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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噩梦 ...


  •   “咣当”一声,马车骤停,秋萧曼从噩梦中惊醒。
      茶炉上的壶彻底倾翻,滚烫的开水直泼在她厚重的衣裤上。

      她下意识避开,却仍浇湿了袍面,渐凉的水逐渐浸洇,如梦里被血浸透的感觉。

      梦里的惨绝人寰依旧未散,秋萧曼闭目揉额,血腥再次浮现。

      烽火连天,绣着盘蛇图案的雯桦【秋】字战旗倒戈。漫山遍野的残肢断臂被火海舔舐,晴空也被映成了颓败的红。
      焦糊气味随着小心拂过的风蔓延开,让她依稀看到硝烟之后被数万身着银甲的明蔚大军围成的铜墙铁壁。
      密密麻麻的人影抵近,淌过川流不息的浓稠血河,朝着独处人间炼狱的她恶意挺近。

      太过真实的梦让秋萧曼身临其境,她深深吸了口气摆脱梦魇,才想起已进明蔚地盘许久了。

      洇湿的潮冷已将里衣浸湿大片,这会凉意更添恶寒。她随手敛了块干布擦拭,同时掀开车窗帘查看止步原因。

      马车外,一袭灰色棉衣棉裤的公山贺正蹲在车轱辘旁破口大骂,也不知何事能叫这个膀大腰圆且一向随和的麾下副尉发这么大脾气。

      秋萧曼问:“怎么了?”

      公山贺郁闷至极,疲惫的脸色加上深深的川字纹,显然正极力克制情绪。
      “自打进了檀原,换的三辆马车没一个好使的!”

      这是牢骚却也属实。

      这一路,不是马太老突然断气,就是马嚼子工艺不佳令马逃窜,这次看上去像是轮子出了问题。

      秋萧曼没吭声,放下车帘的同时拿了件斗篷。

      “明蔚七年灭六国,缴获的王廷财宝数都数不过来!檀原的官驿竟拿不出辆像样的车?!”公山贺气盛,他手臂横支在腿上,着实一副厌倦神色。

      难得听他发牢骚,护在另一侧的魁梧男人也从车后绕了来,许是因周围来往客商繁杂,卫光谨慎地窥视四周-,压着声音提醒了句:“明蔚的地盘,说话谨慎些!”

      公山贺负气一瞥,干脆站起身来,叉腰留意起周围路人,真怕方才一席话传到有心人耳朵里。

      夜幕初降,官道上赶着关城门前进城的人不少,入目皆是行色匆匆,倒无人留意他们几个伪装成朴素游商的人。

      卫光弯下腰,推了推塌下去的车厢,又仔细观察断开的车轴才下结论:“轱辘没法用了,推都推不动。”

      说话的功夫,秋萧曼已从车内下来,她不关心这车要如何处置,只利落地卸了匹拉车的马。

      “总也不能把车弃在这。“卫光起身和公山贺商量,发现秋萧曼已熟练在马背上装了鞍,便与公山贺心照不宣:“最后三公里,老板怕是不愿留下来引人注意。”

      毕竟雯桦是中原一带除却檀原以外剩下的唯一外族,其他几个比雯桦还大的国都被明蔚灭了,他们几人哪敢明目张胆…

      眼见秋萧曼翻身上马,公山贺知道她想自己去官驿寻驿卒帮忙,便也利落地卸马架鞍,匆匆追了句:“我同老板一起!”

      无时无刻的拥护让卫光早已见怪不怪,他刚把两只手臂插到一起取暖,就听路过的人打了个生硬的喷嚏,吓了他一跳。

      “怎么今天这么冷!”男人缩着脖子朝手掌哈了口气。
      同行的妇人也搓搓手,抬头看天上的乌云厚重:“快走吧!晚上要下大雪嘞!”

