意,对尊者不敬,是大忌讳。”
姜令宣又让芊蔚跟着芷萝去找橘子、菊花刺绣的裙子。可姜令宣不喜艳色,衫裙大多都是鹅黄、青绿、浅蓝之色,少有的几条藕色裙子,上面绣的都是桃花、荷花。桃花、荷花遇了梨花,就成了‘逃离’、‘和离’,更不吉祥了。
芊蔚找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拿了一条自己的裙子,出来道:“娘娘的裙子没有绣橘子菊花的,倒是奴婢有一条橙色的裙子,前儿尚宫局新做的,上面绣了绿菊。只是…”说着她顿了一下,“…叫甘二姑娘穿奴婢这下人的衣服,怕甘二姑娘介意。”
甘棠忙摆手:“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我还不好意思呢,穿走了你的新衣服,也不知道下次进宫是什么时候,能不能还上,凭白让你少一件。”
说着从发髻上取下来一支钗,递给芊蔚,“古人都说投桃报李,我没得什么可谢你的,就把这支钗送给你了。”
姜令宣忙要劝阻回去,甘棠向她伸手拦了一下,“我知道娘娘要说什么,不用这样的,这钗不算多金贵,只是镀金,内里是银,不值几个钱,因是喜鹊衔枝,知恩图报正映了此景。还是让这位姐姐收下,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姜令宣又拦了几拦,甘棠固执,非要送给芊蔚。她出身武将之家,自幼骑马射箭,自是身手矫健,姜令宣拦她不得,芊蔚也躲避不开,最后她亲自把那钗插在芊蔚的发上。
见甘棠这样,姜令宣也只好作罢。
这几番客气往来,两人也亲近了些,没得先前那么拘谨。
甘棠对着窗外,望着远处高高的皇城,笑容淡去,叹道:“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这宫里不比宫外,衣裳吃食有限,都是要花银子才能拿到好的。我姐姐和我说过,这宫里头的人都是一双富贵眼,你得势了,香火便比最显灵的菩萨还旺,一朝失势了,又门庭冷落,人人都来踩一脚。”
她似是回想起了和她姐姐在一起时的日子,语气很是伤感。
姜令宣心里触动,她也有个姐姐香消玉殒于宫中。姜皇后那样温柔爱笑的人,一生就为爱冲动了一次,之后慢慢地枯萎凋零在宫中。
“今天我出门的时候,我娘哭了”,许是压抑了太久,甘棠的倾诉欲望很重,“她上一次哭,还是在我大哥出征的时候;上上次哭,是我姐姐走的时候……”说着她哽咽了起来。
甘贵妃肯定对她的兄长和妹妹很好,才能叫她妹妹冒死在路祭上闹事,只为姐姐讨一个公道。
姜令宣突然有些后悔替小皇帝出这个馊主意。甘家满门忠烈,甘霖大将军为国效力,只身独往东北戍边。甘贵妃青春年华,身居高位,得有多绝望才能舍得下父母亲人,在喜庆热闹的日子里孤身赴黄泉。
想到这些,姜令宣轻咬上唇,上前轻轻安抚甘棠的背。
她正想着说些劝导的话,一回头,发现程彬垂头敛袖站在门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怕惊扰到她们,一直没有出声。
姜令宣给了芊蔚一个眼神,又吩咐她扶甘棠进去换衣服洗脸上妆,等她们进去后,程彬才进来禀话。
“方才陛下身边的关平威来了,说陛下这会儿忙,请昭仪代为招待甘二姑娘。”说着他偷偷抬眼扫了一眼姜令宣的神情。
真是个不中用的蠢货!难为她还替他操心人被太后拦去,结果他连见都不愿见一面。做戏不做全套就罢了,还明目张胆地派人来传话,是生怕后宫众人联系不到她身上吗?
姜令宣压下心中的反感和怒气,她垂眼瞥程彬,见他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改了主意。
一步棋歪步步歪,只会越走越偏,见风使舵,灵活应变才能避免走进死胡同,她得先想办法把危害降到最低,在太后发怒前把事情圆上。
坐着转了半晌茶杯盖子,她才终于生出一计,向程彬淡淡叮嘱道:“本宫不好露面,你去给陛下回话,就说替本宫请安,趁着私密无人时告诉陛下,让他快快去太后宫里卖个好,哭甘大将军为国报效,乃忠臣良将,再说甘…”
姜令宣本想着说思及甘贵妃昔日劳苦命薄,封赏甘家人,可旋即想到宫人们说甘贵妃生前与皇帝极度不和,已经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以小皇帝这任性不听劝的性格,是不可能拿甘贵妃打感情牌的。
她叹了叹气,“就说这些吧,让陛下切记语气放温软些,不要为一时意气和太后娘娘争吵。”
直到中午前小皇帝都没有再派人来,姜令宣不知该拿甘棠怎么办,只能吩咐多准备一人的饭菜,留她在重华宫吃。
饭菜还没上,太后身边的孙耀庭来把甘棠接走了。
姜令宣想着送一送她,孙耀庭在一旁似笑非笑:“昭仪真是能干,很能为旁人分忧解难,,太后娘娘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姜令宣觉得他话里有话,意在嘲讽她。难道太后已经知道是她出了这围魏救赵的主意?
送别甘棠后,姜令宣心里不安,焦虑了一下午,她让程彬留意着御书房的动静,若是皇帝去萱宁宫了,一定要及时报告给她。
这一枯等就等到了晚上,没等来小皇帝去找太后认错的消息,倒等来太后找皇帝去问话的口谕。
姜令宣心里七上八下,后悔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就不该为了讨皇帝欢心掺和到这事中来。
她又想起那天,文昭妃当众受杖刑,若皇帝把她卖了,太后也要打她二十大棍,她该怎么办?她要家世没家世,要权力没权力,就像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一直到夜深了,再没有消息传来,姜令宣迷糊睡下了,虔诚地祈祷太后大度不计较,让这事快快翻过篇去。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姜令宣就自己醒了,替她守夜的芊蔚掀起床帘,探进半个身子,“娘娘是要喝点水继续睡,还是起床”。
姜令宣抱被坐起,“昨夜萱宁宫和御书房可有什么异样?”
芊蔚摇头道没有,姜令宣才松了口气继续躺下,没过一个时辰她又再次莫名惊醒,没了睡意,洗漱起床。
待到上早膳的时候,木小五进来回话,“昨夜陛下从萱宁宫出来,就直接回乾安殿了。小的在宫道口守着,方才见到有太监从萱宁宫出来,打听了几句,说是去甘大将军府传旨的。”
姜令宣忙问道:“有说是什么旨意吗?封赏?嘉奖?还是召甘二小姐进宫为妃?”
木小五一概摇头不知。
午前,孙耀庭又光临重华宫,这一次,是太后要见姜昭仪。
姜令宣暗道不好,可懿旨在上,只能硬着头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