      二人随即加快步子,顺手往盘坐路边的乞丐破碗里放了两个铜板。

      袭来的微风让卫光也跟着打了个寒颤,不免同情那些个无家可归的人。

      “别说,还真是冷!”
      公山贺一边搭鞍一边瞅着卫光也在那乞丐碗里放了颗璀璨的雯桦瑰矿。

      眼见天色更沉,微风不断。
      乞丐立刻收摊,又对卫光一通感恩戴德地磕头道谢,此情此景也终于让高坐马上的盈月之仪沉了面色。

      瞧着乞丐离开的佝偻背影,公山贺已将马鞍系好,对卫光道:“你还真阔绰!指甲盖那么大的瑰矿你知道能换多少檀原金?!”

      卫光:“二两吧也就。”

      “你口气真大!”公山贺嘴角一撇,“在雯桦不值钱,在檀原这么点小矿够他好吃好喝半年了!”

      卫光此前没来过檀原,更不了解雯桦瑰矿的价值。他又瞅了眼已跑没影的乞丐,卖惨的拐都不要了,恍然道:“怪不得收摊了呢…”

      话音才落,秋萧曼比寒风都冷的声音忽从他身边传来,下令的口吻生硬道:“卫光办事我放心,就只交代一事——”

      “——别施舍,别捡人,别多管闲事…”公山贺截了话去。

      毕竟这已是老生常谈的嘱咐,公山贺不以为然,卫光就更别提了。
      ^

      三公里的路程公山贺始终小心翼翼跟在离秋萧曼半个马身的位置,一来不逾矩,二来能听到指令。

      注意到秋萧曼的马速降下来,公山贺跟着放缓,顺着她深邃美目凝着的方向看过去。
      五十步外,并行八人的官路正被不少看热闹的人围观,堵住了过路的车马。

      “去看看。”
      秋萧曼樱唇轻启,语气着实不暖。

      公山贺立即喝马上前,还未走近就见道路中央躺着个披头散发且瘦骨嶙峋的男人,大冷天的男人只着了单薄衣衫,开膛破肚的惨状引得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怎么死这了?!”
      “死囚还是明蔚捉的战俘?”

      正想回去汇报的公山贺才调转马头,发现秋萧曼已跟了上来。

      “战俘不都关在死牢了吗?”
      “哪啊,没听说明将用战俘喂狗啊!”
      “别说这伤口倒像是野兽所为…”

      唏嘘一片。

      “真是可惜了,好歹曾经也都是繁盛小国,如今惨死异乡…”
      “这还算好的!你想想被明蔚屠戮的王宗呢?哪个不比这惨…”
      …
      “真庆幸咱是檀原人!”
      …

      随着武星城内派来的衙役迎面赶来纾解堵塞,秋萧曼漠然调转马头,对公山贺道:“走小路,绕过去!”

      公山贺连忙跟随,才上小路便已迫不及待开口:“将军这次冒险来檀原真是只为看病重的大伯父?”

      秋萧曼面色依然凝重,却也犹豫地瞥了他一眼,毕竟她半夜启程时可都没提前打招呼。
      “这次回瑰都,始终有人在传檀原要攻打雯桦。”

      猜是这个原因,公山贺不解其意:“那将军怎么还敢这时往檀原跑?!”

      “这些年,曾经雄霸中原的六国尽灭,但你可曾听过关于明蔚本人的任何?”

      公山贺想了想,“只知这人喜怒无常,常年金甲覆面,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的。”

      秋萧曼点头,“就像黄口小儿歌谣里传的,连肤色都无人知晓…”

      “将军想未雨绸缪?”

      秋萧曼眉宇间多了几分忐忑,仍旧惜字如金。
      “先打听打听。”

      到官驿寻了驿卒帮忙后,秋萧曼进城便与公山贺兵分两路,一个去换了身干衣服,一个去安排食宿。

      一路上秋萧曼都没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只知道檀原内明蔚早已凭借着多年功绩只手遮天,也因此引来政敌无数。

      带着仅有的消息去公山贺留口信的酒楼,瞧见短短功夫已和周围人打成一片的膀大腰圆早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等在一边。

      秋萧曼边走近边环顾,临座前问:“卫光呢?”

      公山贺正和旁边的酒客聊得欢,瞧着一袭灰衣灰披的秋萧曼走来,连忙收敛闲散,也朝门外瞅了眼,“还真是,怎么这小子还没来?!”

      想是卫光应与秋萧曼是前后脚,秋萧曼挪回视线时敛起木箸,只道:“先吃。”

      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公山贺捧起碗就一通往嘴里扒拉,却发现秋萧曼习惯性地先夹了几颗咸菜豆放在嘴里,这是几年前收缴西戎游牧部落时养成的习惯,来不及吃饭就靠咸菜豆和白面充饥。

      公山贺连忙放下碗筷,给秋萧曼盛了碗暖暖和和的汤羹,推到她手边,就听旁边的酒客继续跟他闲侃。
      “刚你说什么?明将用战俘喂狗?”

      公山贺鼓着腮帮子点头。

      “我跟你说,这事就越传越邪乎!战俘若能活到现在被喂狗,那真是烧了高香了!”
      “你自己问问,谁不知道明将那可真是实打实的屠城!屠城懂么?老幼妇孺一个不留!还战俘?哪来的俘?!”

      瞧着他神气的样子往自己嘴里灌了口酒,公山贺急急嚼了两口,吞下。
      “不会吧!那城郊死人怎么回事?”

      “说不好是不是明将养的小少年。”

      “明将还好这口呢?”公山贺眉头上挑,颇为意外。

      “你不知道啊?!这事在檀原早就不是秘密了!”

      秋萧曼已在这只言片语间喂饱了肚子,腾出手来吃旁边的汤羹,一脸严肃地同他确认。
      “你的意思是说,明将喜欢绝色少年,玩得不尽兴便将人杀了扔在行旅极多的城外官道?”

      许是她这般正襟危坐的肃颜让一个近乎要吃醉的人感到极为不适,那人虚着眼朝她看来,手指在鼻子下一划拉。
      “美人儿!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秋萧曼着实不喜欢这个人的一身酒气。

      那人倾身,提着壶的手架在高踩长凳的腿上,表情努力认真:“明将稀罕自己杀人么?多是折磨地留下半条命,能跑就跑,跑不了——那就是今日你们看见的那样!”

      瞧着他双眼迷离,满面醉意早已压不住,就连盘中的琼枝都能说成是萝卜丝。秋萧曼当即起身给公山贺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觉得这人不靠谱,也没等来卫光便独自朝客栈折返。

      此时长街挂满彩灯,鹅毛大雪从天而落,将长街两侧的飞檐翘角盖上了厚重的白。

      秋萧曼缓缓走着,官道上被开膛破肚的人再一次与她梦魇中的尸积如山同时浮现脑海。想到此行风险极大,她疲惫地捏了捏额心,也没什么再去打探消息的心情,直接抄小路返回客栈。

      客栈门前,跑堂出来送客时正巧认出秋萧曼那张足以令人目酣神醉的脸。他热情上前,指着长街转角:“那是您的随从吧?”

      秋萧曼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看到转角后不起眼的位置停了辆褐盖马车,正被家转角铺子的灯箱挡着。她稍探身,才发现车厢后站着个一身灰色袍袄的人,被挡住正面,只露了厚重的一侧肩和双腿。

      瞧她并无反驳,跑堂这才给她手里塞了张允许进入后院的木牌,“您让他把马车停后面,方才我忙着招呼客人就耽搁了。”

      秋萧曼道了谢便朝卫光走过去,也不知他正捯饬什么,就连自己走到近前都没发觉。

      “你怎么才回来?”

      生冷言语比伴雪吹来的风还要凛冽,竟让一向稳重的卫光惊慌地掉了手中水囊。

      这般神色格外少见。
      秋萧曼当即觉察出不对劲,上前几步绕过车厢,继而撩开车帘,就看漆黑的车厢里正斜倚着一个人。

      借着街上明光映照,看清藏在黑暗中的人蓬头垢面,一身被染脏的雪衣单薄,袖口还洇出一大片血。

      这样子着实和官道上的死人装扮极为相似。
      但随着窗帘飘动,碎光落在男人紧闭眼角时勾勒出的悲惨确实勾起人几分怜惜。

      秋萧曼正要质问,卫光先开了口。
      他语气早已没了印象中的冷静沉稳,反倒着了魔似的带着急迫的恳求,“老板救救他…他还活着!”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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